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说《聊斋》(外一篇) 作者:林子


 

  说《聊
  
    自小就熟悉了《聊斋》,不是读来的,是听来的。
  也就以为,《聊斋》最美妙的形式不是文字,而是语言,得说出来的,用村言俗语,用土话俚词。而说的人,也多不是断文识字的文人先生,形形色色杂的很。早年如我奶奶,如邻家保姆。后又如路边井台上的洗衣妇人,打铁铺里的黑脸大汉。到了在乡间的日子,又是更多的村姑野叟了。
  因此,一直就以为,《聊斋》只合在夜里来说。夜色迷朦,夜色缥缈,夜色如诗,夜色如梦,烘托着切切错错的说话,峰回路转的故事,便生出了多少虚幻多少想象。于是,真亦假来假亦真,天上人间,一样卿卿我我,一样悲欢离合。
  还以为,《聊斋》合在有月的夜来说。月明高洁,清光似水。有了月,就有了影。光影摇曳,形随影移,与娇娆玲珑的美人说着话,无意一回眸,发现那美人是无影的。心一凛,《聊斋》的意境就出来了。
  记得小时候,最爱听邻家保姆说《聊斋》。左呼右唤,天井里挤下一堆小人影,揉碎了一地月光。那是个年轻女人,来自乡间,眼波转动间有点野气,也有点媚态。听到入神处忽闻怪声,惊而抬头,一轮皓月穿云而过,云涌云碎,果然像狐又像人。
  还以为,《聊斋》还合着女人来听。听多了《聊斋》的女人,自然懂得了女人的风情,女人的韵致,女人的情趣,女人的性感。中国传统社会里礼教森严纲常如网,若不是有了《聊斋》的滋润,也不知还要失去多少女性的灵气女性的美丽。
  曾认识一个女人,也年轻,但不漂亮,爱读《聊斋》爱说《聊斋》。听多了,觉得她也像了那青凤像了那婴宁像了那聂小倩,有了那灵气,也有了那媚态,还有了那骨气。后来果然爱上了一个落难书生,一心一意跟随到流放地。吃尽了苦头,熬白了鬓发,再见面时,还说《聊斋》,神采飞扬深情款款。
  还以为,《聊斋》最合在乡野里说。乡野空旷处汇集天地之气,动辄有了风,有了雨,有了雷鸣电闪,还有了鬼火幢幢,就有了《聊斋》的情景,有了《聊斋》的神韵。乡野人烟处宁静悠闲,火塘边竹床上面对面说《聊斋》,屋外月华如水,床前光影闪烁,安抚了男人的浮躁女人的寂寞。
  年轻时候,有几年住在乡村,发现人人会说《聊斋》,爱说《聊斋》。于是那乡间处处,山鬼水怪树精花神,都是生灵,都是风情。到了一年,出现一来历不明的女人,跟随守林人身边,人人疑是蛇精而化,也无惧怕,如待常人,一样和平,一样敬重,如同期待凡间一段美满姻缘。
  听多了《聊斋》,爱上了《聊斋》,也以为《聊斋》才真正是民间的,是大众的。有了《聊斋》,我们这个民族宏大森严的文化传统,才保留了那么一点充满灵性的想象和美感、温情和妩媚。


  
  
  井水
  
    井水人家,近成古风。
  记得女儿刚识井字,惊奇而问,井是圆的,还是扁的?是长的,还是短的?在地上,还是在天上……当即笑翻满座宾客。
  幸好我出生尚早,还领略过井水人家那一番独有的陈风古韵。那个时候,无论城里或乡村,有人家处,就有井水。有了井水,就见出了人烟味,见出了天地间的热闹和灵气。
  城里的井,大都深深地藏在小巷里。清晨里,挑水的人家穿行在小巷青石条铺成的路面,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清脆动听,一点一点地,就惊醒了邻邻近近的人家,带出了一天的生气。还记得我居住的城中一口井甚有名气,叫桃花井,是因了井边长了一树娇艳无比的桃花。每逢春雨缠绵时,雨水裹着纷落的花瓣染透了一泓井水,都说那桃花水喝下去,便能养出桃花般娇艳的女儿来。由此引来那一带人烟繁盛,也果然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绝色女子。我们放学的时候,专门前往观望。有时正巧能见到那女子出来挑水,偷偷望去,果然腰身如水一般柔软窈窕,眼睛也如水一般清澈明亮。才知道那井水的传说不假,自然惊羡不已。
  城里的井水人家总有点隐隐藏藏,而乡村的井水人家则是张张扬扬的。乡村的井,就在了那路边,在了那村口,在了那大树下,好象就是为了显摆着自身的热闹红火,也为了让过路的人能方便遮荫讨水解渴。所以,乡村的井,是乡村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当然,在井台边说闲话的是男人,而在井台上忙碌的是女子,这是乡村的规矩。看那挑水的,洗衣的,一色的女子,一色的叽叽喳喳,水光荡漾,眼波流溢,分不出是水的风情,还是女子的风情,分明显摆着魅惑井边的男人。所以,常常常在乡村的人说了,外乡的男人在井边歇下来,口中说的是闲话,眼里看的是谁家的女儿漂亮,看中了心中喜欢着,就借着讨水喝说上话了。而女子若是也中意了对方,那多情的秋波也随着水递过来了。男人喝了水,自是心中暗喜,回转家去,就托了媒人上门来说亲了。到了那一日大红花轿迎亲来,新郎还忘不了甜滋滋地再喝上一碗井水,想是为了感念所带来的幸福。井台上别的女子看着,自有一番感动,临水照影,面若桃花,也知心思荡漾了。
  还以为,有井水的地方,不仅仅是一种人烟的感觉,也是一种文化的感觉。每逢读柳永词,想到古人颇是自负的话: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心中感动,总爱浮想联翩:那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的繁华人烟处,杨柳依依下一泓井水,伴着妙龄女郎执红牙板清声吟唱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那又是怎样的一番良辰美景,千种风情呀!
  到了如今,人家还在,但没了井水。当然,有人家的地方更繁荣,更热闹,还有了更多新鲜的快乐。或许,人世间就是这样,该多了的就多了,而该少了的也就少了。因而井水人家,终是要成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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