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工厂(外一篇) 作者:西部老土


 

  啊,工厂


    在那遥远的地方,耸立着高大的烟囱和厂房,灰白色的水泥道路,郁郁葱葱的大树白杨,庄严肃穆的生产区大门,巍然矗立的办公大楼。听啊,厂区深处隐约传来机器的轰鸣和钢铁的碰撞声,这是哪里啊,却常常在梦中憧憬。

少年的眼睛看世界,又大又宽又长,工厂好大啊,一望无际的厂区,高耸入云的烟囱,巨人般的厂房和机器,满脸皱纹面黄肌瘦的老师傅,生龙活虎面有菜色的学徒工,这就是传说中的工人阶级,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啊,少年的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敬仰。

敬仰的是成份,工人阶级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只整出一些坏分子,不会像其他阶层那样发生大面积的生存恐慌;羡慕的是工资,工人阶级在超八级的工资级别中还常常有着岗位津贴,远远比臭老九的待遇高许多。

工厂子弟,这几个不起眼的小字,在那个时代可是骄傲的标志。工厂有家属楼,只要你工作年限够了就能分到住房;工厂有大食堂,只要你能够买到饭票,你就可以去大食堂里买馒头,偶尔还能遇到一餐带肉的饭菜;工厂有俱乐部,那可是比城市最高级的礼堂还要阔气,每周都要放映电影,记得有几年放映平和的影片,有几年放映激烈的影片,又有几年放映八部样板戏,直到有一天小道消息传来放映“追捕”,大礼堂才换发了青春和力量,这个力量就是震撼,震撼了那个无奈可悲的世界,震撼出了人性复苏。

远离工厂的日子是在大山里的乡村,遥远的工厂牵动着年轻的心,因为那里有母亲,是工厂子弟们的家园。茅草屋中点亮了油灯,崇山峻岭凝聚着月光洒向院落,远处的看门狗在吠叫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只有思念飞向了远方,飞回了城市,飞回了工厂,飞到了母亲身旁。

一个崇高的理想实现了,那一天终于穿上了工装当上了工人。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高高的烟囱,宽宽的厂房,长长的马路,老老的师傅,小小的学徒,还有那日思夜想的大食堂。

上一天的班是够累的,机器轰鸣震耳欲聋,只能用耳塞把耳朵眼堵住;灰尘满天云遮雾绕,只能用口罩把嘴巴堵住;油泥污垢渗透了衣裳,只能用工装里面光着的身子来抵挡,原因是怕糟蹋了衣裳。工作虽苦可是心中却甜,当上了领导阶级的一员,吃穿从此有人管!

默默无闻、平平淡淡,一年又一年;岁月飞逝、光阴似箭,一年如一年。经历了辛苦,经历了喜悦,经历了青春,经历了工厂的变迁。人生却成就了一部工业的史诗,讲也讲不完。

当你下岗分流回家,仍然依依不舍那残垣断壁的工厂,生命依然倾注在那里,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留恋?!

当你下海辞职回家,仍然依依不舍那昔日工作过的工厂,生命依然倾注在那里,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留恋?!

当你年迈退休回家,仍然依依不舍那一生工作的地方,生命已然全部奉献给了工厂,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留恋和回响!

啊,工厂,那是魂牵梦绕的地方,是童年的幼稚、是少年的梦想、是青年的生活,更是子弟们无尽的思乡。

啊,工厂,那是昼思夜想的地方,是人生的启蒙、是人格的浇铸,是人性的培养,更是子弟们一生的财富。

啊,工厂,那是人生足迹走过的地方,是贫贱,是豪富,是平民,还是高官,这一切都不重要,生命中的工厂,那才是久久不能忘却的地方。

 

                                                                   2009/7/15北京

 


  工人梦


    第一次对“工人”有了印象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记得那时古城的南大街只有短短的一段柏油马路,路的尽头就成了窄窄的石子和泥土铺成的小道了,在这条小道上有扇黑漆大门,大门的旁边挂着块白底黑字竖长的牌子,牌子上面用仿宋字体书写了六个大字:西安XXX厂。那时对工厂的印象就是这块牌子和那扇黑漆大门,当然还有对大门里面好奇的臆想。

后来在课本里浅浅地学到了资本主义工厂里压榨剥削工人的描述,学到了安徒生的写实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电影里看到了前苏联工人阶级进行革命推翻沙皇的故事,在大街上看到了大炼钢铁的标语和工人身穿背带工装的宣传画,那时候对工人的印象仍然是朦胧的。

直到有一天,街上宣传大跃进的标语逐渐地少了,家里锅中的饭渐渐地稀了,人们的脸色渐渐地黄了,说是自然灾害来了。那一年家搬到了西郊的电工城,周围都是大工厂,有时去生产区玩耍,只见荒草丛生没有一点生气,偶尔会看见高大的厂房边开垦了一片绿洲,苞谷棒棒青绿青绿的惹得肚子咕咕乱叫,只有在工厂的家属院里才能够看到工人家庭的生活,说是苏联撤走了专家工厂停产了。

后来工厂恢复了生产,家中锅里的饭又慢慢地稠了,人们的脸色开始有点红润了,苏联援建的工人俱乐部里热闹了起来,电影院里挂满了王晓棠、上官云珠、王心刚等人的照片,记得有次上演“早春二月”,工人们为了买张电影票有人就排了一夜的队。孩子们在旱冰场里蹬上四个轱辘的铁鞋,身穿带补丁的衣装,飘滑在水泥地上。那个年代如果衣服不带几个补丁是穿不出去的,一是买不起新衣裳,二是有复辟资本主义之嫌,社会主义就得是一穷二白。

隔壁住着一家老工人,一家技术员,还有一家出身不好的行政人员。每天在工人圈里生活,慢慢地对工人有了稍微清楚的认识,觉得他们都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生火做饭、朝起晚寝、年复一年、天复一天,从未有过改变。感觉工人的组织纪律性很强,工厂就是个围合小社会,几百人、几千人都在这个圈里生活和工作。娶妻生子、生老病死都在这里,每天可以见到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以及他(她)们的孩子们,日后就慢慢地有了共同的新名字叫做“工厂子弟”。

当大家锅里的饭菜稍稍的改善了一点后,全国又开始了折腾,先是四清四不清,紧接着开始了“炮打司令部”。工厂停产了,学校停课了,武斗开始了,夺权开始了,抄家开始了,工厂里人心惶惶,每天晚上爬上楼顶去值班保卫家园却成了一段乐趣。记得有些日子里一同值班的是工厂的电气技术员,闲言碎语之中着实学习到了很多无线电知识,那时已经没有书籍可读。

工厂、工人,家属院、工厂子弟,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梦,这个梦在前半夜被粉碎了。工厂子弟们一批接着一批地去农村插队落户,户口转到了村里,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农民。

这个梦还延续着,那就是伙伴们谈起来谁谁是那个厂的学生,谁谁是那个系统的子弟,除此以外,大家有了共同的新名字叫做知识青年。

想回家啊,想妈妈啊,想古城啊,想学校啊,想念着故乡的一切。这个时候想到了工厂,想到了工人,默默地许下了心愿:“只要能回到古城去,哪怕是去当名清晨扫街道的环卫工人呢也愿意”。于是,又开始做起了白日梦—向往着当名工人。

想当工人的愿望除了招工可以回城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历次折腾中工人被揪出来或者抓进去的比较少,目睹了一场场折腾的腥风血雨,后怕呀。

梦想着当一名技术工人,而且是电工里的弱电工,也就是无线电和自动控制类的工种,梦想着踏踏实实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把技术练得高高的一直做到超八级技师,把嘴巴和手管的严严地绝不乱说乱写,以免去重蹈父辈的覆辙,安安全全地过上一辈子吧。

梦想着当一名有文化的工人,而且向往着博览群书通古达今,闲时也能弄弄琴棋书画,也能弄弄文体活动,也能弄弄个人爱好,但绝不能好强出头,要在组织面前毕恭毕敬,永远是渺小的小学生,以免枪打出头鸟祸从口出,平平静静地过上一辈子吧。

梦想着当一名和老师傅一般的工人,食人间烟火做凡夫俗子。努力工作、争取晋级升薪,娶妻生子、争取温饱无忧,当然也会慢慢地老去,白发苍苍时,在工作过一生的厂区里休闲漫步,怀抱孙子手拎铁壶去打免费的开水,回到黑黑的斗室沉思,啊,这一生总算过来了。

有了梦想才会有生活,这些工人梦,日后大都实现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当上老师傅中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史在现实中转折,改变了我们人生的轨迹,梦圆过又破碎,梦破碎又重圆。

工人梦,是一段历史,却也是一段人生。

 

                                                                   写在五一劳动节2009-5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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