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回眸 作者:wenjunq


一眨眼功夫,就要垮过这道坎,正宗的“奔六”。前些日子,候耀文没跨过去,栽倒在这门槛前面,一了百了。想当初,我们曾经无比豪气地拍打胸脯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如今基本难寻那种激情,只剩下诚惶诚恐地面对,充其量,就像上次追悼老同学大老郭的“豆腐宴”上老伙计们那句调侃:“下次该谁请?”耳边似乎有一串小号的奏鸣:“哆咪嗦啦啦嗦咪瑞哆嗦――”;它曾经做过我们广播站的台标曲,就像那颗人造卫星用编钟敲奏的“嗦嗦啦瑞,哆多啦瑞”一样。回头望望,沧海茫茫。留在脑海里的,似乎只有用许多无奈编织起来的阅历。

一晃眼就过去啦!想起十年前这个月,那时唤作“知天命”的季节,多少还有那么点激情,于是踏着秦观的鼓点,填了一阕《鹊桥仙·知天命日遇雨》:“长天皓日,骤然雨至,春已随风飘逝。凭轩遥望思华年,恰都是伤心往事。/也曾盟誓,也曾明志,梦里真情如炽。烟云散尽总寻常,切莫要枉生今世!”那以后,如同秋后的蚂蚱,可着劲作最后的挣扎,记得还在华知咏诗与各位共勉:“华夏知青聚网坛,低吟高唱也悠然;昔时豪气今时梦,已尽劫波未尽缘。日到中天方普照,月临十五始华严;愿君仍有鸿鹄志,摇翅依然傲九天!”现在重读,还能感受到那时尚未散尽的牛气。也是,知天命的季节是个做大事的好季节,美国历史上42位总统,一多半在这个季节上任。尤其是56岁,华盛顿当选首任总统;毛主席也登基了;尼克松也是这个年岁上任的;华国锋接班了;鲁迅死啦;希特勒也自杀啦。如今,连那点不甘寂寞的余温都散尽,吟诗作词的兴致都调动不起来了。不过,既然渐临甲子,那么,即便凑也得凑几句以附庸风雅的。

七律·甲子感怀:

笙歌盈耳更销魂,谁忆锦衣血泪痕?

车到山前循故道,人临花甲醉昏灯。

老枝逢雨滴青翠,落叶随风舞昆仑。

梦里不觉天已暮,残霞依旧恋乾坤。

歪诗既已凑出,感触也多了起来。按照习惯,读书总是得在上面画杠杠,不时还得留下点眉批,因此只能买书读而非借书读。前些时,从网上又购回近千元的折扣书,首先需要浏览一遍,在书上涂鸦,就像小狗出门撒尿留记号一般,于是也就没时间上网嚼舌头。人总是要不断充电的,读书不误砍柴功,这一读也就有收获,从一本意大利的译作里就读到义和团时被清军杀死的德国公使克林德,原来竟是俄国公使设的局,英国公使也被他说服了,为掩饰俄国已经在满州里开始抢掠杀戮。虽属一家之言,但作者依据的是当年意大利公使邮寄回国的外交文件,很详尽。而且,克林德被杀之前四天,英国就有报道说他被杀了。严格地说,掠夺中国最残酷的就是俄罗斯,从沙俄到苏俄,不光割掉中国三分之一的领土,还一手制造了中国空前的内乱,血流成河,而且整个儿陷于比清末更惨淡的落后状态里。

此种收获有猎奇的韵味,更多的收获在于阅读导致的思维。算起来,这一个甲子,前二十年教育在脑子里构筑起来一个依赖,这个依赖便是必须无处不在无时不想的权威。这个权威的存在使我对世间一切的判读都以它为准绳,而不是以真实为依据。无意识地驱逐这根准绳则花费了一倍时间,到现在,我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从它的羁绊中解脱,没有任何一路神仙能左右我对事物的判断,这使我忽然意识到自由的滋味。也许迟了点,但终归得以在有生之年得以“活个明白”,今生也足矣!于是一身轻松,姑且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吧!

想当初,张光年因歌曲《五月的鲜花》成名,又因《黄河大合唱》如日中天。那年,无数玩文字的青壮年被打成右派分子送去劳改了。张光年虽无抗议的魄力却有不平之感触,望着本单位那些去领受煎熬的背影说:“中国文学的将来,就在他们之中。”这一回,光未然先生错了,思想所依附的肉体经不住“武器的批判”,野蛮人只会用普罗米修斯盗得的天火焚烧文明,谁敢说烧死布鲁诺的宗教法庭不是自信在“替天行道”?“异教徒”与“阶级敌人”其实是同一个理念,“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之理念。这理念之根源可以追溯到动物世界,是没有进化好的体现。正因此,那些右派份子之中许多才华横溢的人死去了,如大西北的夹边沟,北大荒的兴凯湖,以及其它地方;又有林昭以及更多不知名的人被枪毙在监狱里。

记得2002年追悼张光年的文字,内有“新中国建立以后,文艺事业百废待兴”一语。错了,应该用“百兴待废”才对,毛主席不是教导说“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的么?他老人家对于文化事业的摧残,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比秦始皇厉害一百倍!”那些原本才华横溢的受难者,活下来的人并没有成就中国文学,甚至连自己亲历的事情,敢写的也寥寥无几。美国一场南北战争打出来一本《飘》,享誉世界的不是战争英雄,而是一个乡间弱女子斯佳丽及其爱情,大约只有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才会有这样的怪事。中国有世界最多的生活素材,却出不了好作品,即便夹边沟、兴凯湖那里的悲剧也都不是罹难者们写出来的。有些文人已经患上受虐狂病症,比如说丁玲,她把灾难当成毛主席送给她的厚礼,只嫌少;又如王蒙,倒是现身说法,想像出来一个极其华丽的说道:“母亲错打了儿子。”另一个叫做曲啸的右派分子,则到处传播这个华丽的说道,以教育那些本不知右派为何物的青年,最终在蛇口遭遇“滑铁卢”。“光”在这块土地上依旧“未然”,当文化楷模竟然都是些不识好歹甚至为虎作伥的货色,这个文化还有戏么?然而权力在支撑着他们,改革开放以后的文化政策,只要没思想,就准入市场。文化改革的实质成了废物利用,把一切历史垃圾都翻出来显摆,文化界走红的基本都是些垃圾贩子,例如张艺谋之流,于丹之流。

不过幸亏还有独行者,顾准留下了他的思想,据说挽回了整整一代知识分子的面子。对于我,感激不尽的不是顾老文字里那些描述以及论断,而是他给予的思维方式,那种剥离历史的表象去观察历史实质的冷峻。试想,倘若鲁迅先生怀揣浅薄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情结,他能写出那些至今还给人启迪的文字来么?“主义”历来只是谋取政权、巩固政权的工具,对于民众,“主义”只能是禁锢思想的戒律,百害而无一利的。陈云先生退休之后主张:“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应属至理名言。所谓“上”,该指“组织上”;所谓“书”,该指“主义书”;所谓“实”,当然该是社会现实。我甚至怀疑,那些演员们在台上总是念台词,只有下台后才说人话。没瞧老毛那些台下之言,坦承他在台上念的台词都是“放空炮”,台上领导左派玩命,台下却说最喜欢右派。应了他本人预言,如今右派拿毛的台下语录攻击左派,左派则用毛的台上语录给自己壮胆。有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滑稽之外,似乎说明一个问题,领袖们的人格都是分裂的,就像大诗人、大艺术家都有神经病一样。人格正常者当不成革命领袖,即使混上去了,也混不长,只有人格最分裂者,才有希望“长治久安”。

美国佬之侵略成性,互联网堪称一证。本来,各家羊各家栓,人家的国家人家自己管,人家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并没招惹美国佬什么不是。可是美国佬偏偏要发明互联网这个劳什子,钻到别人国家领地之内,侵犯别国的主权,让那里的乌龟王八都得以乱说乱动,严重破坏了“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之大好局面,所以招人恨。尤其是那些不顾万难跑去美国发展的主,到那边却万事不如意,混得不咋的,于是转过头来借反美捞取一两片故乡的云,也借以掩饰自己的无能。我们的文化底蕴注定,兼之本朝先帝爷的“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中国传统的仇富情结发挥到极至,扩张到国际,谁最先进谁最富强谁就最招恨。这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传统模式。

想起来也好笑,一辈子,活得如此累,缘由仅仅在于图个明白。不是开创什么,而是在一堆罗网里挣扎,就如同鲁迅说的“鬼打墙”,或“思想不深的处所,怎么会产生出大的文学和大的艺术来呢?”可就连鲁迅自己,难道不是一辈子光除草不种花的么?无他,那些杂草有几千年的老根滋润着,长得又多又快,手脚并用也来不及,哪里得功夫去料理种花的事情?于是更惶惑了,黄土快埋到脖子了,就算全明白过来,这辈子不也白搭了吗?值,还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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