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烧香记 作者:宝嘉


 

 


    初一烧香记


    以前没有烧香的毛病,自从前年儿子闹了一次要退了北大的药学院去改学电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拜了孔夫子。

那是我思想了大半夜的结果:有生以来,没有给任何人下过跪,不必说天地君师,就连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再往上的没见过的祖先,都不曾有过。老毛说过一段话,“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中国是最最难能可贵的”,记得后面还有个“啊”字。30多年前的许多个惊心动魄的日子,几乎是靠着这段话顶过去的。

不知是不是从小所受的唯物论教育使然,我从来都无法全心全意地信奉哪一种宗教或者主义,包括唯物论本身。但我尊重别人的信仰,对自然界和自然现象也总是抱着敬畏之心。我觉得自己不去信什么或者说还没有去信什么,不是说人家的信仰不对而是因为我自己的心里还有疑问。所以即使在曼谷的玉佛寺,科隆大教堂,巴黎圣母院这样的地方,至多也只是对神佛很友好地说声“hi”而已。

我的所有的软弱和不洒脱,都表现在孩子的动摇、挫折和反复之时。一边咬齐了上下前门牙狠巴巴地对儿子说:退学可以,但你退了学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一边在夜深人静时涕泗滂沱,深感自己在教育孩子上的无能和无用。

想了大半夜的结果是,我在儿子公然要退学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国子监的孔庙。我想孔老夫子生前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身后又有教育家之盛誉,孩子不爱念书这事儿按理应该归他老人家管,岂有他哉。

看来许多求救于神佛的虔诚都是自无奈时始。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却又允许他的弟子和后代将其塑成不坏之身供人顶礼膜拜。别说,拜了夫子以后,孩子的学业居然步入了正轨。于是又有了去年正月初一的“还愿”,接下来便是今年此日的新一轮烧香。

从小到大在北京住了几十年,一直没去过孔庙,甚至不大知道北京还有个孔庙。国子监是知道的,因为这是个公共汽车的站名,还因为我有个中学同学的家住在国子监。

第一次进孔庙是前年夏天在哈尔滨。哈尔滨的孔庙不叫孔庙,叫文庙。回来以后还编了一本小人儿书:《哈尔滨文庙》(http://queyueii.51.net/gujian/wenmiao.htm)。北京的孔庙没有哈尔滨的那么新,那么齐整,但是要厚重得多,大气得多,有底蕴得多。这里始建于元代大德六年(1302),占地约二万平方米,是元、明、清三代祭祀孔子的地方。前院两侧排列着198座元、明、清三代进士题名碑,中院内还有十四座明、清两代碑亭。古柏参天,碑石林立,气势恢宏而神秘,大有“离地三尺有神明”之感,令人肃然起敬。

大成门前立着夫子像。老人家长得和寿星老儿有点象,但道德文章当不可作同日语。进入大成殿,游客寥寥无几。我没有拜过,便留心看着别人的动作。有几个女学生模样的,背着双肩背的小书包,动作娴熟灵巧地双腿一屈便拜将起来。还有一位老妇人,很笃诚地合十闭目。我以为这位应该是我的楷模,便如她一般跪在绣墩上,在心里喃喃地对夫子说了许多话。大意是夫子啊我以前从来没有拜过您老人家,可是我也没有拜过其他的神佛,而且我在心里对您老人家是尊崇的。您在天有灵,请教诲我的儿子用心读书,完成学业,能够自立于社会……当然还说了还愿的话。当时我想我一定是虔诚的,到现在我也认为我是虔诚的。夫子一代宗师,他受我一拜当之无愧,我拜他跪他也不算辱没。

转过年来的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来到孔庙还愿,捐了不小的一笔“束脩”(现在叫酱肘子)钱供夫子他老人家享用。因为出门前净身沐浴空腹,还过愿便觉得想吃东西。于是就发现了李光远的“国菜人家”,再后来有幸陪王世襄老先生偕夫人品尝“国菜”,再后来李光远消声匿迹。此乃后话,有待另起一行。

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如人意之事。其中最让人想不通受不了丢不开放不下的之一,就是弟弟生肺癌。于是早早地就盘算着要在大年初一去烧柱香。孔庙当然是还要去的,可这次供奉的范围要大一些,除了孔庙还想去雍和宫。我主要担心孔夫子不怎么太懂医学,管不了弟弟的病。

可巧年前wenjunq兄来京,而且还令人喜出望外地要在北京过年!

大年初一,我先到南礼士路wenjun的住所去接上他,又到西直门接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侠”老盐头。老盐头本来打算去厂甸去逛“庙会”看民俗,听我们说要去烧香,就好脾气地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与我们会合了。

我们商量了一会儿到底该去给谁烧香。两位老兄的意思是时间已近正午,夫子和神佛恐怕也得用“膳”,孔庙和雍和宫肯定香火特盛,闹不好连停车的地方都找不到。于是决定先奔潭柘寺,烧香拜菩萨再捎带着吃顿斋饭。

沿阜石路一路西行,走得还算顺畅。待进了山,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妙。往日半天见不到一辆车的山路上居然前后排上了队,虽然并不需要减速。拐进标着“戒台寺潭柘寺”的岔路后,前后的车都不见了,大概是都去妙峰山的。过了戒台寺,道路两边星星点点地出现了卖香烛的村民,越来越多。以妇女为主,都着红戴绿地举着香烛,站到马路中间朝过往的汽车招手,车辆驶近时才略往旁边躲躲。其中有一个红衣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双手笼在袖筒里,照料着她家的香烛摊子。我想也许她家的大人去吃午饭了,让她临时看一下。

过了潭柘寺镇的环岛,车居然就走不动了。我们跟着排成长队的车流挤挤挨挨,消消停停地坐在车上观风景。路边有卖香的,卖炮的,卖柿子的,卖葫芦的,卖菩提子手串的,卖佛珠的,还有卖鸡蛋的。路基下有一大片空场,有城里人打扮的在燃鞭放炮。路边的人家门上都贴着福字喜字和对联,更大的红纸上写着“吃农家饭,过农家年”。看来这一方香火还真是养了一方人。

好不容易到了寺下的山角,车队却再也不往前走了,想就地停车又没有地方,已经进去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于是我演练了一把“揉库”,掉头去了戒台寺。

游人不多,戒台寺的僧人们看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顺利地给如来、观音、药师、弥勒、阿弥陀诸佛一一焚香顶礼。因为进门前把钱包忘在车上了,还问wenjun兄讨了20元钱买了一盏祀望平安的荷花灯点燃,祝愿我的弟弟、亲人和所有的朋友都平安健康。

在买香的时候我颇费了一些踌蹰:不愿意从寺外那些追着游客卖香的女人手中、也不愿意从寺中那些形容萎琐的小摊贩手中接过香烛,以为是对佛的大不敬。我想起了那个脸和双手都冻得红扑扑的红衣女孩,我想芸芸众生中应该惟有孩子才离神佛最近,她手中的香烛应该是最纯净而且神佛最愿意接受的。可是我已经无从去寻找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如天人一般转瞬即消失,留给我净化自己的启示。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给自己一个答案:我烧了香但我信佛或者相信其他的神么?我想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能告诉自己的,是生命已经不多,已经没有更多的光阴可以让我象年轻时那样挥霍。敬畏自然,敬畏一切超自然的力量,归根结底是敬畏生命。

还有,今年还没有去拜祭孔夫子呢,等到十五吧。

 

                                                          2004年元月22日,大年初一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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