想起姐姐 作者:塞娅


 

想起姐姐

(一)

每次回国,我都会先向姐姐报到。然后跟着她,在父亲的房子和他曾入住的医院病房之间两头跑。

每次回去基本上是这样。

姐姐是我们三姐妹里最漂亮的一个,现在她的眼睛好像变得更大了,都有点儿凹了进去,我想那是累的。我不在家的时候,每天晚上,她一听手机铃响就起床探视隔壁的父亲。

她也是我们其中比较严肃的一个。忙着做事的时候嘴都是紧抿着的。走路也飞快,目不旁视,也越来越爱管人了。比如我才打开电视看一小会儿,她就说“娅,别看这个,无聊的很”。我上街在路摊上买点儿糯玉米尝尝,她要说:“娅,不要吃这些东西”。

她说的基本上都对。我就是有点儿不太习惯被管而已。

不过,我心甘情愿服她管。每次回去也就短短三周,我一心想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她,帮父亲,也是帮自己,籍此减少内心的负疚。


(二)

很多次,我和姐姐等在急诊室父亲的病床边。她叫我守着等医生过来检查。她去挂号。

一会儿工夫,她不放心的折回来,叫我去挂号,她来守着。“我怕你不会跟他们打交道,说错话”。

是的,我就是讨厌他们。他们,是那些穿着医生白大褂,刚刚洗了澡喷了香水,从ICU钻出来迫不及待回家买菜,一路上理都不理病人家属问题的俗女人,是那些个挂着听诊器,一边抖落头皮屑一边漫不经心看病历的猥琐男人,我讨厌这些“医生”,从我看到他们在病房查房,站在病人床边谈笑风生,病人等着他们而不能排便,眼里流出眼泪的那一天起我就讨厌他们,从我看到他们在夜班上磕瓜子睡觉,推搪病人家属说等一会儿过来却永远没过来的那一天起我就讨厌他们。

我知道姐姐也讨厌他们。她严肃的脸上挂着献给他们的微笑,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是,当一个人全心全意想着别人的时候,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这实在是她的好。她说,有什么办法?小雪是好医生,可她在美国。

偌大的医院,大红标语挂了不少,指示牌却找不到。我楼上楼下一阵乱窜,好容易才看到挂号的长队,手机响了。

姐姐问,娅,你在哪儿?挂上号了么?又说,他们说病房都满了。你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请他们帮忙找一下病房?

我在想,到头来同学也得和他们打交道!切!


(三)

请来的护工过去是个乡下文书。姐姐不放心他单独值夜。我说我愿意陪着爸爸。反正飞机时差,睡也睡不着。

就这么坐着,听着护工的鼾声。数着点滴。

早上回家的路上,霞光万丈。有男女无数人在步行街上手持羽毛扇舞蹈。歌声起,唱的是:我~们~共产党人,好比啊种呀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呀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我昏昏欲睡。

2010年,父亲去世。隔年我回去,约了姐姐一起去遥远的中国北方旅游。

在上海出发上火车前下了大雨,我们全身都淋湿了。在卧车铺上,两个人换了干洁的衣服,面对面坐着,用电吹风互相吹干头发。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姐姐脸上好看的笑容。

在熙熙攘攘的平遥古城,我俩被挤散了。我正扭头找姐姐,忽然远远的听到了一声异常清脆的叫声:娅——!我很久没有听到人群里有那么响的叫声了,而且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隔着一层层人墙,我看到姐姐站在一家古董店门口,急切地向我招手。我向她跑过去,顿时觉得我们俩近了很多很多。


(四)

前两天我在梅西商场,满耳灌满了圣诞的音乐和人声。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姐姐在平遥时叫我的那一声,左右回顾,四下皆为陌生的面孔,姐姐又在哪里呢?不由的祝愿她在太平洋彼岸,开心无忧的生活。多么希望她能放慢了脚步,多看看四周美丽的风景。心里这么想着,不禁又想起和她在一起所共同拥有的那些甜酸苦辣的往事。

马后桃花马前雪 叫人怎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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