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路那深秋 作者:宝嘉


一年四季,各有各的良辰美景,秋是最耐人寻味的。曾几何时,挥汗如雨的燥热已化作干爽而略带寒意的一缕清风,树梢上声遏行云的蝉沉寂了,草丛中的纺织娘却活泼起来。
    入夜,可以在清凉无汗的皮肤上盖上棉被,拥着那一袭轻软睡个好觉,沉沉地梦着月圆。第一片落叶仿佛踏着脚踏车的信使,沙沙地旋转着报告秋消息。等到二环沿线立交桥侧壁上的爬山虎染上酒醉般的酡红,便可以说是秋天到了。
    然而,不出城还算不上是真正知秋。
    周日,应友人之约,我们一行七八人,西出京门,沿G109国道驱车,往返凡三百余公里,大抵可以说是粗粗地领略了秋的魅力。
    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其实并不确定。只知道方向是正西,东灵山方向,至于能走到哪里,走得到走不到,则是且行且止随心所欲了。
    刚过四环,开头车的老哥便把我们引上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路的两旁都是树,树冠在路的上方交汇,象是进入了一道绿荫的走廊。
――记得当年从白石桥到中关村的路便是这样,骑着自行车走在树荫中,很是惬意,可惜现在早已不再!
――右侧是河,尽管没有多少水。
    时不时车外晃过一株红的或者黄的树,引起车内一阵惊叫。老哥不以为然地说这才到哪前面比这好看的有的是!
    老天是真作美。昨天刚下过雨,碧空说不上如洗却也不那么雾突。视线很好,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山,让人觉得是突然戴上了一副合适的老花眼镜。
    过了金顶,龙泉,三家店,就逐渐进了山。路随山形,蜿蜒曲折。前些天有朋自远方来,一起到过妙峰山,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曾路过那一大片芦苇甸。那时水中的芦荻还是洁白的,在风中摇曳着,一派空灵。这才没几天,已是满目金黄,谦卑地垂首而立。总觉得秋是女性,是个经历过生命的成熟的女性。她出落得沉稳、大方,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可靠的感觉,却又并未全然脱尽春的娇嗔和夏的焦燥。仿佛一昙陈酿的花雕,淳厚浓冽得每一滴都让人心醉。
    作为女人,她纯情依旧,有时也仍然不失幼稚和盲目,唯用一颗沧桑的心敏感着冬的来临。
    秋的装束有时很华贵,看这一树深紫,浓得化不开,是那种饱经风霜,浸透生命之极致的重色;那一片棕黄,默默无语地让人品味到她的奉献和消耗。路旁的火炬树多起来,一丛一簇,夺人眼目。路基下还不时闪过叫不上名字的树影,浓浓淡淡。更多的其实是落尽了叶子的,裸露着光秃秃的手臂,伸向晴空,朴素而本色。只有白桦树的叶子依旧绿着,在阳光下翻闪着白光。山回路转,转弯处的石壁上触目惊心地掠过几株已经半枯的却依然鲜红的爬山虎!如果说城边立交桥侧壁上的爬山虎红得象醉酒,那这里的则是鲜血――大山的生命。
    有一条河一直顺着我们车轮下的山路在走。说是河,其实只是河道。河床大部分是干涸的,只有中间窄窄的一条还有湿湿的水痕。走着走着,水渐渐地多了,再走,甚至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一直默默驾车的老哥突然兴奋起来,说:“放水了,走!”方向盘朝右一打,就把我们拉到了河滩上。果然,从河的上游汨汨地有水下来,越流越急,水面也越来越宽,水流冲着河心的大石,激起层层的浪花。水是生命的源泉,逐水草而居本是人类的天性。久居北方城市的人,看惯了从自来水龙头中流出的细流,对自然界的水总有种天然的向往。听着水声,看着那奔腾而来又喧嚣而去的激流,几位男士一扫一路上的矜持,全都变得象孩子般地活跃起来。其中一位从河滩上拣起一块薄薄的片石,倒退几步,一个转身,扬手,只见石片旋转着,蹦跳着,在水面上凌波而去。于是“打水漂”成了一行人马的第一个竞技项目。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那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
    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陡,转弯也越来越急。车上音响里一盘长笛奏鸣曲的磁带在缓缓地旋转着,莫扎特,巴赫,门德尔松。开车的老哥车技老到自如,用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而另一只手则放在排档上,只在急转弯时才抬上去帮一把。而这一抬手的动作,是在咫尺空间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配合着长笛的节奏。――不,应该说他本人就是一位站立在乐队前面的指挥,在用手的动作把自己对乐曲的理解告诉乐手。同车的几位都是爱好西方古典音乐的同道中人,大家谈起音乐,谈起几位崇敬的大师,不约而同的一个感受就是,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喜爱贝多芬,而现在则更偏爱莫扎特和萧邦。也许是因为老了,也许是因为经历得太
多,那种愤世嫉俗的情绪已然淡化,挥之不去不弃不离的只有对生命,对自然,对朋友,对亲人的热爱。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人工雕凿的景观令人兴致全无,而山路的崎岖,山石的险峻,秋日的清凄和草木的凋凌反倒让人百般留连。
    愁是秋的心。临出门时,因为得知一位至亲的亲人身体不适,便一直心里沉闷。纵然尚有几分“天凉好个秋”的豪气,也容易伤感着西风古道老树枯藤一类大写意。斋堂水库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水库在群山的环抱中,并不大,水面也并不宽阔,却清亮湛兰。一阵秋风从水面上吹过,带着几许寒意。水库边上,有几株高大的白杨,枝杈上一高一低托着两个鸟巢,在秋风中萧瑟。想起有一年也是深秋时节,一天傍晚路过老的王府井东口,经济日报社门前那棵老树上,一大群寒鸦在树的上方叫着,盘旋着,一种“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感觉顿起。
    现在看着这两个鸟巢,竟然勾起对那段往事的回忆,几乎要落下泪来!人生几何?“打水漂”的童年仿佛还是昨天,转眼竟已是半百之年,进入了生命的深秋……
    山里的太阳落得早,返程时不到下午四点,暮色就已经很重了,而且越来越重。在暮色中行车,看不见路边的风光景致,就觉得山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一山连着一山,一峰挨着一峰。
    只是一山一形,一峰一势都不相同,有的陡峭冷峻,有的又婉转柔和,有时看山的这面如刀劈剑砍,转过去却又如人形兽象,千变万化,鬼斧神工,象是进入了不同流派国画大师的画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转出一个山口时,眼前蓦地一亮,原来太阳并未完全隐去,而是躲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将一片金玫瑰般的霞光披在远处的山峰上,柔和,明亮,深情。
    我们停车伫立,静静地,久久地,凝望着,直至那霞光渐渐消失。
    月亮升起来了。是大半个,快要圆了的月亮,时隐时现地随着我们的车。有一次,它高高地出现在前方的峭壁上,妩媚,柔软,斜挂在天边。有如一个支颐的女人,长头发拢在一侧的肩上,垂下的眼帘中含着一滴盈而不落的泪,至情至性。
    山路依然无穷无尽。我曾有过一次夜间独自驾车远行的经历,那是在平路上,虽然大开着车灯,有时也会觉得前方的什么地方是深渊,或者汽车会被黑暗吞噬。可今天在大山里却反而觉得平安。大山连绵,雄浑,厚重,就象一份可以依赖的爱情。路过一个小山村时,我问:
    “如果我想住在这样的小村里,可以吗?”“可以吧?”得到的回答并不十分肯定。但我觉得真的是被这大山深深地吸引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有什么羁绊,那我真的会找到这个小山村,过一种最简单的生活,教那里的小孩子认字,给他们讲讲山外面的世界,和那个世界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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