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 作者:老城


 

    过大

我最难忘的一次“大年”,是当年插队时,在陕北一个叫做石窑的小村子里过的。我们从北京出发的日子是岁末,冒着大雪赶在年根儿去延安,据说是让我们与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春节”。我们村的十六个知青,大部分不满十七岁,许多人第一次离家,更没在外边过过年。

陕北乡下过年,一进腊月就忙活起来,扫房、蒸馍、杀猪、磨豆腐,连前带后差不多得折腾一个多月。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挂对联贴窗花,喜气洋洋、红红火火。队里照顾知青,过年不用开灶,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五,我们分散在老乡家吃饭。陕北人好客,尤其是那些家境稍殷实,又有巧妇做炊的农户,都愿意请人到自己窑里做客。谁想请哪位知青,便打发碎娃(小孩)前去接人,我们候在窑洞里,像农贸市场上等着买主的大白菜,让人家挑了往家领。有时几家争一个,还得村干部调解。

陕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来了贵客要坐热炕头。村民待客,男人才上炕,女人是要站在下面伺候的,以示对客人的尊敬。有时候客人相邀,实在推不过,女人才侧着身儿,半个臀款款儿地跨在炕沿上,但与人相视,便红了粉面,羞怯怯的。那份柔媚,那份文静,令我们这些大地方来的女知青相形见绌。

我们远道而来,被看作贵客,自然要坐炕头。可惜大家多不会盘腿,无缘坐首席,我仗着腿脚灵便,占据了炕上最温暖的好地段,受用主人布菜添饭,心安理得。

村民过年喝的多是自家酿制的米酒,那酒稠稠的,呈淡琥珀色,一口抿在嘴里,酸唧唧、甜丝丝的,那醇香绵长的美味,喝一口就忘不了。老乡说这酒不能多喝,若是醉了,比老白干还厉害。我不听劝,过年那几天,一家家地串门子,一碗碗地喝下去,喝得半醒半醉,就品出了各家婆姨的巧与拙。米酒酿得好的,油馍必炸得好,扁食(饺子)也必捏得好。这样的婆姨,模样多半儿俊俏可人。

那时我们知青不分男女,一律蓝制服,黑棉鞋,往那儿一站,像个粮食桩子,上下一边儿粗,没有任何美妙而言。而陕北女子却亮丽得多,虽说生活贫困,但女孩总有一件见人的衣裳,她们穿红着绿,剪裁精巧的中式小袄,把个窈窕的小腰身勾勒得曲线玲珑,俏丽无比,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越发显得袅袅婷婷,美不胜收。

说到陕北女子,自古有口皆碑。米脂桃花水养育的女儿自不必说,单是延安,也是美女如云。常年劳作的辛苦掩盖不住青春的活力,村里的未婚女子和年轻婆姨,一样的黛眉粉面,一样的明眸顾盼,一样的娇憨妩媚,一样的婀娜多情。她们那来自天地之间的灵秀和来自山水田园的淳朴,是一种绝非城市水泥院墙里制造得出来的美丽。

那时候陕北还很穷,村里人一年里总要有几个月吃糠咽菜。然而,贫困似乎不能泯灭人们生活的希望,也没有压抑人们过年的情致,当地人讲究过“富”年,过一个年穷半年也情愿。

三十晚上,全村人聚集在场院上,敲起锣鼓,响起鞭炮。村里那位远近闻名的“伞头”,带着一群青年男女踩着越敲越紧的锣鼓点,走起了“场子”。复杂的队形和流畅的行进令我们叹为观止,老乡拉我们加入,队伍立刻被搅得乱了阵脚,不知谁踩了谁的脚,谁撞了谁的腰。就这样和老乡一起整整闹腾了一宿。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一夜,使我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对亲人的思念,心中只有一个想头,欢欢喜喜过个年!

其实那个年并没有过出什么“革命”味儿,却是我经历的最难忘的大年。以至于在几十年后想起来,觉得喧腾的锣鼓依然余音萦绕,醇厚的米酒依然余香诱人!

那是一个我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亲历的真正意义上的过大年

 

                         —— 摘自新作《境由心造》http://www.hxzq.net/Essay/2560.xml?id=2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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