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拉山脚下的那一座孤坟 作者:Sophia


---草祭因各种原因永远安息在那里,认识和不认识的兵团战友们

 

本来以为已经忘却的一段记忆,一个不太熟悉的兵团战友 ,最近常常涌现在脑海中。我想可能一是由于人到了这把年纪,过了而立接近知天命之年,容易怀旧;二是最近常在知青网中游荡 ,网友们的回忆文章,击活了那些沉睡很久的记忆。

 

我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是69届的北京知青,70年来到我所在的连队:内蒙兵团二师十二团二连.。他个子不高,人显得很单薄,也很单纯。我所在连队的前身是一个劳改采石场,男同胞的任务是在陡峭的半山腰论大锤打炮眼,体力消耗非常大,当时流行的一个顺口溜是,大锤一举,两个半馒头全跑光--这是我们每顿饭的粮食定量。可能考虑到他身薄力单,难以举起那沉重的大锤,连里决定让他担任司号员,每天负责吹号 ,告知全连起床,吃饭,熄灯的时间。

 

开始时,他吹号技术不十分熟练,吹的号音常常跑调。尽管如此, 我们仍然能从他那跑调的号音中辨认出哪个是叫我们吃饭, 哪个是让我们睡觉。他十分勤奋,为了使号音早日归队,他每天比全连早起半小时,上山顶练吹号。我们常常在半睡半醒的迷迷 瞪瞪状态中听到他那渐渐归队的号音。

 

他归连部管理,除了担任司号员,在专职文书到任之前,还兼了一段时间的文书,有时要到全连的各个部门通知开会,传达首长指意,因此,他几乎和全连所有的人 都打过交道,全连所有的人也都认识他。加上他生性活泼,天真单纯,乐于助人,和人们的关系处得还不错。

 

我和他的关系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熟悉。这一是归功于当时的兵团风气,男女授授不亲,避免交往过多带来的嫌疑,二是本人属于不善于社交的冷面人物(对此我自己常常是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许多男同胞为了避免碰钉子,除了工作交往逃不开外,也不和我多打交道。所以,我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听别人说,他似乎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在那个年代按照政策,独子是可以留城的。但当时内蒙兵团是半部队建制,参不了军但又想过参军瘾的人,将其作为次优选择,我所在的连队就有许多已经分配在工厂的人带着美好的幻想,放弃留城的机会来到兵团的。不过他不是其中的一员,70届的分配是全锅端到农村或者兵团,没有留城的选择。

 

他的工作平平淡淡,没有什麽辉煌的成绩,也没有大的闪失。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晃过了两年多。后来,兵团建制调整,采石场属于工业,而十二团是农业团,因此,师里决定将采石场交给作为工业团的十三团,我们连由乌拉特前旗的刁人沟迁到新安镇的沙 头,改为农业连 。我想, 这也是命中注定,如果没有这次调整,也许他还会活着。

 

我们连到沙头后,他仍然是司号员,但已不兼任文书了。文书由九连调来的一个名为侯明选,外号“红皮靴”的浙江籍知青担任。起因是我连指导员是南方人, 口音很重,每当他大呼小叫地找侯明选时,远远地听起来就象是在叫红皮靴。由于年龄相当,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好,更是由于工作关系,两人简直到了行影不离的程度。但 事情坏也坏在这上。干起事来,两个人的胆子往往比一个人要大

 

我仍然记得那个夏天的中午,天气很热,全连在午休,我躺在床上看书,忽听有 人喊道,炸死人了。我当时的感觉是心猛然往下一沉,就像从水面沉到水底,心里堵得厉害。这几年中,连队出过事故,伤过人,但从未死过人。出去打听得知,他和红皮靴趁午休,偷得连里的炸药到河里炸鱼。他手捧点燃炸药寻找更多的鱼时炸药在胸前爆炸。红皮靴事后讲,他曾催促他赶快扔炸药,但他过于贪心,为了炸到更多的鱼,迟迟不放手,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当天下午上工,所有的人都不说话,神情惨然,那天晚上炊事班催促了好几次,各班才把饭打回来,但没有任何人动筷子,饭盆几乎是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连队的情绪低落,少了笑声,少了话 语,无论是和他熟还是不熟的人,都像失去了亲兄弟一样,处于极度悲痛的心情之中。

 

连里很快通知他远在北京的父母前来料理后事,并于一个月后举行了追悼会。会上唏嘘之声不断,每个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年迈的父母丧子的惨痛不忍目睹。连里用很好的木料为他打制了一副馆木,我们所有的人绕棺一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我没有看到他的容颜,因为他的胸部已经被炸空了,脸也被炸烂,只有一件军衣盖着他 的头部和上身 ,还能看到他裤子上的斑斑血迹。在得到了他父母的同意之后,连里决定将他葬在他曾经工作过的采石场所在地--乌拉山脚下,他以20岁的青春年华永远地留在了那块土地上。

 

由于他是违反记律炸鱼而死的,他得不到任何待遇,也没有在兵团史上留下任何纪录,他就像一个影子,轻飘飘的来轻飘飘地去,在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我常常想,如果我们连仍然在采石场 ,那里没有河,也就没有鱼,他无鱼可炸,也就不会死。如果他不来兵团而留在北京,留在他父母身边,在父母的监督和约束之下,可能他也不会死。如果他不生活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会像今天的青年那样,对生活有多种选择,生命之中充满希望。算起来,他如果活着,今年应该有45岁了,正是壮年,应有许多事可做。他 那年迈的父母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每当我想到他,我都会感谢生活,感谢那段人生经历。它让我懂得了人生的可贵,生命的可贵。

 

在后来的一些日子中, 我曾经路过那里,远远的就能看到乌拉山脚下的那座孤坟,映在苍茫的天空下,那样无奈,那样孤独。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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