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聊斋》:火患·大火·救火 作者:邢奇


 

  火患


    那年八月,场部办那达慕大会,方圆几百里,纷来凑集。见一外公社中年妇女,面容歪扭残皱,不知曾患何疾。问本队牧民,方知此人年轻时外出遭遇荒火,恰值冬初无雪,牧草正干,浓烟热气烈焰扑来,马惊人堕,无计撞出火海,乃将身上皮袍反穿,使羊毛朝外,拣一草稀处伏地趴下。

火过后,幸得生还,而面容已毁。

草原之火,起于一星之微,却可燎及千里。

火起后,顺风呈扇面状扩散。牧场地广人稀,失火不易及时发现,纵发现亦难集中相当人力扑救。

然一见烟起,牧民不论远近,必骑马自动急驰而至,手持竹帚,绕至火后,自后向前追扑。若幸遇草株稀矮,或许有救。草高则火势必然大作。天腾灰末,地旋热风,火头高数丈,火未到而草已先焦。至此所谓打火,实不过是给火送行而已。草地过火皆黑,平日看惯黄色绿色,此黑色原野,看去分外刺眼。大火远去,入夜一望,火龙渐如一线,因极远,故视中其行甚缓。火光线上,点点烁烁,如千灯相连,令人联想起长街灯火。旷荡草原之上,此景大奇。若未亲历火场,不将镜头推近,谁肯相信这类似城市灯光之奇景,竟是毁灭性之劈勃烈焰呢。

某年大火,曾席卷内蒙三盟,焦土千里。幸是春天,不久草芽即生。若是秋季,牲畜将以何为食!为防大火国际串联,沿边境线用拖拉机翻耕防火道,有防火站专司此职。防火道宽五十米,因边境太长,每年只能翻耕数垅,逐年轮换作业,使无草之垅保持相当宽度。防火道除防火之外还有一大恩德:茫茫黑夜之中,知青每每迷路,若非防火道挡驾,必迷到外国去也。

春秋及冬初未落雪时,皆是防火季节。各家均在包外掘坑,将灶灰倒入浇灭。我牧场一知青曾因倒灰失火,按过失罪判刑一年。烟民更需小心,恐火星飞落,绝不敢走马吸烟,瘾上来时,则伏地将烟卷拢在马蹄袖中,吸完用唾沫将烟蒂灭掉,再挖坑掩埋,以作双重防范。本地牧民吐唾沫堪称一绝,全不似内地人之脱口吐啐,而是运用舌尖之力将唾液自齿缝间滋的一声射将出去,虽数尺之远,亦可准确命中。牧民俱擅此技,想必乃代代相传。金庸小说曾描写武侠口吐暗器,信不虚也。

某秋失火最蹊跷,某地段连日内根本无人,忽然火起,不知肇事者谁。经实地调查分析,方知一牧民曾搬家过此,在旧营盘上支包造炊,旧营盘上积有厚厚羊粪,此牧民起驾离开时,虽浇灭表面,而火却在地下阴燃,多日后,方烧及地表牧草,以致殃及百里。噫!火患,火患,春冰虎尾,岂可忽哉!

 


  大火


    某春,山前住两家知青,一家牧民,各放羊一群。时值接羔,每群羊一分为二,一群带羔,另一群不带羔。

一日,火忽起于山后,顺风欲至。山前有一石圈,可避大火,惜只能容下一群。牧民羊群恰与之相近,举家迅速将羊合二为一,轰进圈中。

二知青包亦仿效其法,各将羊群合起,然已无处可避。眼看浓烟已过头顶,大难将至,一知青见包旁因羊群久卧,草皮已无,附近草也稀疏,遽将羊群轰回包旁。另一知青包见火势凶猛,料包旁亦非吉地,急中生智,包中二人,一人持煤油瓶在羊群下风头边走边洒,另一知青将扫帚点燃,紧随其后。春日草枯,倾刻燃起,迅速扩展,顺风向牧民家滚滚而去。火过后,地面皆成黑灰,不顾余热尚存,二知青忙将羊群向黑地轰。羊群大骇,踟蹰无一敢入,二知青怒而拽之,边拽边轰,居然成功,赶紧再作深入,刚离边缘远些,轰然火到,二知青皆伏地以得勒蒙头,火至黑地即向左右展翼绕过,顷刻此地已成火后,羊群幸得无恙。刹那间闻得另一知青包羊声甚惨,事后才知,包旁之地不足以避难,火燎边缘之羊,羊毛燎着,腿腹亦伤,惟小羔子钻入群中,大都逃过此劫。而母羊乳头烧坏,不仅无奶可供,且自身难存。火过后,此群羊处理数目甚巨,悉宰作肉食。失母之羔缺奶,至秋亦成弱畜。

保全羊群之知青包,火后也甚尴尬。二位知青在大火之前先行纵火,所纵之火将前面牧民家数辆牛车烧毁,此家牧民愤愤上告于场部,幸场部能予明断,谓此火不纵,大火亦必至,车毁不必责于知青也。颁予此牧民家补助若干,此事方平。

 


  救火


    某秋,草原失火,一女知青正在包中,远望烟起,忙持竹帚,上马飞奔直去。一小战士正在其队支左,亦去救火,二人恰同行。未及火场,此知青见鞍子已稍前窜,知是马肚带已松,欲下马勒紧。

那战士却以“火光就是命令”勉其勿作迟延。此知青碍于大义,不好意思再作下马之想。将至火场,火头已近,二人皆晓按打火常识应绕于火后追打,急拨骑迂回,女知青刚一侧拐,鞍子即转,人堕马逸,而小战士已消失于烟雾之中,浑不觉身后之事。

女知青急拔步猛冲,幸遇一水泡子,滚身而入,火过幸存其命,而皮肤已多处烧伤。此知青甚勇,犹带伤打火,终因伤势过重晕在现场。上级极重视,直送盟医院,盟里又以飞机直送北京大医院。手术颇不易,险些截肢,幸得保全,多次植皮,皆咬牙挺住。上级见其事迹感人,欲树其为典型。屡屡来人看视,勉其再接再励。时其家人在旁守护,虑其元气已伤,皮肤已残,难敌草原恶劣气候,而典型也者,必须扎根,遂急急代其办理病退。当时牧区插青返退回城尚数少数,此知青心理上一时难于平衡转弯。出院后,留京在家缓养,而内心一直陷于苦恼之中。忽一日,病退手续到,此知青心中滋味,是高兴,是惆怅,自己也难以说清。然走出门去,来到大街时,往日总觉得前门楼子甚灰矮,今日看去,却觉得光鲜高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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