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三:(第十三集) 作者:虫二


长安街头。夜。

一辆马车缓缓向前。

车上端坐着一位相貌清癯端肃的老人,他就是董仲舒。

董仲舒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辉……

 

馆驿门前。

马车停住,董仲舒起身欲下车。

几位官员迎了上来。

董仲舒惊愕地看着他们,原来是公孙弘、汲黯、张汤和主父偃。

董仲舒慌忙向几位拱手作揖:“哎呀!真是不敢当!这么晚了,怎敢劳各位大驾在此迎候?”

主父偃上前将董仲舒搀扶下车,说:“老师奉旨进京,路途劳顿,所以学生和诸位大人专此前来为老师接风。”


公孙弘也走上去鞠躬:“先生别来无恙?”

董仲舒回礼道:“公孙大人,见到您这位同窗好友,真是万分高兴!您身体还好吗?”

汲黯在一旁语中含讥带讽地说道:“公孙大人八面玲珑,与世无争,从来都是心宽体健。仲舒先生,我们都该学学他,说不定也能够延年益寿呢!”

公孙弘尴尬地苦笑:“汲大人对我有成见,仲舒先生最了解我,应当明白人在很多时候只能顺其自然的道理。”

张汤:“大家不要总站在风中说话,馆驿里已经为仲舒先生备好了接风酒宴,请进去再叙谈吧!”

董仲舒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馆驿内,一席便宴。

董仲舒坐主席,其他几位两边陪坐。

董仲舒先举起酒樽:“董某不过是一介老儒,各位却都是皇帝面前的重臣,今夜竟劳各位站在寒风之中等候我,真是让我惶恐莫名!只好借你们的酒敬诸位一樽,请各位满饮!”

大家躬身相谢,饮干酒樽。

主父偃:“老师奉旨进京,看来皇上定将赋予重任!”

公孙弘:“皇上已经在朝堂上明言,丞相之职正虚位以待先生呢!”

董仲舒:“董某既未封侯,又不是皇室宗亲,不敢奢望丞相的高位。这次进京只求能为皇上提些好的建议,于朝政有所补益,便于心无愧了。”

汲黯:“皇上锐意改革,只要有才能,原可不受祖先成法的限制。皇上已经明确表露了这个意思,所以仲舒先生只管拿出儒学宗师、群臣领袖的威严来,准备大显身手吧!”

董仲舒躬身摇头:“各位所言,董某实不敢当!作学问是一回事,但做丞相,恐怕……”

汲黯:“您担心什么?江都王那样难侍候,杀了多少个辅佐他的大臣,可是您一去,以自身的学问和德行影响感化了他,不也使江都王收敛了许多吗?”

张汤笑了笑:“仲舒先生用道德学问解决了本该由我依靠刑罚才能解决的问题,真是令人钦佩!若不是您约束了江都王,让他继续胡闹下去,恐怕他早已做我的阶下囚了。不过,做大汉朝廷的丞相,可比做一个小小的江都王相,要难得多哟!”

主父偃:“皇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吗?如果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老师就任丞相大概是无可变更的事了!”

公孙弘举起酒樽:“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瞎猜,事情很快就会见分晓的。我再敬仲舒先生一樽,然后我等及早告辞,让先生早些休息吧!”

大家齐声说好,各自举酒,饮干。

 

馆驿。深夜。

董仲舒端坐,聚精会神在读《春秋》。

外面传来更鼓之声。

董仲舒毫无倦意,姿式不变,仍在读书……

忽然,外面人声鼎沸:

“着火了!”

“哎呀,那是高祖皇帝的陵寝哪!”

董仲舒一听,放下书就跑出去。

 

街头。

只见城外东北角,火光映亮天际。

许多人闻声都跑了出来,有的还半裸着身子,只披着外衣。

人们惊慌地议论着:

“连高祖皇帝的陵寝都烧着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是呀,二月辽东高庙起火,这次长陵又遭火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董仲舒听着人们的议论,面色沉重。

他回到房间,望着放在桌上的《春秋》,沉思良久,拿起笔来。

他在竹简上写下“灾异记”几个字……

 

建章宫。

内殿。

武帝对主父偃说:“董仲舒来京城好几天了,朕一直没有能抽出时间接见他。高祖陵寝失火,使朕的心情更加烦燥,而以这种烦燥的心情去接见一个朕所敬重的人是不应该的。因此,你就替朕先去探望董仲舒先生,问候他并看看他在那年出色的策对之后,对国家大事又有什么新的看法?”

主父偃似乎显得很高兴,连忙道:“董仲舒先生是臣的恩师,臣能够得到代表皇上去探望他老人家的机会,真是太荣幸了!”

武帝惊异地:“哦?你原来是董先生的高足!难怪有过人的才学和见识啊!”

主父偃微露得意之色,却故作谦虚地说:“学生岂敢与老师相比?论学问我恐怕不及仲舒先生之万一,不过,在应用方面,臣或许还有些独到之处吧……”

武帝点点头:“若论作学问的执着,董仲舒确实不愧为士林之领袖。然而,朕也恰恰担心这一点,不知他在具体应用上是否有足够的灵活性?要知道,作丞相乃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没有高超的平衡能力,又如何来日理万机呢?”

主父偃已经心领神会,躬身道:“臣明白了,今天就代表陛下去看望仲舒先生。”

 

馆驿。

董仲舒和主父偃对坐于榻上。

主父偃:“自那天夜晚为先生接风,我每天忙于公务,一直抽不出登门求教的时间。我离开先生已经多年了,非常希望能再得到聆听先生教诲的机会。恰好皇上差遣我来探望先生,我真是感到荣幸之致。”

董仲舒:“你在我门下时,就表现出了机敏的特点,我很喜欢你的悟性。不过,恕我直言,你过于急功近利,这样的处世态度,对于个人捞取好处或许有益,却绝不能造福天下。作天子的大臣,若无高尚的品德,恐怕于公于私,都是极为危险的啊!所以我殷切地希望你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处处以先贤圣人的事迹作为自己行为的标准,千万不要让世人看轻我儒家子弟!”

主父偃脸上微露不快之色,勉强微笑着说:“先生所言极是,可以说切中了我的要害。我一定谨记在心,身体力行,追随老师的榜样。如今满朝大臣都在议论先生将要出任丞相,我今后可以经常得到老师的教导和指点了!”

说着,主父偃欠身施礼。

董仲舒回礼道:“你的祝贺我不敢接受,大臣们的议论仅只是议论。皇上即使有此想法,在没有宣布之前,也不是事实。我这次奉旨进京,最大的期望是将近年学习《春秋》的心得贡献给皇上。”

主父偃:“好极了!皇上差我前来,也正是要我请教先生,对于国事有什么新的看法?”

董仲舒听他这样说,禁不住闭目沉吟起来。

暮色降临。侍者点上灯烛。

烛光下,主父偃见旁边案上放着一份文稿,“灾异记”几个字格外醒目。

主父偃心一动,偷偷将那文稿纳入袖中。

董仲舒沉吟半晌,才开口说:“当今圣上,奉行天意,英明有为,使我大汉蒸蒸日上,得到了万民的衷心拥戴,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于天下一统,实在是善莫大焉。然而,我所忧虑的也在这里,皇上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随心所欲,没有任何的限制,万一错了,又将如何呢?所以,一定要注意天人之间的感应,帝王顺承天意而施政,祥瑞自然降临,反之,上天则会出现灾异之兆。今年二月,辽东高庙着火,此次长陵又遭火灾,我认为这正是天降的一种警示……”

主父偃听到这里,不觉摸摸袖中的文稿,嘴角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董仲舒还在侃侃而谈。

主父偃一边听一边点头。

蜡烛将尽,一老一少还在端坐论道……

 

内宫。

武帝正在批阅奏章。

近侍进来禀报:“主父偃进宫复旨!”

武帝:“叫他进来!”

主父偃进来,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武帝放下笔,问:“你去了董仲舒那儿?”

主父偃:“遵皇上旨意,臣看望了仲舒先生,并和他谈了许久。”

武帝:“噢?都谈了些什么?”

主父偃:“仲舒先生学问博大精深,所论对臣颇有教益。”

武帝:“嗯。他对国家大事有什么看法?”

主父偃:“仲舒先生认为,圣上顺应天意,英明有为,得到了万民的拥戴,是历朝最有作为的皇帝……”

武帝抑制着得意,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主父偃:“这的确是他亲口所说。他还说,因为陛下天纵英明,所以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对于天下一统,实在是善莫大焉。但他又忧虑这样会造成陛下随心所欲,一切根据个人意志行事而得不到任何限制。所以,他又强调了‘天人感应’的重要性,说陛下一定要注意上苍对您行为的反应。陛下做得好,天降符瑞,陛下做得不好,天降灾异……”

武帝面色变了,问:“这也是他亲口所说?”

主父偃:“臣岂敢有半句谎言?他还说高祖陵寝失火,便是上天对陛下的一种警示!”

武帝铁青着脸,道:“这还是他亲口所说?”

主父偃从袖中取出文稿,呈给武帝,说:“这是仲舒先生刚刚写就的‘灾异记’,陛下一看便知。”

武帝接过,看了几行,勃然怒道:“一派胡言!”掷于地下。

主父偃连忙伏地谢罪道:“臣触怒天颜,该死该死!”

武帝:“起来,不干你的事。”说着,他恨恨对近侍说:“将董仲舒打入监狱,着御史治罪!”

主父偃连忙说:“陛下息怒,董仲舒是当代大儒,为士大夫所敬仰。治他的罪,恐失士大夫之心。臣以为,将他开革回家,永不录用也就是了。”

武帝顿了一下,说:“好吧,就依你所奏。”他叹了一口气,“董仲舒太迂腐了!天人合一的理论用来强调君主受命于天,加强皇帝的权力则可;若用来限制君主的权力则不可!他竟然连这一点都不懂,还当什么丞相?”

他背身而立,主父偃眼看着他感慨颇深的样子,似乎明白了许多……

 

寝宫。

武帝没戴帽子,穿着内衣,正在由宫女服侍着洗脚。

宦官进来奏道:“公孙弘奉旨进宫,已候在门外。”

武帝:“让他进来吧。”

公孙弘进来跪拜:“陛下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召臣有何紧急之事吗?”

武帝:“你已经知道董仲舒的事了吗?”

公孙弘:“臣刚刚听说,很为董仲舒的不识时务惋惜。”

宫女替武帝把脚揩干。

武帝也不穿鞋袜,光着脚丫斜躺榻上,说:“董仲舒令朕失望,你看朝中大臣谁能为相?”

公孙弘:“应该由知道天子之病和臣子之病的人来担任。”

武帝诧异,问道:“此话怎讲?”

公孙弘:“天子所患在于不广大,臣子所患在于不俭节。换言之,做皇帝的应充分掌握运用上天授予自己的权力,而当臣子的,绝不可逾越自己的本份去追求过多的权力。”

武帝不禁拍着御榻叫绝道:“说得太好了!朕看你就是当丞相的好材料!”

公孙惶恐地:“臣老迈迟钝,怎能担此大任?”

正在这时,内侍又报:“汲黯奉召进宫!”

武帝一听,忙道:“让他在外面等一下,待朕穿戴好了再让他进来!”说着,趿上鞋子,冲公孙弘笑笑:“汲黯这人太严肃了,朕不好意思象对待你这样随便。”说着跑到内间去了。

宫女也赶快将武帝的洗脚水端走。

望着这情景,一丝尴尬的表情在公孙弘脸上稍纵即逝。

武帝穿戴整齐,由里间出来,端坐御榻,这才说:“叫汲黯进来吧!”

汲黯进来,拜见武帝。

武帝:“朕叫你来,本来是想让你和公孙弘一起,商议丞相人选之事,如今看来,丞相人选已定,就不必麻烦你了。”

汲黯问:“不知陛下准备用谁为相?”

武帝一指公孙弘:“就是他,你看如何?”

汲黯立刻瞪圆了眼睛,高声说:“臣认为公孙弘不配作丞相!”

武帝:“为什么?”

汲黯:“臣常在有事向陛下奏请之前,和公孙弘商议好见了您该如何如何说。但是一到了陛下面前,他又总是临场背约变卦!这种人,不忠!”

武帝目视公孙弘,说:“你对此如何解释呢?”

公孙弘面不改色,恭敬地答道:“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却有可能认为我不忠。”

武帝微微颔首。

汲黯又说:“公孙弘地位很高,俸禄很多,完全可以过体面的生活。可是他总盖着粗布的被子,吃饭从不吃第二块肉,这是故意作态,沽名钓誉!”

武帝问公孙弘:“有这事吗?”

公孙弘躬身道:“确有此事。”

武帝:“节俭本是一种美德。但凡事做得过分,却会让人产生反感。公孙弘,你对于汲黯的指责作何解释呢?”

公孙弘诚惶诚恐地回答:“朝廷高官之中,跟我最要好是汲黯,今天他当着陛下的面责备我,也实在说中了我的毛病。我以九卿的高位而盖粗布被子,每餐饭不敢多吃第二块肉,的确是一种沽名钓誉。而且,如果没有汲黯的忠诚和耿直,陛下哪里会知道这些情况啊?”

武帝听了,似笑非笑地望着汲黯,说:“对公孙丞相的回答,你怎样看?”

汲黯气得一脸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帝哈哈大笑。

 

后宫。

武帝在与卫子夫说丞相事,说到有趣时,仍不时大笑。

卫子夫:“汲黯当面责备公孙弘的不是,也是少见的耿直了!”

武帝仍笑着说:“这家伙,耿直得近乎愚笨!”

卫子夫:“朝政之事,臣妾不敢过问。但不是说没有封侯的人不得拜相么?怎么陛下就改了这个规矩,而启用公孙弘作丞相了呢?”

武帝不笑了,严肃地:“这个规矩朕早就想改,只是当初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还在世,朕有诸多不便,才未能动手。”

卫子夫:“陛下为何要改这规矩呢?”

武帝:“被封侯的人,不是功勋重臣就是外戚。这些人本来就居功自傲,倚仗自己的地位和家世,横行无忌。若再当了丞相,大权在握,或是骄横狂妄,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或是结成朋党,心怀叵测,扰乱朝政。窦婴田鼢之争,便是明证。用他们为相,皇权弱而相权强,无利于江山社稷。而今朕以公孙弘为相,他既无家族背景,又无显赫的战功,以一老儒而平步青云,自会兢兢业业奉守本份,朕从此可免去掣肘之忧了!”

卫子夫:“陛下考虑深远广大,臣妾根本不懂。”

武帝笑着说:“朕也只是让自己的想法有个可以倾诉的人,你要是真懂,朕恐怕还不敢对你说得这么明白了!”

 

大殿。早朝。

群臣躬身聆听武帝的话:“公孙弘两次以贤良入朝参加策对,在朕身边为官已有数年。素来能够克勤克俭,恭谨办事,可以作天子之股肱大臣。朕决意拜公孙弘为丞相。为了使丞相有相应的地位,不致被王侯大臣轻视,朕再封其为平津侯,食邑六百五十户。”

公孙弘跪拜,流下眼泪来,说:“臣今年已年过古稀,作学问不能有高深的见解,作官员不能有出色的政绩。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陛下的重用,真是诚惶诚恐,深怕思虑不周会给陛下的英明抹黑!臣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收回成命,另选贤能之士吧!”

武帝:“丞相不要再推辞了!从今天起,你就行使职权好了!你看,有哪些重要的官员需要委任的吗?”

公孙弘抹掉泪痕,爬起来躬身说:“臣老迈昏庸,不敢仿效以前武安侯田鼢私授高级官员的做法。只有一位年轻人,我斗胆向陛下推荐——司马迁!你上殿来吧!”

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来到丹墀下,向武帝跪拜:“司马迁叩见皇帝陛下!”(出字幕)

武帝打量着他,问:“你可是司马谈的儿子?”

司马迁:“正是。家父一直在陛下身边当太史,为陛下记录朝野发生的大事情。最近他病重了,不能再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是特意前来接替父亲的,恳请陛下留下我,我一定努力做好太史令的工作!”

武帝感叹道:“你家是世代相袭的史官,父亲老了,儿子马上顶替上去,这是需要何等样的责任感和忠心的啊!你留下吧,好好把本朝的人物和事迹记录下来,以便流传后世!公孙丞相,你除了一个小小的史令,竟然没有其他需要安排的人了吗?”

公孙弘:“臣的权力是陛下授予的,所以一切以陛下的意志为定。臣绝不敢让人指责有私置党羽的嫌疑。”

武帝含笑点头:“朕用你为相,可以安枕无忧了!”他又指着满朝堂的大臣,对司马迁说:“你看,本朝真可谓是人才济济呀!希望能借你一枝生花妙笔,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流传后世。你看如何呀?”

司马迁:“臣一定尽力而为!臣还有一事启奏陛下,臣听说司马相如现居茂陵家中,已经病得很重了!”

武帝:“噢?那你赶快到他家中去,将他所写的文章书籍统统搬来,不然恐怕以后就失传了!”

司马迁:“臣遵旨。”

 

宫内。

司马迁向武帝禀报:“司马相如已死,家中一本书也没有。问他的妻子卓文君,卓文君说:长卿本来就没有书啊,虽然时常著书作文,但马上被人取走,所以家中总是空的。不过长卿未死时,曾留下一本奏章,他说圣上若派使者来取书,就将这交给使者,上奏皇帝。至于其他的文章书籍的确没有了。”

武帝:“什么样的奉章,快拿来看看!”

司马迁:“这是司马相如写下的有关封禅大事的遗札。”

武帝:“封禅?”

他接过司马相如遗札,展开看起来。

司马相如的声音:

“封是祭天,禅是祭地,上古的圣君为什么要到泰山封禅祭天地呢?是因为泰山最高,离天最近,而地又很厚的缘故啊!

“陛下以圣德化育众生,以正义征讨不顺,德行和功业已与古代的尧舜不相上下了。应该将功德荐告于上天了。

“封禅之事本是极为堂皇盛大的,是天下最为壮观的大典,是王者最为伟大的功业,陛下应使它更为发扬光大……”

随着司马相如的声意,武帝眼前浮现出:

雄伟的泰山,

封禅的壮观场面……

他不禁心驰神往,感叹道:“长卿真是朕忠心的臣子啊!朕一定要实行封禅!”

司马迁:“封禅泰山,是我大汉君臣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旷世大典,陛下承千年之正统,若能实行,当是何等的盛事,臣听到这里,都激动得难于自制了!”

武帝:“唉,可是,匈奴又开边衅,还派使者前来下书,边患未除,封禅之事,只有先搁置一下了!”

 

建章宫。

大殿。

文武大臣肃立两厢。

宦官报:“匈奴遣使下书求见!”

武帝:“宣!”

宦官:“匈奴使者上殿!”

匈奴使者走上大殿。

使者:“匈奴使者拜见大汉皇帝!”

武帝:“平身。”

使者呈上一块一尺二寸见方的木板,说:“匈奴大单于有书信呈送汉朝皇帝!”

武帝正要命宦官接过,殿下东方朔叫道:“且慢!”

没等武帝开口,东方朔质问匈奴使者道:“我大汉朝每次送信给单于,所用木板都是一尺一寸见方,为什么你们这次要用一尺二寸的木板送呈国书?”

使者斜睨他一眼说:“那是因为我匈奴国比汉朝要强大那么一点点的缘故吧!”

两旁文武官员一听,都勃然变色。

武帝不动声色,说:“念!”

匈奴使者便捧着木板,念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皇帝平安。我们两国自断绝和亲之后,一直没有宁静,这是汉朝不愿与匈奴和睦的原因。最近,我们派右贤王去西边攻打月氏国,托上天的庇佑,我的战士勇敢,马匹强壮,把月氏赶跑到远不可及的地方去了。接着我们又平定了楼兰、乌孙以及他们旁边的数十个国家。现在,匈奴以西以北都已经安定下来。我们希望停止战争,休养兵卒,和汉朝恢复以往的盟约。不知汉皇帝意下如何?如果皇帝不肯,现在正值秋天,五谷成熟,我就只有派出铁骑到你们的农田中去驰骋,将你们的庄稼践踏成泥了!”

使者话音刚落,两旁的文武大臣们气得浑身发抖,有的就要将使者揪出去斩首。

武帝举手,制止了他们,说:“替朕回书给单于。”

宦官拿来一块一尺五寸见方的木板,准备记录。

武帝道:“大汉皇帝恭敬地问候匈奴大单于平安……”

近侍记录。

武帝:“朕非常希望停止战争,休养士卒,恢复两国间的盟约。但背信弃义的常常是匈奴。单于说将以铁骑践踏我们的庄稼,这是狂妄不知礼义的人说的话,朕也不愿多加责备了。但朕听说祁连山是匈奴六畜繁衍的地方,焉支山出产胭脂,匈奴妇女用它来使自己变得更美丽。如果单于挑起战争,朕担心的是匈奴人从此没有了放牧牲畜的地方,匈奴妇女也从此脸上再无颜色了!”

武帝话音刚落,群臣禁不住喝彩道:“好!”

武帝令宦官将国书递给气焰顿减的匈奴使者道:“你回去吧!”

使者不敢再说什么,捧着国书下殿去了。

张汤:“臣以为,匈奴不灭,终是大患。除了坚决用兵以外,别无他途!”

汲黯:“不对!臣以为,国家诸事,正在改革。而且刚刚停止了平定南越的战争,若再兴兵征伐,恐怕劳民太甚!”

武帝看着公孙弘,问:“丞相的意见呢?”

公孙弘谢罪道:“我是齐鲁的乡下人,对于征伐大事,从没有周密地考虑过。还是恭请圣上裁决吧!”

武帝扫视一眼群臣,缓缓地说:“朕意已决,北逐匈奴,彻底消除边患。”他又看一眼汲黯说:“至于汲黯的顾虑,朕知道他是出于忠心,并不责怪他。但尔等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国家庶事草创,加上四夷侵凌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没有效法的榜样,不出师征伐,更难使天下安定!为此,朕不得不劳民。如果朕以后的皇帝还学朕这样做,那就会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了!”

群臣不禁拜伏道:“陛下英明!”

武帝:“卫青何在?”

卫青出班:“臣在。”

武帝:“朕封你为车骑将军,率公孙贺,公孙敖,李息诸将,发大军五十万,北逐匈奴!”

卫青:“臣领旨!”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站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李广从少年时就开始和匈奴作战,大小战役已历七十余次,好不容易盼到我大汉大规模反击匈奴,为何却没有臣的份了?”

武帝见是李广,便笑着说:“将军骁勇无比,连匈奴都敬畏你为‘飞将军’。奈何年纪太大,若有闪失,反叫朕于心不安了!”

李广不服气地说:“陛下说臣年老?弯弓射雕,纵马杀敌,陛下的数十万大军中可有能与老臣匹敌的勇士吗?若有,请陛下令他与老臣比试!”

武帝:“老将军执意要随军出征,朕准你就是,比试就不必了。”

李广:“臣叩谢陛下!”

武帝:“刚才单于书中说道,匈奴赶跑了月氏,这倒使朕有一个主意:派人打通西域联合月氏,共同抗击匈奴。朝中文武,不知谁敢担当这个使命?”

阶下一人应声道:“臣张骞愿往!”

武帝见张骞声音清朗,神情坚毅,高兴地道:“好!朕封你为中郎将,授以符节,出使西域。”

张骞:“遵旨!”

 

内殿。

武帝和卫子夫同坐在御榻之上。

卫青恭谨地站在他们面前。

武帝:“朕此次拜你为将,统兵出征,朝野议论颇多,都说朕任人唯亲。然而朕却深知你是个将才。你切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卫青泣拜道:“臣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隶,能够做到号令三军的大将,这都是陛下的赐予,陛下愈是宠信微臣,微臣愈是战战兢兢,惟恐一点小的过失会有损陛下用人的英明。此番用兵,陛下对微臣已作了很多指点,微臣将仰赖陛下的神威,大破匈奴,以报陛下!”

武帝:“很好。当年马邑之役,窦婴曾向朕提出他的担心,说大军出征,若无一个足以威慑号令三军的统帅,则恐怕各部互不配合,导致全局失利。后来战事的发展果然被他言中。这次,朕让你这个并无作战经验的年轻人统领十万大军,你将如何树立自己的威望,令那一班久经沙场的老将心悦诚服呢?请你说说看。”

卫青:“臣认为世间的事物不分巨细,道理总是相通的。臣从小放羊,在野外遇到狼的时候,为了保住整个羊群,往往不得不牺牲一两只老弱的羊。我想作战也是如此——舍不得投出诱饵,就难以取得大的战果。为此臣准备采取分路合击的战法,首先让匈奴产生错觉,以为我军各部互不相属,很易被各个击破。但实际上我军各部随时准备在遭遇敌军时火速相互支援。这样,可能会有一部分军队受到较大的损失,但是必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臣的想法不知是否符合陛下的心意?”

武帝赞叹道:“你真是天赐给朕的大将!你就照自己的想法去努力作战吧!”

卫子夫却在一旁擦着眼泪,说:“弟弟,你此一去,出生入死,千万要保重自己!”

卫青:“姐姐放心,我既已以身许国,即使是马革裹尸而还,也算是为皇上和姐姐争得了荣耀!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卫子夫更加难过,哭着说:“不但你要出征,还有一个亲人非要跟你去呢……”

卫青有些迷惑:“谁?”

武帝笑道:“是你大姐的儿子,你我二人的外甥。”

卫青:“去病?”

武帝拍手:“还不来拜见舅父大人?”

一个英武的青年将领从侧间走出来,向卫青躬拜道:“外甥霍去病参拜舅父大人!”(出字幕)

卫青皱皱眉头:“你要出征,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倒跑到陛下这儿来了?”

霍去病:“我怕将军舅父不肯,就跑到皇帝姨父这儿来

了!”

武帝和卫青都笑了。

卫子夫却仍在哭泣,摇着头说:“你们男人怎么一听说打仗反倒象是遇到什么喜庆之事似的?去病,你才刚满十八岁,还没有成家啊!我和你妈真要为你担心死了!”

霍去病气昂昂地答道:“匈奴未灭,我要家干什么?”

武帝拍着他的肩膀,夸奖道:“有志气!将来你不会比你舅舅差!”

卫青:“去病,希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战马;

兵车;

旌旗千里。

卫青率大军出征。

 

与此同时,张骞率着一个一百多人的使团,带着金银,币帛等也准备出使西域。

张骞手持缀有缨络的符节,跪下,对着巍峨雄伟的宫阙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毅然道:“出发!”

马蹄得得,张骞西行。

 

塞外。

营帐。

李广坐在帐内喝闷酒。

他的儿子李敢(出字幕)问:“爹爹自出塞以来,一直闷闷不乐,是什么缘故?”

李广:“卫青将我从前锋调到东路,夺去了我十年以来一直盼望的与单于直接对敌的机会,又让我怎么快乐得起来呢?”

说着,他放下酒杯,从帐壁上取下弓箭,对李敢道:“散散心去!”

 

黄昏。

边草衰微。

李广带着李敢和几个士兵,一路走来。

暮色逐渐浓重起来,十几步以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李敢:“爹爹,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回营去吧!”

李广应了一声,便往回走。

突然,一阵风起,丛草摇动处,露出一个灰褐色庞然大物。

“老虎?!”李广一惊,“嗖”的一箭射去。

只见火星一闪,一切归于沉寂。

李广弯弓搭箭,士兵们拿着刀剑,小心地向草丛中逼近过去。

走近一看,士兵们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草丛中,躺着一块灰黑色的大石头,李广刚才一箭,竟射入石头之中,连箭羽都没进去了!

 

漠北。

卫青率大军进发。

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那是匈奴的骑兵部队,如一片黑压压的云层,迅疾地向这方移动……

卫青勒马,以手加额道:“我终于遇上了匈奴单于!”

卫青发令:“就地列阵,以武刚战车环绕为营!”

汉军以武刚车结阵以待。

远远地,匈奴骑兵也列成攻击的阵势。

卫青:“霍去病!”

霍去病:“末将在!”

卫青:“令你率五千骑兵,冲击敌阵,挫敌锋芒!”

霍去病:“遵命!”

霍去病挥刀拍马,向敌阵冲去,他的身后,五千骑兵如一股狂飙,卷向匈奴骑兵……

 

遍地沙砾。

没有水草,更没有人烟。

李广率领的部队又饥又渴,疲惫不堪……

李广:“卫青此时很可能已遇上了匈奴单于,正在恶战,而我却迷了路,还在这里兜圈子!难道命运真待我如此不公平么?”

李敢:“爹爹不必焦急,等我们认准道路,再和大军会合时,匈奴单于可能还没露面呢!……”

 

汉军和匈奴骑兵正在激战。

霍去病冲锋陷阵,骁勇无比。

冲杀中,他看到土坡上竖着匈奴的大旗,旗下一个匈奴将领正在指挥,便纵马直冲土坡,匈奴将领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斩杀于马下,部下紧跟着冲上来,砍倒大旗……

 

匈奴骑兵狂潮般向汉军攻击。

他们被武刚车(四周及车顶用皮革做防护的兵车)列成的阵地所阻。

汉军万箭齐发,匈奴骑兵纷纷落马。

 

太阳西沉。

突然刮起大风,沙砾扑面。

随从驰来向卫青报告:“将军!公孙敖将军、公孙贺将军已经奉命从两翼赶到!只有李广将军所部至今音信全无!”

卫青端坐阵中,沉着地命令道:“命公孙敖将军率左翼,公孙贺将军率右翼, 我自率中军,发起总攻。务必不让单于脱逃!”说罢起身,飞身上马,拔剑疾呼:“报效皇帝的时刻到了!全军将士随我杀敌!冲啊!”

卫青一马当先,率中军如风卷残云一般,向匈奴扑去……

汉军杀声震天,向匈奴发起总攻!

 

匈奴单于见势不妙,驾着几匹骡马,在数百精壮的骑兵掩护下,乘着风沙扑面,突破汉军包围,往西北奔逃而去。

汉军乘胜追击……

 

战场沉寂下来。

到处是人与马的尸体,狼籍相枕。有的士兵身首异处,有的肢体残缺。中箭的,被刀剑所创的,被马蹄践踏而死的,互相扭打撕咬,死在一起的……战斗之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被遗弃的车仗,旗帜丢得满地都是。

月亮升起来了,惨白的月光照着沉寂的战场,凝固的黑血,犹如一幅图画……

不知什么地方,飘飘忽忽传来了凄婉的歌声:

“亡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

令我妇女无颜色……”

 

一支人马出现在激战后的沙漠上。

李广下马,拾起一面匈奴残破的军旗,几分懊悔,几分自责又有几分不甘心地长叹一声:“我来迟了!”

士兵随从伫立无言。

一骑马奔驰而来。

骑者在李广面前下马,行礼后对李广说:“我军大获全胜,已班师回朝,李广将军贻误军期,着你部校尉前去受审!”

李广沉默良久才回答说:“校尉无罪,是我不慎迷了路。我自少年时便开始与匈奴作战,一世英名却毁于一旦!岂不是天意?况且我已经六十多岁,怎么能面对那些舞文弄墨的书吏而忍受侮辱?!”说毕,拔刀向颈上一横!

李敢哀声痛叫:“爹爹!……”

殷红的血滴落在漠北的砾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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