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 作者:延安老插


 

 

  大槐树

现在东大桥小学里东面那座旧楼,记得当时用了好长时间,直到我六年级毕业时才建成。原来从那儿一直往南一里多都是菜地,到三年级时划给我们学校一部分,在那里盖起了两排平房,北面一排,西面一排。这个校园东面是土坡,坡下是一条由北向南流的小河。西面平房后面有一条不太宽的下坡土路,路对面往南是一道二百多米长两人高的抹了砂浆的砖墙,往北是长满了酸枣刺之类灌木的黄土岗儿。北边平房后面还是土坡,坡下面才是最早的东大桥小学。旧学校有前院和后院,中间由老师办公的地方分开。办公室的房子好大!所有的老师都在里面,每人有一张办公桌也没有显出拥挤。

记得三年级以前都在后院,那儿有六间教室。现在我还能隐隐约约地记起那些破旧得稍不注意就可以碰散成一堆柴火的桌椅;那破旧得冬天把比我还高的煤球炉子烧红了还要在里面不停使劲儿跺脚的教室;那破旧得坑坑洼洼稍不留神就会歪脚的院子……,要不是西南角落里那棵“高高的”大槐树还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就连那“隐隐约约”或许都早已会从逐年模糊的记忆中渐渐消失了。

那槐树要我们三个人才能搂过来。向北伸出的一枝粗树杈骑在有我三人高的土墙上,另一枝树杈斜着伸进院子。天气逐渐变热的时候,在慢慢滋出嫩绿叶子同时,满树还吊起一小串一小串半开不开的,略微泛出淡黄色的小白花,整个院子都飘散着它那种特殊的清香。那就是和洋槐花有些相似的老槐花。由于很早就认识了这种小花,上六年级时,我们同学没有吃这种花中毒的。

在大槐树下立着一根两只手刚能握过来的长竹竿,下端埋进土里,上端用粗铁丝固定在那枝树杈上。三年级第一堂体育课老师就宣布,期末考试有一项爬杆,能爬到一半算及格,摸到树杈就是5分。此后的课间,大家除了跳绳、踢毽儿、弹球、拍洋画、煽方宝、滚铁环之外,就是和那根竹竿较劲儿了。我们班只有三、五个同学能爬上去,摸到那大树杈子。其他同学不是爬到半路坚持不住又溜了下来,就是“原地踏步”。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跃跃欲试。一天下课,一个外号叫“哏哏儿”的男生忽然表演出“绝技”来。当他爬到竹竿上面能够到树杈时,突然向上伸出左手,用力握住粗铁丝附近的竹竿——那里已经很细了——然后夹着竹竿的腿脚用劲儿往上一努,接着像猴一样伸出右胳膊,跨在树杈上。当他左胳膊也顺利地离开竹竿跨上树杈后,整个身子的重量就鳔在胳肢窝下了。对于当时的男生来说,再往下便是雕虫小技了,哏哏儿很快地坐在了两根树杈中间,两手揣在袖筒里,得意洋洋地承受着大家的欢呼。刚满足了一会儿他就不本分了。只见他慢慢站起来,顺着另一枝粗树杈走了两步,然后蹲下骑在墙头上,用手和屁股一点一点往墙中间挪。他停下了,歪着头往墙那边好奇地看了起来,任凭底下的人怎么嚷嚷,他就是不理。直到上课的钟声响了,他才慌忙用手钩住墙头,吊下身子,一撒手“通”的一声落到地上,连滚到爬进了教室。

那堂课时间过得好慢哪!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同学们呼拉一下把“哏哏儿”围住,七嘴八舌地向他打问墙那面有什么。他先是装傻冲愣,后来被逼急了,用力分开大家,跑到讲台上,用板擦拍了两下讲桌,大声说:“听着,墙那边……”大家立刻静了下来。这时“哏哏儿”学着老师,把手背在后面,一边在讲台上踱着步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大家很想知道那边是什么吧,如果真想知道,那就……”说到这儿,他突然伸出手往大槐树一指,嬉皮笑脸地说“那就自己上去看吧!”话音没落,那家伙就一下窜了出去。教室马上成了“蛤蟆坑”……

过了几天,有几个同学爬上去了。又过了几天,更多的人爬上去了。等下来后问他们,一个个都像“哏哏儿”一样卖关子:“你自己爬上去看呀!”那时,我是班里最瘦弱的,眼看有几个女生也上去了,真怕大家耻笑。再说那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呀?我决心“加班加点”练爬杆。吃完晚饭,做完家里的分内事就跑进学校爬一会,早晨也要早去练一会儿。手掌起满了水泡,水泡破了,破的地方干裂了,干裂的地方渗出了血……一切都没有让我放弃。手掌慢慢地起了茧,能爬上去的高度也一天天增加:三分之一,一半……。

终于有一天早上,我爬到了竹竿的顶部,手能碰到树杈子了。我累得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底下哏哏儿的声音:“别松紧!接着往上爬!”我用力鳔住身子,脸涨得通红,上起不结下气地说:“不行了……没劲儿了……”“你坚持住,等我上来……”

哏哏儿爬上来了,他“命令”道:“你手抓紧!两只脚踩在我肩膀上……慢点……”我小心翼翼地照他的话去做:手牢牢地攥住竹竿,战战兢兢地松开双腿,哆哆嗦嗦地够到了哏哏儿的肩膀。“你脚踩住了,我喊一二三,你往上倒手,咱俩一块往上爬……不许松劲,要不你就得摔死……一——二——三——”哏哏儿开始喊了……。一点,一点,也不知倒了多少次手,直到我的两只胳膊都跨到了树杈上……

几分钟后,我们俩都骑上了墙头。墙那边是个小院,东西两边是和我们教室一样的房子,只是还要破旧些。门窗已经残缺不全,房子里零七八碎堆了些杂物,还有些用红红绿绿的纸人纸马,看上去好长时间没有人碰过了。正面是一间和这边老师办公室正对着,大小与它差不多的大房子。干净的台阶上过去是高高的门槛,宽大的门敞着。里面很暗,但仍然能辨认出正中那座金黄色的弥勒佛像,佛像前是香案,上面摆着的香炉里飘出一屡清烟……一切都和小儿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因为有些颜色,看上去生动多了。香案前靠东边的一侧,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秃头盘着腿面朝西弓着腰坐在那里,两只胳膊无力地搭在腿上,双手扶着两腿中间的一串大珠子。他闭着眼睛,上下嘴唇不停的动着……

“原来是座破庙……,那秃子是和尚。”,我凭着模模糊糊的印象揣摩着说。

“不是和尚,是姑子。”哏哏儿反驳我。

“姑子……是什么?”

“你连姑子都不知道?”哏哏而显得有些得意,“姑子就是女和尚。东岳庙那边才是和尚,是男的,早没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太相信他了——因为听别人说东岳庙原来住的是老道,老道是长头发的,老道是一种和尚吗……

“我妈告儿我的。她原来老到东岳庙磕头,后来就生了我。她说要想生女孩,就到这儿来磕头。”

“你们天天上来就看姑子?”我有点奇怪,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儿啊,有时候能看见磕头的,烧香的,特逗人,就这样。”哏哏儿把两只手合住学了一下,差点没从墙上掉下去。

“你看,那姑子的嘴干吗老动呀?”

“嗯……”哏哏知道很多,除了老师,别人问他什么都能答上来。见他朝那边看了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可能背书呢……书背烦了就玩手上的珠子,那叫佛珠,你知道吗?……我上课时就老玩弹球。”

第一节算术课我满脑子里翻腾着“和尚”,什么孙悟空啦,如来佛啦……,想把还只知道一点点关于和尚的东西设法安到姑子身上,安来安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第二节语文课老师把我叫起来问问题,我才“醒”过来。

“你别走神,应该专心听讲。”老师说。

我站在位子上,听着老师和蔼的声音,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刚要坐下,就听老师说:“好。那现在你用‘一边……一边”造个句子,好吗?”

“一边一边……”我想了老半天,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姑子一边背书一边玩佛珠。”……

放学了,我匆匆回家,放下书包,找到仅有的几本破小儿书——接着“研究”和尚与姑子的关系。门外隐隐约约听见邻居在和母亲叨唠:

“你们M还挺听话,不淘气,哪像我们家的N!这不,今天从树上掉下来又把脚歪了。你说这孩子怎么管,天天都和他说别干危险的事,都答应的好好的,鬼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瞎操心……”

三年级暑假快结束时,听说那姑子吞金死了。去看看,知道大槐树也被伐倒了,正做成漂漂亮亮的苏联式课桌椅。

四年级开学我们进了前院。新教室,新桌椅,感觉很舒服。不过总还怀念那棵大槐树,替它惋惜:它见过我们淘气,它还见过很多别的事情;它以后再也见不到什么,也不能证明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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