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趣事四:老黑·干部·狗冢 作者:孙伟


 

  老黑
  
  
    老黑,优良品种,来自省城。牛!牛气冲天,目中无人。若不为爱情,老黑才不来这鸡鸣三省山旮旯呢。初来,老黑分在公社良种站。异性闻讯至,只要愿意,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简单!可老黑就矜持,任谁不理。可那天见队里拉车的小母牛,魔怔了,闯破藩篱将良种站的人扯一路筋斗跟了来,良种站没法,留队里。优良品种,有户籍的,金贵。村民敬畏。

老黑特立独行,满村晃悠,吃队上的草,喝挑水村民桶里的水,霸道。那知青也犟,挑水偏不让老黑喝,老黑跟来,知青怒,返身出门劈脸就尿。哈,老黑眯眼咂吧,惬意!自此,日日来候。队长正愁白养牲口,见状开窍:都是上面派来的,都犟,让他们同犟,纵有差池,也非队里之过。那知青放牛了,赶老黑相好一干牛等上山,并不理老黑,老黑恹恹跟之。出村,老黑好强,挤开打头牛,获牛铃及尿水奖赏。知青暗喜,得寸进尺,便想牛背横笛,老黑耸臀低头,知青自牛脖滑下,裤勾于角,牛头一仰,那知青裤子被脱,于牛角飘扬。

老黑天生领导。晨出暮归,铃响牛随,自寻食自归圈。老黑在,牛不散,省心。山间水草丰润处,牛群皆争,顶架,胜者牧之,乃规矩。老黑常胜,有功!打斗之伤该知青悉心料理,不失时机地饲以尿水,老黑投桃报李,允骑。该知青曾受其辱,内心耿耿,将老黑套以耕具,耙田。老黑漠然,待那知青上耙,猛挣,耙翻,耙齿勾裤脚,人翻。老黑漫游稀泥,对泥中翻滚的知青叫骂充耳不闻,直至那知青裤子又被脱下,方止步于田埂,啃青草。

老黑的牛儿子能撒欢了。是夜有盗牛贼,窃老黑不成,便看上黑之妇孺,黑力拒,贼调虎离山,且战且退,遂隐。黑返回,圈空,遂奔知青屋,狂哞。知青闻声凄厉,情知有变,提扁担。见知青出,老黑拔腿先去……知青赶到时,战斗已毕:一贼肋断倒地;一贼被牛角叉双腋顶于土埂。二贼被绑送公社,以“盗窃耕牛破坏生产”罪逮捕。嗣后,老黑对那知青俯首帖耳,耕田耙地无所不能,可就不让旁人使唤。队长曾让那知青带老黑到地头,又让其回村背粪。少倾,见老黑奔回,耕具残骸一路散落。知青遂成专业驭手。人牛情深。

两年后,老黑忽于月黑风高夜断了腿,废了。公社来人看过,准予屠宰。队长怯怯告之守侯老黑垂泪不已的知青,那知青让等,乃去。待其归,伸手让老黑舔,那手里是攥了盐的。此时,老黑突淌两行浊泪,知青嚎啕,遁去……

此案最终无果。后闻,邻省有劳教释放分子被挑了脚筋,跛了。谁知道呢?不关心。

 


   干部


    存粮将罄,新粮未继,人心火躁。当值知青倒食入槽转身时,听身后传不满哼哼,登时恶火攻心厉声呵斥:还指望那两把玉米面?老子都没得吃!一声喝,唬得那货一机灵,红眼圆睁,做预备格斗状。那知青忍俊不禁,道:还哼哼呢,倒还象个干部了。

干部成了名号。然此干部非彼干部。干部是头猪。

干部较村里其他同类,应有足够理由自豪,可它除适应干部名号外,仍一如既往地憧憬食有玉米面的幸福生活,一如既往地以哼哼表示不满。浑然不知这名号之尊贵。

知青们叹谓,做猪也不能落到知青户!与原住民相比,知青生活物资与生存技能匮乏,原想养猪过日子,不料自顾不暇。加上“受教育”的低下地位,前途渺茫,苦闷压抑需得发泄。可怜干部自断脐入户以来,终日食不裹腹拳脚加身,这种牛马不如连鸡都不如的生活,成就了干部短小敏捷的身材和凶悍顽劣的特质。

不堪这种极不“猪道”的非猪生活,干部的反抗猛烈而凑效。某日,知青送粪归来啃土豆,无话,气氛沉闷。干部候于前,期些许漏食。猛地,一知青窜起飞身骑猪,干部反应迅速却目的性极强地顺坡朝粪塘疾奔,抵塘边,骤停,那知青遂以自由落体坠入粪汤。干部哼哼,绅士般离开。众喷饭,笑称:奋勇(粪涌)前进!却许久不见人起身,慌忙近前,见那知青仰卧污物一动不动痴望天空,口中喃喃绵绵不绝: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众皆黯然。

干部饿极,啃栏,栏断,获自由,出没于山民田地。遇妇女儿童相逐,竟凶猛攻击一路咬去;若遭遇山里汉子,就钻青纱帐游而击之。知青屡遭警告,囚之。然品尝了解放滋味的干部为争自由不遗余力,令猪栏一断再断。山民几欲捕之而不获,惊叹:知青的猪比狗还跑得快!久之,疲了。知青们对山民警告阳奉阴违,乐得让干部野猪似的自觅其食而疏于管教,干部气焰日渐嚣张,竟掀翻了认为妨碍了它的、在自家自留地解手的新媳妇。干部坏了山里规矩,引发众怒,终招杀身之祸。干部死了。火铳打的。身上挖出小半碗铁沙。

农村宰猪喜庆,拾掇干部那天,知青点没有快乐。天阴着。

 


   狗冢


    同为沦落命,惺惺相惜,其被女知青带回时,肮脏邋遢。乍见男知青的冷脸,张皇,益发委琐。吃食匮乏,平空添口,男知青不满。只因不知饱足的胃比女生耗粮,嘴短,眼见其入而发作不得。经女知青们一番洗涮,再露面,其瓜子脸白净,大眼睛波光流溢,尤其小腰,一拧就出了风情,两声怯怯招呼,令人怜惜。女的?遂以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主角名字相予:花妮。

毕竟苦出身,花妮勤谨。上山下地看家值夜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颇招女生喜欢。与男知青之距离,是冬雪天猎回一野兔后拉近的。烟屁股劲大,穷知青命大。又臭又硬的德行花妮仿效,遇赠与,漠然接受,挑逗,慨不买帐;对自家人迎来送往谦恭有加;有知青往来,任穿着破烂仍极尽礼数;若遇当地恶少心怀不轨的觊觎,那大眼睛射出机警凌利足以令其却步。断顿,知青举户回城打秋风。月余而归,花妮瘦骨嶙峋身负数伤守望于门,院内秋毫无犯。近前,花妮摇尾哽咽,幽怨眼里落两粒清泪,众人眼烫。

花妮命薄。知青出工,那执掌知青命运的权势者目空一切强闯知青户,花妮拦阻不成遂裂其腿肚,任狂踢乱踹仍不松口。傍晚,围着几近跺扁的花妮,女生垂泪,男生黯然。花妮死了,埋于自留地。是夜,无话。

翌日,男知青全体称病在家。迟暮时分,女知青收工,闻得荤香扑鼻,猜那几个臭小子定是发了不义财。相视一笑并无多话。此乃规矩:吃得说不得。那是个寡得拍个苍蝇都想送嘴里嚼咕的年月。洗涮毕,围住炖肉盆即开扫。筷勺翻飞口舌吧嗒惟不闻人声,食至半途方觉肉味。那女知青狐疑,起身出门,返回即哭,男生低头,女知青们恍悟,掷箸而泣。少倾,一男知青跳起,犹带悲声:花妮昨晚托梦要做最后贡献,岂能辜负?再说身体乃革命本钱,没本钱还扎屁根干屁的革命呀!抽泣未平。男知青循循诱导:古有衣冠墓,花妮的头和骨以皮裹之筑冢寄托我们的哀思。仍泣。男知青端盆怒道:那我倒了去!拦下。毕竟荤腥难得,经年而不遇,遂边吃边哭诉:那次在山里崴了脚不是花妮回来拽你们我早喂狼了……云云。哭诉声中,汤毕肉尽。

冢不大,半米来高,墓前木牌上书:花妮之墓。与花妮同类比,史无前例。风光。

数十年后知青返乡,冢已荡然。原址上,那女知青喃喃:那次在山里崴了脚不是花妮回来拽你们我早喂狼了……众皆默然。

旷野,有风声呜咽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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