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那一天 作者:隐于市井


 

  那一年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那一天,是个阴霾的日子。天还没亮我就出门了,独自一个,昂头挺胸,没有一点留恋的顾盼,走了,不清楚是憧憬还是无奈。

我是六七届的,本来嘛,有一半同学可以分配去工矿。那一阵父亲月薪还有二百(再早十年可是八百哦),家里算是富裕的。我并不急着工作,反正有钱花,区区十八元太微不足道了,很心安理得地接受“待分配”。却不料这边分配方案刚刚实行,那边传来消息,父亲月薪降为四十了。于是吃饭就成了问题,得找出路啊。学校里已经开始向建设兵团送人了。黑龙江要成分好的,咱沾不上边;云南兵团名额很少,挤不进去。那就插队去吧。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能不能养活我自己。实事也证明,路是人走出来的,尤其在那个荒蛮的时代。直到最近才听见有人说,当年她们选择去农场是为了养活自己,我真的惊叹她们早熟的市井味。

我朝学校走去,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今天,那是离乡背井的出发地。晨曦随着我的脚步退去,却不见朝阳升起。学校里早已有一辆大客车默默地等着。我无牵无挂,率先上车,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鼻子对着窗外呼吸,似乎可以减缓压抑的情绪。

眼前煤渣地的操场,已经不再平整。当年作为校排球队的队员,我每天在此早锻炼,每周还有两次高强度对抗。那时候正赶上大松博文走红,我们也接受了“魔鬼训练”,尽管是打了折扣的。我的个子不算很高,弹跳一般,于是鱼跃滚翻成了我的强项……

这辆客车将我们一行三十来人载到虹口体育场,在那里几十辆客车排起了长队,蔚为壮观。啊,原来有那么多人同行!当局特意安排的行车路线是:四川路——海宁路——吴淞路——外白渡桥——外滩——南京东路——河南路——天目路——共和新路——澎浦车站。故意让我们再最后看一眼上海,可是我没有什么冲动的感觉。走就走吧,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要回来!古人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家父十四岁离家闯荡,一辈子也没有回老家几天!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使我的观念在同龄人中略显异端。

客车上了天目路,街景就陌生了。那一带我很少去,澎浦根本就没到过。到了澎浦车站,感觉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芦席搭起来的也叫车站?加上初春乍寒,很是凄凉。然而就是这里,我们被指到了那墨绿色的列车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组奇怪的镜头——犹太人被党卫军赶往集中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同样是待分配身份的两位同学来为我送行了,多少可以免得我在最后时刻还有举目无亲失落感,即将远行的知识青年几乎都是在亲友簇拥之下啊。这两位为我送行的,一位割掉半个胃,留在上海,现在是街道干部;一位经不起动员,后来去了黑龙江饮龙河农场,如今也回城了。当初要是实在没人送我,我大概会觉得很没面子的。

我去插队落户是为了吃饭,按照马斯洛的说法,是为了最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与绝大多数人不同,所以我没有什么悔与不悔的问题,另类么?)。至于选择云南,则是苦涩的浪漫。我读过一本书《南行记》,为艾芜的历险所折服;我看过一部电影《在西双版纳的密林中》,惊叹其中的奇花异草和珍禽猛兽;我听过一首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优美的3/4拍时时萦绕在脑际。就这样我选中了云南。当然还有,家父参加过滇缅公路的建设,到过瑞丽,到过保山……也不知道算不算踏着父辈的脚印前进。

当列车开动前最后两分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整个车站上的人们像是得到了一道命令——哭,齐声嚎啕。那个声势,尤为动听,此后再也未曾亲历。在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我微笑着朝二位同学挥挥手,然后掏出香烟……

列车行经杭州的时候,站台上有小孩子们为我们唱歌跳舞。好天真、好可爱哦!

天色渐晚,忧伤的人们毫无睡意。我可管不了这么多,爬到行李架上,整出个空挡,摆平了睡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我以为有谁不服气我睡在上面,要找茬?正准备挥拳头迎战,突然瞥见全车厢的人都毕恭毕敬的站着,在山呼万岁呢。咋的?九大闭幕了!得,咱下来吧,那个万岁是一定要跟着喊的。得罪不起。

已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那时候大概处在金华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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