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两个特务 作者:黄 锦 旋


年轻的时候,上山下乡到了海南岛琼中县岭头茶场,无论如何,我想不到会在那里会与两个我们小时特别痛恨的“特务”有过交往。

第一个“特务”打石佬十一队只有九幢茅草房,一幢是大伙房,一幢是文化室,还有厕所和洗澡的冲凉房,其余五幢是宿舍了,只有猪圈是砖栏瓦顶的。

厕所是茅草房不打紧,只是担心那踏板不牢,如厕之前先试踏一下再蹲上去就可以了。而洗澡的冲凉房是茅草房那就糟了,不几天泥墙就“春光外泄”。每天下班后,姑娘们提着水桶到老李菜地的小河沟冲凉洗衣,小伙子们也到小河沟寻个好地方洗个痛快,只是唯恐姑娘们在上游,要洗她们的洗脚水。于是沿河而上,几次差点误闯“天鹅湖”,害得姑娘们躲在草丛中大呼“别过来,別过来”。

过了几天來了几个民工,队长安排他们在男宿舍旁的草房住下,说是來打石头的,要修建厕所和洗澡冲凉房,他们都是湛江地区的人(忘了是那个县的,都讲广东话)。
一个壮实姓王的汉子是领班,由于语言接近很快就同我们亲近起来,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连我们在广州的学校也关心。当然,我们也知道他们家乡很穷,打石是他们谋生的本领。

他们每天都带着钢钎大搥到苗寨那边打石,有时会用到炸药,打出的石头整齐地按立方排好以备结算。然后队里请场派车给我们装运回去,以备基建用。我最佩服他们打石柱,石砖:山坡上的一块馒头状大石,他们直线的打了一排小方洞,然后在中间那个方洞中插入钢凿,用力狠狠一大搥,大石马上按直綫爆开!随之可以开石板,石柱,石砖,不得不赞叹了不起!

打石民工们的收入远远比我们高(我们才十六块半钱,还要评先进,否则只有十六块大钱),日常他们到黎村苗寨买鸡,买鸭,甚至杀狗。煮了一大锅邀请我们也吃,我们识趣,只礼节性地尝一两块解解馋而已。其中姓王的领班最热情豪爽,同我们这些楞小子交往最深。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们打石工作也结束了,民工们收拾好行装,姓王的领班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他们先到场部结算然后才走。

晚上队长从场部回来,告诉大家,那姓王的是“特务”,公安部门暗中盯着很久了,今天在场部抓捕时,他机警得很跳入大河逃跑,抓了!

哎耶!?大伙惊的半天张开嘴。

从小看电影里的特务都是贼头贼脑的,而那姓王的平日总是和霭可亲,平易近人,而且打石功夫了得,特务能干这活吗?他來这荒山野岭干嘛?大山里能有什么可破坏的?那些破烂的行装怎么也藏不了发报机呀……大家疑点重重,议论纷纷,想那姓王的言行,怎么也同“特务”对不上号。
时值文化大革命开始,大家阶级斗争思想境界很高,最后,一致认为这姓王的“特务”真狡猾,伪装得一点都不像电影上的特务。相反,我们的警惕性,阶段斗争觉悟真不够高,怎么连“特务”就在身边也不知道呢?怎么还吃了狗“特务”煮的鸡、鸭、狗呢?

大家越说心里越不舒服。

很快,厕所和洗澡冲凉房建成了,大家上厕所不用担心踏板不牢了,洗澡冲凉也不用跑到老李菜地去了,也忘了那打石的“特务”老王了。

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那个老王“特务”來到这荒山野岭干嘛?大山里能有什么可破坏的?
第二个“特务”草药郎中十一队原是部队的旧营址,水井和篮球场都是部队留下的,不远之处有白岭黎村和白银苗寨呈三角形布局。苗寨不远就是大河,连绵不断的大山就在河对岸。黎苗族的人在大山里“刀耕火种”,当然,我们一年里也少不了几次进大山砍竹、伐木、拉柴火等。黎苗族住的那儿真的山外有山,遮天蔽日的森林外,竟还有高山草原,我和牛司令老王就曾将牛群赶到那里放牧。可是,有谁又知道它的神秘呢?

白天,大山是蓝幽幽的;夜晚,大山是黑幽幽的。黑幽幽的大山有时会看到苗胞们白天砍山烧岜的残光,他们经常是砍下一片树林,烧了,用尖棒挿个洞,丢进几粒山兰稻种,稻子结穗了以后,便要上山守护稻子防山猪吃。所以大山里不时也会传出狗吠声。
突然,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一颗光亮的信号弹从大山深处飞出,划破漆黑的夜空。我们都习以为常,以为是部队在搞演习。

直到有次从场部看完电影回连队,小路不远的草丛中突然“嗖”一声,一个信号弹闪亮飞出,把大伙吓了一跳。马上赶回连队打电话到团部值班室,得到答复是要我们“密切注视”。

第二天连长私下跟我们说,打信号弹是“特务干的”。想想也是,这儿又没部队搞演习,信号弾却分明是定时打出的,当时我们用手电筒往草丛寻过,也没见有人呀。那么,大山深处不时飞出的信号弹又是谁?

老班长说,那是解放前潜伏下来的特务,发信号弹是企图挠乱人心。

可我遇到的一个“特务”就不是解放前潜伏的,他最多大我十岁。琼中县城营根是个贫困地方,只有一条泥泞的大街。从县车站下来几十级石阶便是这大街,右边是电影院,饭店,左边是新华书店。新华书店右侧街上有间茅草屋房,主人是“荣哥”,他是我在饭店里认识的。

营根有七八间从广州迁來的工厂,师傅们的家眷很多都在广州,所以闲时他们都聚在饭店饮茶消遣。这个荣哥懂讲广州话,很快就同这些师傅混熟了,我也因家俱厂老师傅古伯关系认识了荣哥。他知道我是十一队时很感兴趣,说要來採草药。
几天后他果然骑着单车带着背包來了,在队长同意下入住了男宿舍,並在事务长处买了饭菜票,向我们借了锄头砍刀,每天四处找草药,黎村苗寨跑遍了,更重要的是上了几次大山。

他会把脉,会看病,会开中药处方,笑眯眯有礼,很快大家都觉得他不错,连队长都他请到家里喝酒。过了十多天,他带着一大袋草药走了。

由于很久没再去县城,待到再去的时候,新华书店旁的茅草房不见了。家俱厂老师傅古伯说,阿荣原来是个“特务”,抓走了,搜查时连茅屋也拆了。

嘿,我又是一声惊叫:“哎耶!又是特务!?”这个特务“荣哥”的家我去过,虽是简陋的茅草房,但也佈置得像书房,泥墙上掛满他挥豪的毛主席诗词,画的山水画,他是何方神圣?估计只有公安部门才知。那么他到十一队干嘛?为何公安部门不来调查?他到过黎村苗寨,上过几次大山,而那儿却是飞出信号弹的地方!今天一切都成了迷。
海南岛当年是战备前线,发现几个“特务”不足以为奇,只是他们为什么到地处海南岛中部的岭头荒野活动,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

今天,我也七十岁了,回想起当年的“特务”,心里问:他们还在人世吗?估计他们的上级早也忘了这些下属了,可能只有我才记得起他们:那打石头的“老王”,营根的“荣哥”,还有大山深处放信号弹的神秘人,倘若仍在世上,该是八九十岁了……

 来自公众号“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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