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一次工(知青杂碎) 作者:安大峰


 

   罢了一次工

 

知青上山下乡后身份变了,从红卫兵革命小将,变成了要“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如果你又被调到当地的学校当教师,那就又从知青变成了知识分子成堆地方的“臭老九”了。

我1968年到黑龙江兵团农场,后来从农场调到兵团迎春机械厂当电镀工,不久调到工厂的子弟学校当老师。那时的学校刚在复课闹革命,秩序很乱,学生爱来不来,爱上不上,老师很不好当。但我们这些知青教师还是很热心,很尽心地想法子上好课,跟学生搞好关系。但有的学生基础差,不想学,你还真没办法。你批评他,他就记仇,想法找茬,跟你捣乱。一位北京知青的女教师上课时批评了一个学生,这个捣蛋的学生突然竖起一支铅笔大声说:你这个坏笔!故意把“笔”念成第一声,连喊几声。教室里哄堂大笑,那女教师气得课也上不下去。那是个没有师道尊严的时代,是“老九”最臭的时代。正是我们这些红卫兵们自己首先动手把师道尊严砸碎在地的,等到我们自己当老师了,我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亮是来自北京师大附中的知青,教体育课。他们这批北京知青1967年冬天就在天安门举行庄严的告别仪式,自愿上山下乡奔赴北大荒。他们中后来比较出名的有原证监会副秘书长、现中金公司的副总经理汪建熙。我曾对他们开玩笑说,你们真了不起,这么早就上山下乡了,我们那时还在大批判打派仗,还没有玩儿够呢。一天上体育课,李亮批评几个学生不守纪律,结果顶起牛来,那几个学生干脆围上去把李亮打个鼻青眼肿,捶翻在地。这老师没法当了,老师们都十分气愤。

但学校领导不批评学生,还说李亮也有错。我很生气,到宿舍去看望李亮。我对在场的一些老师说,这课没法上了,明天我罢一天课,对李亮以示声援,对学校领导以示抗议。第二天班里学生来了,我这个老师却没到。学生们听说老师罢课都炸了窝了,满校园溜达。教导主任秦祝章老师急急地赶到宿舍找我,说:你怎么可以罢工?秦祝章老师是十万官兵下关东的那拨人,为人厚道,平时很关心我们青年教师,讲一口南通附近的启东话,很像上海的崇明话。我说就一天,明天就去上课。他说,不行!谁允许你罢工的?马上去上课,学生等着呢。我说,宪法规定公民有罢工的权利,必须让学校领导对打人的学生做出处理。我完全忘了当年把老师当牛鬼蛇神批斗时、我们这些红卫兵的蛮横劲儿,忘了现在文革还在进行呢,倒要求马上还教师的尊严,岂不缘木求鱼?岂不荒谬?好在秦祝章老师是个灭火队员,哪里有事那里去堵漏洞,什么课都能教,初中高中的都行,我那几节罢掉的课,秦老师都给我上了。

但事情没完。屋漏偏逢连夜雨。过不了几天,全国报道红小兵黄帅日记摘抄,鼓励学生反潮流,反对师道尊严,即所谓“黄帅事件”。江青亲自接见小将黄帅,批判“师道尊严”,于是教师那“臭老九”的地位近乎与“地、富、反、坏、右分子”相提并论了。这下舆论一边倒,学校军宣队领导在教师会上不指名批评说,有人过去参加过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非法活动(暗指我曾参加过炮打张春桥),现在还要罢工,摆一副师道尊严。我哑口无言,灰溜溜的只有低头听的份儿。事后,同一办公室的北京知青王章俊老师告诉我,那次会议后,教研组长纪增华老师私下说,这一手厉害呀,老账新账一起算,引而不发,让别人不知道你这个人的问题有多大,不敢接近你,这就把局面控制住了,就再也甭提那学生打老师的事了。学校领导还算手下留情,既稳住了教师的情绪,又不让事情再闹大,颇有点平衡术的手段。

工作了一辈子,也就罢了这么一天工,结果是不了了之,但也自由意志了一把。并且我还记住了,我国的宪法曾经规定过公民有罢工的权利。

 

                                                                                知青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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