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印象 作者:林子


 

   北京印象

从北京回来,个个都盯着问,对北京印象如何呀?发了多少幽古之情呀?才突然发现不知如何作答。

不敢说,到了长城只是走了一个烽火台的路,就打道下山,和女儿悠悠哉哉地站在树荫下,一边口含着好象还是广州品牌的冰淇淋,一边仰望着山上,议论着那么多的人挤涌在那蜿蜒起伏窄窄长长的城墙甬道里,怎么看起来就像是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滚动在传送带上……

也不敢说,在故宫里随着巨大人流往前涌动的时候,心里的强烈感觉是错进了一个太熟悉了的电影场景,好象那乾清宫坤宁宫御花园的布景,就不过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将之作为假面舞会的用具,虚假而模糊的在眼前晃动着,令人索然无味……

更不敢说,在阳光灿烂下穿越天安门广场时,心中竟无一丝可引起激动的温暖感或幸福感,有的只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巨大的沮丧,脚步匆匆中竟不肯停留下来照上一个标准像……

那对北京总有点什么好印象吧?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狐疑之色了。

那当然有!

是什么?

网友!

哗然。

在北京姑姑家时,当我对已是多年不见的姑姑说,开完会后我和女儿将要住到一位网友的家去。姑姑即刻满脸狐疑,上下打量我的眼里还隐隐露出一丝警惕之色,真不愧是军人出身。女儿在一旁偷笑,我仍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更显出一副平日难见的乖顺温柔。姑姑终是答应了,但仍是不断摇头作百思不解状。想来是看我自小就习惯家教谨严循规蹈矩,怎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有这般令人费解的行为。

转过身来自己也暗自好笑。什么时候也学得像老例一样,视网为家,视网友为亲人了……

算下来,在京的空闲时间只有两天半,而与网友的会面就有了三遭。

第一次会面是到京的第二天。

刚住进酒店,疏桐的电话就追着而至,说是下午与缺月、呼伦河一块过来。一听头就炸了。一下子就要见网上有名赫赫的京城三女将,说什么也觉得心里发怵。

这三女将还是人未到声势就到。整个下午守在电话前给她们的车指点路程,但总也到不了,好象就在附近哪个地方兜着圈子一样。电话里,就一直听着几把女声嘻嘻哈哈吵吵嚷嚷,一股子京城人氏说话特有的肆无忌惮之中,或有骄横,或有柔婉,或有低沉,或有清亮……逼着我人未见到就先以声度人,心里更多了几分胆怯。

终于见到人了。

无论如何想象仍有许多的惊奇。

疏桐是最熟悉的。现实中的人还是比想象中更见柔弱和温婉,典型的江南女子摸样。说笑之间偶尔露出的羞涩之态,令人惊异其还有着一种女孩子家的单纯无暇,更让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真诚与善良。

呼伦河最叫人吃惊。早在网上读到过她的一些文字,凝重、苍劲、大气、老辣,扑面而来一股阳刚之气。不料真人身材纤瘦,面容清雅,整一个弱质女子态。唯一开腔,一把圆润而略显低沉的嗓音,才见出了那一份稳重大气。交谈之间,更深深被其神情间一股睿智之气所吸引。细看,便见那双眸子是熠熠发亮的。不少男性告诉过我,女人的智慧最能从眼睛里的光彩看出来,有之则令任何面容生动起来。

缺月,在摸样上最接近我的想象:白皙、端庄、闲雅,大家气度,无形中便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派头。应是那种典型的京城人。记得那晚我们一行几人往餐厅去的时候,路过了会议吃饭的地方。过后有人问我,你的朋友都是何方神圣,就如中央首长驾临。想来也就只是缺月一人,便能营造出那样一种令人敬畏的声威和派头。

其实,是以《路上飘满红罂粟》一文初识缺月。因熟悉和喜爱其间的诗人,深为文中一股悲壮之气所震撼,也为作者的逼人才气所折服,自此如仰高山而不敢轻易靠近。不料第一次见面,就有了极之亲切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之间有着许多共同关注的话题,还在于其性情可爱得令人惊喜:在成人的睿智中,始终带一点孩童般的调皮,又带一点少女般的撒野……看着她在我们之中总是很放松地说呀笑呀闹呀,觉得她能给她周围的人带来很多的快乐。

第二次的见面是正式的聚会了。

最先见到的是阳光。是她开车到疏桐家来接我们。

即便早已从疏桐的口中,知道了阳光是如何开朗快乐的人,乍一见面,还是吃了一惊。远远便看见路口有一着蓝色碎花衣衫的女子,雀跃着向我们高扬着手,圆圆的脸庞笑成了一朵花,心中疑疑惑惑:这年轻快乐如大女孩般的女子,该不会就是阳光吧?就写出那大篇大篇的充满睿智的心理分析文章?!

果然就是阳光!

那天晚上前往聚会地点的路真是一段长长的路。长长的一路上,洒落的都是阳光的妙语连珠和朗朗笑声。对于我和我女儿来说,那真是一种太饱满的快乐!最终的结果是让娇气的女儿晕了车……

过后,女儿对那次聚会的唯一印象就只有阳光的快乐。说是这位叫阳光的阿姨,怎么会连开的车也像她人一样的快乐,一路的随着笑声欢快地跳跃,所以才令她晕了车……说这话时的女儿已忘了当时晕车的痛苦,却满是欣赏的口气。知道女儿对自己妈妈的性情有着诸多不满,总也希望要多一些快乐的色彩。想着要让女儿来画阳光,她必是会用明快、鲜艳、温暖、单纯的金黄色为主色调。而不像画自己的妈妈,她始终只能用黑色灰色蓝色或紫色……

聚会的地方是一家满讲究的酒家。

过于辉煌明亮的灯光下,令我在相见时产生一种晕晕乎乎如在幻境的感觉。只记得眼前那一张张还是陌生的脸孔上,都洋溢着一种非常欢欣而亲切的笑容。还根本无须开口,就觉得心中已是满满溢溢的温暖和感动……后来,当有一文学圈子里的权威人士告诫我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的作品放上网时,即便我知道他出于一片好心,心中仍抑止不住一种明显的抵触。也许我无法让他理解,我的写作与这一代人、与这知青网络有着多么难解的关系。我甚至知道,那怕我的作品是多么的不成熟,也可以得到这一代人很明显的偏爱。即使我的作品首先是在大洋彼岸发表的,而那位从不相识的主编托人传过来的祝贺辞,里面最直击心怀的一句还是:致以老三届老知青的诚挚问候……

真是无法解说的知青情结!

陌生的脸孔,其实都是熟悉的人……

最早认出来的是小路。不仅仅是因为她个子最高,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站得最靠近我,而是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这是人人都在说的小路标志。自己也曾在长长的时间里留过这样的一把长发,后在觉得要与青春的记忆作最后诀别的时候,狠着心剪掉了,从此不敢再留长发,而只在内心里羡慕着别人的长发。其实,是羡慕着别人的青春……

后来,与小路坐到了一起。她告诉我,头发的乌黑是染的。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需要染的头发,无论多么的乌黑,也没有了那样一种天生自成的柔润光泽。那是唯有用青春的血液才能养育出来的光泽……每当我看到我们这一代人中的女性,头发虽染成乌黑但已枯涩干硬,心中便有一种无法言述的痛楚。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当她们在失去头发的柔润光泽时,还同时失去了什么。从来就认为,女性不应该属于苦难的年代。天性柔弱温婉的女性,只应该生活在和平安宁富裕的年代。她们光洁柔润的头发,只应该在花前月下微风中轻柔地飘动,只应该由自己心爱的人用温柔的手来爱抚……而不是,任由风霜烈日过多的磨砺,和任由那些生硬苦涩缺少温情缺少爱的日子过多的摧残,而早早地变得枯涩干硬而没有了光泽……

在一个人送小路出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了那乌黑的发梢。没错,是少了柔润感的……那一刻,我们无话。

聚会上,另外还没有见过的三位女性是阳阳、晶晶和阿灵。

阳阳看起来性情豪爽达观,给人还很有活力的感觉。晶晶却是很安静内向的模样,每逢我和她的眼睛相遇时,她都是那样静静地对我浅浅一笑,无言,但总令我心中一动,便有了暖暖润润的感觉。

阿灵,一开始就让我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见面之前,就听疏桐说过阿灵是搞美术的。在刚一进门的那一刻,就感觉到注视着我的众多眼光中,有一双是最专注最有力度的。那里面除了笑意盈盈,分明还在将你从外到里细细的琢磨和洞察……这是一种专业眼光!我熟悉这样的眼光。便马上在心中就判断出谁是阿灵了。

果然,阿灵一点也不掩饰她的专业习惯,自始至终都用着笑意盈盈的眼光在端详我、观察我。后来我们坐在了一起,细声细气地谈起话的时候,发现她又是有别于一般搞美术的人的。她温厚淳朴、热情直率,很是平实随和。不像我那些多有成就的画家朋友,倨傲另类,喜欢摆一副冷漠寡言的酷态或玩世不恭的摸样。与她交谈,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很自然流露出来的真诚和善良所感动,便是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说的……

聚会上的男性只有三位。

最年轻的一位原来是虫二的公子,看着他与其父并肩站在一起,强烈的感觉不是他显老了,而是虫二太年轻了,完全没有父子感,而更像一对密友。那晚的聚会还来不及多听虫二说话,他的精彩是到了第二天的另一次聚会才彻底领略到的。

终于见到宇鹏了。

见到宇鹏时的感觉是最平淡的。平淡得就如同见到一位已经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在毫无惊讶之下,那份亲近感就油然而生了。当我们在一旁聊天的时候,靠得很近的看着他抽烟,那动作也如他说话一般的慢条斯理一板一眼,不张扬不显耀,平实得就让你觉得是面对着家中兄长一样。想着他坎坷的人生经历中,有过非常惊世骇俗的作为,到今日外表看来虽已是波澜不惊尘埃落定,但大智大勇仍深藏胸中,偶尔一言半句,会令你琢磨半天回味不已……

开始有人唱歌了。

就如同所有有这一代人在的场合一样,是必要唱苏联歌曲,唱俄罗斯民歌的。那永远也唱不够的《三套车》,唱不够的《红莓花儿开》……每每这个时候,我从来就不能用耳朵,去清晰地判断那唱歌的嗓音,是否专业,是否好听。我忽略了所有的外在因素,而仅仅注意了用心去感受,去感受那歌声里面的一种很深很深的、永远挥之不去的东西……那是俄罗斯民族音乐里特有的悲郁气质!

再也没有那一代人,会像我们这样如此地走近俄罗斯文化的内在精神,会像我们这样用整个身心去感受到俄罗斯文化的那种特有的悲剧气质:永远充满了忧伤、悲郁和痛苦……不仅仅是俄罗斯民歌,还有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还有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歌,还有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列宾的绘画……无不弥漫着这种沉重的悲剧意识!

很早以来就发现,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悲剧色彩,并不来自于我们自己民族传统文化的承袭,而是来自于另一个民族文化的深刻影响。多么奇怪,我们还必须要在一个特殊的年代里,在一种具有强烈宗教意识的异族文化熏陶下,才真正学会了如何用心灵去直接感受人生的冷酷、痛苦和磨难……

多么特殊的一个群体!我们的儿女,也许永远都不能读懂他们父母一代的心灵路程……

第三次的聚会是临时决定的,已是到了我要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板筋在电话里与我说,西郊的大觉寺是极清静之地……听来便很受诱惑。久居闹市,清静已成了极稀罕的事情了。

是坐着板筋的车前往大觉寺的。到郊外时,夜幕已落,凉风拂面,看远山如屏月如钩,给人一种清冷肃穆的美。南方之地却是不同的,一样的夜色中,有风有山也有月时,已是另一种温柔缠绵的美了。

藏于山间的大觉寺,果然清静。下得车来,竟不见一人影。寻着昏暗的灯火进去,一路殿阁重叠,古木森森,应是一座久藏岁月的古寺了。

要找的“明慧茶院”,好象就躲在了寺内的最深处,古色古香的,进门时草草看了那题匾,觉得字也写得不俗。里面从装饰到菜式,都是地道的绍兴风格,到了茴香豆也端上桌时,便觉得不是吃饭,而是享受文化了。心里着实高兴,总算还能体会到京城之地的美妙,不由感激板筋的用心良苦。

板筋也是第一次见到的。原以为东北汉子的模样及性子必多粗犷,但从电话里初闻其声,已觉温文尔雅,心细如丝。见到真人时,看其个子高高,长手长脚,精瘦敏捷的样子,竟也觉得多近南方人氏。他是携带妻女而到的,其妻白净秀雅性情温存,其女亭亭玉立灵气可人。同行的有虫二父子和小路,还有小路坛上的一对夫妻网友及他们的儿子,虽不熟悉,但一样觉得融洽可亲。

疏桐一开始就悄悄告诉我,有了板筋和虫二同在,这饭桌就热闹了。

果然,还只是一轮酒下来,两人的精彩口才兼其顽闹天性就暴露无遗了。首先是虫二,一下子让我另眼相看。在网上读他回忆母亲的文章,那深情、委婉而伤逝的笔调,催人泪下。而在头天聚会初相识时,见他眉宇含威,气度不凡,也断定当年在舞台上,必是出演如欧阳平这样浩浩正气的人物。没有想到大觉寺再一聚,如有变脸一般,就只见到一个极尽风趣幽默、嬉闹笑骂皆成文章的虫二了。那些自成系列的笑话,被他用带着专业编剧色彩的语言述说出来,逼真到了令人而难以置信的境界。到了第二天我在火车上给女儿重述这些笑话,女儿在笑痛了肚子之后得出了结论,一定是这个叫着如此奇怪名字的叔叔自己编出来的。

板筋却是一开口逗乐,便让人觉得是人如其文了。也就是网上有名的“板筋体”:简洁凝练,寓意深藏,往往还在淡淡叙述隐而不发时,便戛然而止,接而一句出人意表的点睛之语,如奇兵突出,直揭主题,让人措手不及之间豁然醒悟,回味过来不禁拍案叫绝!那晚在讲述小路的爱犬狼狼在这茶馆的一次奇遇,精彩非常,未了一句“——不解风情”,让众人都笑翻过去。我心中更是大为称奇,自己一贯以来行文用语极为讲究,深知能到这般收放自如的境界,必是极有智慧者。

男性在幽默上的优势,女性原就是永远不能企及的。即便自己往往有点恃才傲物,但始终知道这一点。

待我们走出寺门时,满天星斗,璀璨美丽。在这北方平原上仰望星空,觉得靠得很近。第一次发现聚集在一起的星群,显得特别的明亮。也许,它们也如同我们这一代人一样,就凭着身上熟悉的痕印来认同对方,而聚集到了一起……

那一刻,我对北京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眷念之意……

感谢北京!

感谢网上的朋友们!

写成于2001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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