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翟师傅——河水工人生涯之二 作者:河水


一大早,宿舍的走廊静悄悄的,如此寒冬谁也不愿早起,都还缩在被窝里,惟有烧火墙的老翟师傅在走廊里挨个给炉子添煤。突然,女孩悲凄的哭声将寂静打破:“爸…爸…,我哥死了…呜呜…”大家都吸了一口冷气,顿时睡意全无。接着传来老翟沙哑的吼声:“回去……你给我回去……别到这儿给我哭丧!”同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使劲用铲子拍在炉盖上发出的。老翟怎么了?大家感到纳闷。

老翟原是一车间酸洗甲班的班长,那是全厂最累、最脏的地方,那儿挥发在空气中的硫酸呛得人喘不过气来。1953年老翟从朝鲜回来,胸前佩着英雄勋章来到了酸洗甲班,一干就是20年,一直当着班长。老翟还是厂、冶金局和市里多年的先进工作者,长年日夜三班勤勤恳恳地干活,少言寡语,满脸憨厚,除了年年拿回家一些印了字的茶杯和毛巾外,再没什么好处。

老翟很快老了,一是恶劣的劳动环境,二是难以支撑的家庭。他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下乡以后陆续回城,大儿子安排了工作,老二老三在家“赋闲”,吃老爹的,最小的是女儿,正在上高中。大儿子结婚后,全家仅靠老翟一人的收入支撑,老伴长年有病,连家务都不能胜任。雪上加霜的是去年大儿子突发癫痫,不能上班,没有工作的儿媳便领了两个孙子住到了婆家,一下子给翟家又添了好几张嘴。去年老伴得病躺在床上,今年大儿子的病不见好,反而每况愈下,几次送医院抢救。连年的家庭不幸耗尽了老翟的精力,“先进”的光环又迫使他在厂里不能有丝毫的懈怠,长此以往,老翟怎能不未老先衰!他在干活时开始出错,几次将酸浸后的盘元未经清洗就直接送入了烘炉,导致线材质量受损,有一次人还差点落入酸池,厂里只好将他调到后勤,到职工宿舍烧火墙。

老翟似乎麻木地抱头坐在炉旁,露出花白的头发,已起床漱洗的工友们过去劝他赶快回去料理,然而他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大家,浑浊眼睛里滚动着泪水,声音愈加沙哑地,似自言自语地说:“他倒好,一撒手啥也不管了,好哇,一了百了啊……”儿子的死似乎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老翟似乎一下子又老了不少,被烟火燎了一夜的脸青得可怕。

工友们一边劝老翟回去,一边去人替他到办公室请假、到财务科借钱,若不借钱,老翟断办不了丧事。财务科借了一百元钱给老翟,还是由厂革委会主任亲自批的,因为财务科长说老翟已欠厂里七百多了,若不是革委会主任批,谁也不敢再借给他。这些钱看来老翟到死也还不上了,他每月才干巴巴四十六元工资,糊口尚且不够,怎能还债。

几天后老翟来上班了,虽然人又瘦了,但却精神了不少,他穿着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蓝卡其中山装,见到大家忙不迭地点头道谢,工友们头一次见到老翟如此精神,穿得如此整洁,并不见一点悲哀,多少有点诧异。还是老翟自己道出了原委,原来,在女儿来报丧时,老翟正身无分文,天天夜里就开水啃窝头,他自己好应付,可一大家子怎么办。儿子死了,要钱办丧事;老伴躺在床上,要钱看病,过去拉下的饥荒还没还,他哪敢再到厂里借钱。如今,工友们帮他借了一百元钱,他丧事只用了不到一半,余下的钱够接济他半年的了,他怎能不精神呢?

 

本贴由河水于2004年6月21日20:24:04在〖华夏知青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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