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住的那栋楼里，每到傍晚，楼梯里会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整栋楼的住户都知道，二姐放学回来了。
    二姐大我八岁，她热情活泼，有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两条粗黑的辫子直到腰际，洒着碎花的布衣裳虽然旧了一点，但遮不住她身上青春的气息。夏天的晚上，她经常上天台乘凉，这时候，大人小孩都来听她唱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升起，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在星星闪烁的夜空下，她的清脆的歌声，就象阵阵清风。她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队员，有几次，她带我去学校看她们演出。
    二姐就读的广州市17中学，座落在葱笼叠翠的越秀山下，由我们住的地方抄近路，要经过一条古老幽静的法政右巷，转个弯就见到越秀河在安静地流淌，一条民初时代的小拱桥，直通17中学的大门。
    上学放学的时间，法政右巷里行走的基本上都是17中学的学生。谁能说得清，有多少青春男女的情愫在这条小巷里初颤？
    后面追上来一个高大清秀的哥哥和二姐说话，我仰头看看牵着我的手的二姐，晚霞使她的脸红通通的，眼睛如一潭湖水。晚会上二姐在璀璨的舞台上领舞，我看见那个清秀的哥哥也挤在人堆里，看得一动不动。
    文革开始的时候，二姐正读高一。一贯孝顺听话的二姐，加入了和父母不同派系的组织，以前我们的家庭很和睦，现在却时常传出冷嘲热讽、唇枪舌剑的吵架声音。
    有一天，二姐丧魂失魄地回来，关上她小房间的门，一天一夜不出来，不吃也不喝，从里面传出来一阵一阵的嚎啕大哭声。
    我拼命敲她的门，半晌，门迅速打开，二姐把我拉进去，又关上门。我吓了一跳，明姐的眼睛红肿得如核桃般，头发乱蓬蓬的，她哽咽着把一叠照片给我看。我更吓了一跳，那都是血淋淋的死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死者或横眉怒目，或满脸痛苦，有几个并排躺着，也有单个的特写。有一张特别怕人，一个男青年双目紧闭，下巴由十几块碎片拼回，使整个脸足有两尺长，哎哟，这是那个清秀的哥哥！
    二姐悲愤地说，他们都参加了17中「井岗山」组织，去军区拿枪，却遭到敌对组织的追击，双方打起来，「井岗山」牺牲了5个人。这时二姐的大眼睛一点不动人了，里面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从此，二姐连父母都不睬，昂着头自出自入。后来，干脆不回家了。有人看见她头戴钢盔，腰扎宽皮带，双手握枪，与一群和她一样打扮的人，站在疾驰的大货车上。
    后来，随着上山下乡的人流，二姐去了海康农场，在农场办的工厂里当搬运工。6年后，招工回了城，成了家，生了孩子。
    现在的二姐可威风了！她戴着白手套，开着摩托车，飘飘的披风下，露出纤巧的高跟鞋。二姐的日子过得不错，每周末都去跳交谊舞，每年去一两趟旅游，但她不喜欢提过去的事，也从来不去那法政右巷。
    而我因为工作需要倒是经常穿过那条小巷。那里的青石壁上依旧生满了青苔，夹竹桃花开花落依然灿烂，上下学的时候，青春活泼的学生依然追逐打闹，除了围墙上没了当年那些红彤彤的标语，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个疯狂的年代，好象一阵风吹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九九九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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