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司令(电影文学剧本) 作者:虫二


 

   替身司令电影文学剧本)


    夜,流动着恐怖气氛的夜。

街上空无一人,时有被风卷起贴着地面滑过的标语残片。

远处的机枪声打破夜的寂静,之后,更使人感到揪心的死寂。


    字幕:“1967年7月,全国性武斗升级。这座省会城市也不能幸免。对立的两大派‘风雷激’纵队与‘革造联’的大规模武斗已迫在眉睫……”

墙壁上弹痕累累的大楼。楼顶上架设着重机枪,一双眼睛在柳条帽下闪着寒光。

楼门前用沙包堆设的路障。路障后蹲卧着几个头戴柳条帽的武斗队员,枪枝种类参差不齐,都臂带血样红的大袖章,上书:“省会革命造反联合行动指挥部”,下面三个黑色大字“直属团”。

远处传来汽车声,路障后的人们警觉地操起武器。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冲楼顶上喊:“鸣枪!”

重机枪的枪口抬高,冲着天上射出一长两短的连发,曳光弹呼啸着消失在夜空。重机枪的枪口迅速下移,瞄向街道的拐角。

汽车拐过来,大灯闪着一长两短的信号,然后立即关闭,黑暗又笼罩着周围。

小头目松了一口气,向楼顶喊:“是司令!”

路障后的人们纷纷起立,走出来列队。

一辆破烂的吉普车嘎然刹住,两边车门外扒着的两名警卫先跳了下来,接着车顶棚上滚下一名怀抱自动步枪的大汉,然后才打开车门,先后下来两男一女。

小头目率部下立正,报告道:“司令!一切正常!”

那位没戴帽子,披着长长的额发的男人挥挥手:“这位是无产阶级司令部派来的,中央文革小组联络员,首都三司的刘革同志。向他敬礼!”

武斗队员们“卡”地立正,举起右拳,象宣誓一样吼道:“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头戴军帽的刘革扶扶眼镜,算是答礼,同时侧过头来说:“谭司令,我对省会工人阶级革命造反派的革命精神印象非常深刻。”

谭司令咧嘴一笑:“快请进吧!各组织的头头们大概早等急了。”

刘革边走上台阶边凑到谭司令耳边低声说:“对不起,只能让他们再稍等片刻。我有伯达、江青同志的口头指示需要先向你传达……”

谭司令稍显一怔:“那……请走这边……”

那个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女人也露出阴郁的神色,她手扶腰间的手枪套,转身向小头目挥手:“严密警戒!”

武斗队员们重新卧倒在路障后……


    昏暗的楼道内,满墙是墨汁淋漓的标语,大多是“炮轰”、“火烧”、“油炸”之类,后面都有个写得颠倒歪斜的打着红叉的名字:“郭雨春”。

谭司令领着刘革走到顶头一张门前。

刘革伸手要推门,谭司令忙拦住他,然后小心地推开一道缝,伸手从门框上摘下一颗挂着拉弦的手榴弹。然后摊手:“请进!”

刘革却不动声色地转身向跟来的女人说:“徐参谍长,请你到会议室告诉大家,我们马上就到!”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女人一点没露出不快的神色,微笑着软软地说:“是。”她转身向后走。脸立刻板得铁紧,银牙紧咬,低声吐出二字:“杂种!”

刘革走进屋,打量着狼籍一片的地铺、弹药箱和长短枪枝。

谭司令解嘲地笑道:“非常时期,同志们没心思收拾……”

刘革却原地转身,开始训话似地说:“中央文革对你们省会的夺权斗争情况,十分不满意!”

谭司令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安地倒动着双腿。

“最高指示,要抓革命,促生产!武装斗争不应该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必须马上使形势明朗化!江青同志要我转告你:她对革造联的造反派战友们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她在为你们着急!你们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局势,政治局内某些人肯定会转向支持‘风雷激’纵队!因为他们手里抓着一张王牌——原省委副书记郭雨春。这个郭雨春已经发表亮相声明,使风雷激具备了‘三结合’建设临时政权的条件!到那时,江青同志也没法儿救你们了!明白吗?”

谭司令惊出了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表白:“我,我们一直在尽力干、干哪!我们革造联十、十万战士无、无限忠于毛主席!忠于中、中央文革……”

刘革冷酷地说:“口号留着到誓师大会上去喊吧!中央文革要的是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烟雾腾腾的会议室。各造反组织的头头们散乱地坐在桌上,椅上或地上,一片嘈杂声……

徐参谋长猛地推开门,目光如电扫视会埸。

室内的人都扭头看着她。

她从牙缝里挤出斩钉截铁般的声音:“都坐好!谭司令和中央文革联络员马上就到!你们这付样子,会给联络员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她使劲摔上门,震得天花板上的石灰掉下来,砸在一个头目脑袋上。头头们面面相觑。


    一个头头:“这娘们儿在谭司令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厉害?”

哄堂大笑。

另一个头头:“徐闯是话剧演员,人家文的武的都能演!”

又是一阵大笑。然后大家忽然闭上嘴,互相告诫道:“坐好!坐好!他们真的要来了!”

小屋外过道上。徐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


    屋内。

刘革脸色已缓和上来。他拍着谭司令的肩膀:“你领会了中央文革的指示精神,就会更重视今晚的战斗布置会嘛!我祝革造联旗开得胜!”

谭司令呼吸急促:“请转告江青同志!我谭清河头可断,血可流!与铁杆保皇派‘风雷激’血战到底的决心不可丢!我保证,半个月内肃清省会,一个月内,拿下全省!”

刘革笑了:“好,我们走吧!他们真该等急了。”

门外,徐闯迅速隐身到一堆空弹药箱后。


    屋内。

刘革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有件小事,真奇怪!你长得非常象我中学时的一位同学。”

谭司令脸上肌肉颤抖了一下:“是吗?”

刘:“真是相象得不可思议!他名叫郭解放,就是省委副书记郭雨春的独生子。我记得……他考上了省冶金学院。嘿嘿,那儿可是‘风雷激’的堡垒啊!”

谭勉强笑了笑。


    二人出门边交谈边走向楼道深处。

徐闯从空弹药箱后露出头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二人的背影……


    一盏巨大的煤气灯下,一间梯形教室被照得雪亮。

一群男女大学生个个身穿军装,臂带红袖章,上面写着“风雷激纵队冶金学院支队”下面是三个大字“红卫兵”。他们把一个留着短短的寸头的小伙子团团围在中间。每个红卫兵手中都捧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大家齐声朗读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一个红卫兵接着大叫:“郭解放!最高指示你照不照办?”

被围在中间的小伙子惊惶地抬头,他竟长得与革造联司令谭清河一模一样。

郭解放:“当然照、照办!可是……毛主席说,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我、我……”

另一个红卫兵:“一埸大战迫在眼前!你必须马上表态!同不同意任文攻武卫战斗队指挥员?!”

郭:“我……实在不是那块材料!我给大家……端茶送水,我、我给你们搬弹药箱!”

一女红卫兵:“别忘了,你是郭雨春同志的儿子!你爸爸已亮相到风派一方!我们需要你亲自上阵!这对鼓舞士气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郭使劲摇着双手:“我不行!我从小见到血就晕倒……”

一个高个儿红卫兵:“大家别费劲了。让这个人率领我们,岂不是让免子率领一群猛虎?我毛遂自荐!我可以当指挥员!”

那女红卫兵跳了起来:“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当然如此!郭解放的爸爸是当年解放这座城市的战斗英雄!他不可能是个免子胆儿的懦夫!”

高个儿:“凡事都有例外!”

“你诬蔑!”

“你对红五类子女什么看法?!”

“你什么出身?!”

“血统论……”

“革命的时候……”

“滚他妈的蛋……”

“怕死不……”

“打……”

“……”

一片混乱。红卫兵们吼着,跳着,斗着。没有人再管郭解放,他偷偷钻出人群,冲出梯形教室……


    郭解放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逃进漆黑的校园。他经过一长溜大字报栏,一口气跑进一间小屋,“叭”地打开电灯,喘息不止。

这是一间不超过四平方的斗室。床上、充当桌子的木箱上、地上,到处堆满了书籍。他颓然坐在床沿上,手自然而然地摸到一本书,翻过来一看,封面有烫金的外文。他打开书,立刻显得平静下来……


    革造联大楼会议室内。

谭清河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家都明白了吗?!”

头头儿齐声吼:“明白啦!”

徐闯站起来:“我现在宣布具体战斗布署!反到底战团从枫林渡过江,包抄柴油机厂。金猴战团派一个连,乘小火轮沿江而下,不断向河西扫射,吸引对方主力。直属团轻装涉水过江,奇袭玉龙峰的省委招待所。那里是‘风雷激’的司令部,想必郭雨春也被藏在那儿,一定要一网打尽!”

谭清河:“谁还有什么问题?”

刘革站起来:“我有两句话请大家记住:第一,我与革造联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第二,我是本地人,我以私人身份参加你们的革命行动!明白吗?”

一个牵狼狗的小个子笑道:“明白!没人会说出你是中央文革联络员!”

谭清河把眼一瞪:“高连长!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小个子高连长连忙立正。

徐闯:“高连长!刘革同志的安全就由你负责!司令,我们该走了。”

刘革问:“今夜你们不留在总部?”

徐闯冲他笑笑:“谭司令是革派的最高指挥员,大战在即,他当然还有些具体军事部署需要安排。现在散会!”

大家乱哄哄地往外走……


    郭解放的小屋内。他边看书边在笔记本上摘抄。

门突然被擂得一片响。他赶紧拉灭了灯。


    门外是那个抡胳膊卷袖子的女红卫兵,她大声叫:“郭解放!你他妈的装什么蒜!是我,梁洁!”

郭解放打开灯,走过去贴着门问:“梁洁,就你一个人吗?”

梁洁狠狠踢了门一脚:“少废话!不开门我就走啦!”

郭解放打开门,陪着笑:“小梁,我真怕你又带一大帮人来……”

梁洁一把推开他,脚步很重地闯进去,看看床上摊开的书和本子,气恼地一把抹到地上去:“你这个书呆子!什么时候了,你还看专业书!你为什么不照我说好的,同意当指挥员?”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从小不能见血……”

“我告诉你!我需要的是经过战火锤炼的爱情!你不跟我们一块干,我就跟你吹了!”

郭解放急了:“小梁!梁洁!洁!我对你一片真心啊!我、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梁洁逼上去,几乎与他的鼻子顶着鼻子:“不用看你的心,我要看你象个男子汉去战斗!干,还是不干?!”

郭解放软了下来:“我想见见我爸爸……”

“还要他亲自批准?!”

“哎呀!不是!他总爱对我说,知子莫若父!我、我自己吃不准……”

梁洁伸开双臂搂住郭解放的脖子,脸温柔地贴了上去,嘴里却骂着:“真他妈的!我怎么这么爱你这个窝囊废!好吧,我明天向总部汇报。必须经过特批,才能见你爸。”

郭解放捧起梁洁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是,支队长同志。”

他吻了上去。梁洁热烈地回吻着,恢复了女人的本来面目。


    又是那辆破吉普车飞驰而过。车顶棚上的大汉和两边车门上吊着的警卫一闪而过……


    车内。后座上并排坐着谭清河与徐闯。

徐闯:“郭雨春的儿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真有这样的巧事?”

谭清河勃然作色:“你他妈的偷听了?!”

“怎么啦?我是怕你斗不过刘革那小子!”

“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谭的口气和缓了,“那姓郭的小子是我的……嗯?”他迟疑了,看看前排司机的后脑勺,又看看徐

徐会意。她拍拍司机的肩膀:“小王,不用我每次都交代吧?我们在这车里的谈话,你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司机一声不吭地转着方向盘。

谭清河火了:“操!你妈的听明白了没有?”

小王头也没回:“连参谋长刚才那句话我都没听见,所以用不着回答。”

徐得意地冲谭笑笑:“我的人全这样儿!说吧。”

谭深吸一口气:“郭解放是我的……孪生兄弟。”

徐惊愕地看着他。

“你妈的别这么瞪着我!是真的!他跟我一母同胞,一块儿降生到世上来的!……”


    (闪回)

炮火连天。

瓦砾堆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大肚子孕妇,发疯似的哭叫着:“孩子他爹!他爹啊!”

坍塌的房子下伸出两只脚,其中一只鞋掉了,血肉模糊。

一队解放军冲了过来,为首的青年军官猛挥手:“二班留下,把人给我扒出来!其他的跟我来!”

几个战士跑过来扒人,青年军官率其他人冲杀而去……


    野战医院内。

伤员们躺在各自床上,都向一侧扭头,如同行注目礼。那里挂着一条白床单,把病房隔开了一角。一个女军医和护士们忙进忙出……

惊天动地的哭叫!新生命诞生的呐喊从布单后传出,竟是两个声音!伤员们都笑了。

女军医伸出头来向大家喊:“双胞胎!是两个儿子!”

大家一同鼓起掌来。有伤了一只胳膊的,就用好手使劲拍着床板……


    暂时充当医院的楼前。女军医和那位青年军官把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的产妇送到门口。

产妇突然嚎啕大哭:“大妹子!我这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女军医扶住她:“大嫂,要不,你把孩子给我吧!”

产妇猛抬头盯着她。

女军医:“我肚子上挨过反动派一枪,不能生养了。这是我爱人。我们会待他们象亲生儿子!”

青年军官:“我叫郭雨春,现在在军管会工作。”

产妇犹豫着,终于说:“你们是好人!给你们一个吧!留一个给他冤死的爹接香火……”

她左看右看,不知该割舍哪一个。女军医伸手抱过那个更显瘦弱的:“这孩子身子弱,就把他给我吧!”

产妇弯下腰,把脸贴在女军医手中的孩子脸上,再次泣不成声……

(闪回完)


    车内。

徐闯:“真想不到,郭雨春还是你家的大恩人呢!”

谭清河:“狗屁!我老娘去世之前,我没少为这事跟她吵架!”

徐:“为什么?”

革造联总部大楼前。

那个牵狼狗的小个子在向警戒的武斗队员们发号施令:“今晚刘革同志就住在这儿了!大家要绝对保障他的安全!”

武斗队员们荷枪实弹散开。

二楼上一个窗口探出刘革的脑袋:“高连长!别那么咋呼!没谁敢把我怎么样的!”

矮个高连长讨好地笑笑:“那是!‘风雷激’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对抗中央文革!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刘革挥挥手缩回头去。

高连长牵着狼狗走到楼后……

高连长四顾无人,把一张纸条塞在狼狗项圈里,拍拍它:“去!老地方!快!”

狼狗回头看看他,撒腿冲进黑夜之中……


    吉普车内。

谭清河:“自从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就认为命运不公!我生下来就比郭解放长得壮实,郭雨春的老婆凭什么要他不要我?!不然我就是高干子弟,从小养尊处优,还能上大学!可他妈的我十五岁初中没毕业就去当了个翻砂工!”

徐闯微微一笑:“怪不得你一开始造反就那么不要命。”

谭:“是又怎么样?郭雨春的老婆是我派人打的!她想不开自杀是活该!从那时起我觉得命运还是公平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真不假!郭雨春被打倒了,老子当了司令!乾坤颠倒了!郭解放成了狗崽子!痛快……”

狼狗飞窜过无人的街道……


    一幢临街的破旧民宅内。

一些人散乱地坐着,有一人紧贴窗缝在观察。

他视野中出现了狗的影子。他回头:“来了!”

一个头目:“打开门!”

门开了,一声轻微的唿哨。

狼狗扑进门来。

头目拍拍狗,从项圈内取出纸条。马上有人打亮了手电,头目就着光匆匆一看:“快出发!谭清河走的是四马路!”

大家冲出屋,武器碰撞叮当乱响。

狼狗也窜出来,看看远去的一行人,扭头循原路跑去……


    吉普车驰过空旷的街……


    车内。

徐闯:“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咱们跟姓郭的是鱼死还是网破,还得三天以后见分晓!”

谭清河:“这灰孙子居然敢他妈亮相!真是人还在,心不死!老子后悔当初没把郭雨春也干掉!好在还来得及,我相信他这回绝跑不了!”

徐:“攻进了冶金学院,抓住了你那兄弟,你打算怎么办?”

谭迟疑了:“我不知道……我老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有另一个我在干什么事,最常有的感觉是……看书。是他妈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书,还有外文的,我一点不懂,可脑子里老在看书!操!那准是郭解放在看书,可怎么会传到我脑子里来了?……”

徐闯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死盯着他……

谭:“这会儿我又有种感觉,好象我抱着个女人……”

徐闯不自由主地向他靠了过去。谭清河不耐烦地推开她:“去!不是你!比你年轻!头发也不是你这个样子……”

郭解放的小屋内。

郭解放和梁洁仍紧紧相拥,好象忘了时间。

梁洁:“小郭,今晚我不走了……说不定哪天打起来,咱们就要为毛主席革命路线献身了……”

郭解放忘情地狂吻她……


    吉普车内。谭清河暴怒地吼叫:“他妈的!那女人究竟是谁?!”

徐闯惊恐地望着他……


    小屋内。郭解放突然烦燥起来,脸上的肌肉都扭歪了。他猛然推开梁洁:“去!你是谁?!”

梁洁吓了一跳:“解放!你怎么了?我是梁洁啊!”

郭解放松懈下来,摇晃着头:“我怎么了?好象我身边不是你,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比你显得老,头发是……那么个样子……”

梁洁笑了:“神经病!”

    街道拐角。

那个头目率部下迅速抢占位置。

头目:“你!等车进入三十米内就用机枪猛扫!先打司机!你!你!同时投弹!炸不飞他也要让车转向撞到墙上去!等车一停,所有的人全冲上去给我猛打!一个活的也不要!”

众人齐应:“是!”

吉普车内。

谭清河靠着沙发,神情有些恍惚。

徐闯:“看来,要是抓住郭解放,绝不能伤害他。”

谭:“嗯,伤了他准跟伤了我自己一样……”

枪声突然打响!

司机面前的挡风玻璃碎裂,司机哼了一声就扒在了方向盘上,车猛烈摇晃,震动了一下,不动了。


    街拐角处。

机枪吐着火舌,一个长长的连射。


    车顶棚上的大汉横滚下来。他平端自动步枪,边还击边向一根电线杆后跃进。就在他要接近电线杆时,一排子弹击中了他。他踉跄了一下,死扣着扳机不放,一梭子弹从地上一直打到天上,人才轰烈地倒在街心……


    手榴弹在车旁炸响,一个警卫刚掏出枪就飞了起来……


    车内。

谭清河伸手从脚边抓起一枝自动步枪,推开车门,一个横滚,到了车底下……


    另一名警卫倚托着车轮频频射击,立刻,所有的武器都瞄向了他,交织火网打得车头火星飞进。警卫狂叫一声扔掉枪摔倒了。


    车内。

徐闯还缩在底下没动……


    街角。

头目见无人还击了,便一招手,全体跃出隐蔽位置,向车摸了过来……


    车底下。

谭清河轻轻拉开枪栓,轻声咒骂道:“操!”

伏击者们越来越近……


    谭清河一个连发,走在前排的三四个人纷纷中弹倒下。其余的“呼啦”一下全卧倒了。


    头目大叫:“在车底下!给我打!”

子弹打在谭清河前后左右,逼着他倒着爬出了车底……

他边还击边退向一个小巷口。就在他刚要闪进巷口时,子弹追上了他。先是背部中弹,他猛一颤抖转过身来,一排子弹又射中了胸前。谭清河大叫:“啊!打倒……”他跪倒下去,窝着脖子滚出去老远……


    郭解放的小屋内。

正与梁洁抱吻的郭解放突然一挺身,狂叫:“啊!打倒……”接着用与谭清河同样的姿势跪倒下去,窝着脖子滚出去老远……


    街上。

头目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伤亡几个?”

部下报告:“李军肚子打穿了,还有口气,张新国、刘红卫死了。还有几个轻伤的!”

头目一挥手:“打扫战场!自己人不管死伤一律背走!快!”

部下们跑过去检查几个敌方尸体,摘取枪弹……


    车内。

徐闯伸手从司机脖子上抓了一把血糊在自己脸上,歪倒在后座上,还半睁着一只眼睛……


    一个家伙拉开车门,从她腰间抽出手枪,徐闯一只胳膊软软地滑落下去,装得维妙难肖。

那家伙大叫:“车里还死了个女的!”

头目正在踢谭清河的尸体:“那准是他们的参谋长徐闯!伙计们!干得漂亮!撤!”

一行人背着死伤者勿勿消逝在街拐角处。


    徐闯溜下车,跑到已昏死的谭清河身边,痛哭起来:“清河!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咱们就全完了!”

谭清河忽然哼了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她一咬牙,驮起谭的身体踉跄地走去,一行血迹滴落在街上……


    郭解放的小屋内。

梁洁哭叫着,抓着不省人事的郭解放又摇晃又煽嘴巴子:“你怎么啦?解放!你醒醒啊……”

郭解放也哼了一声,嘴里吐出一股液体。

她也一咬牙驮起郭解放,踉跄着冲出门去,一边大叫着:“同学们!快来救人啊!”

医院急救室。

三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谭清河忙乱着,他们每人都臂带袖章,上写:“革造联红医战团”。

头发被汗水粘在额上的徐闯揪住为首的医生:“你快说!还有救吗?”

医生摘下口罩:“失血过多,肺部还留着几颗子弹。如果马上手术,可能……还有千分之一的希望……”

徐闯摇撼着他:“那你们还等什么?!快动手术!”

医生摇头:“不行,外科和血库都是‘风雷激’的地盘!我们进不去!”

徐闯咬着牙:“电话在哪儿?!”

“你跟我来。”医生领着徐闯跑出急救室。

床上的谭清河突然动起来,口里冒出一股鲜血,睁圆了眼睛。医生们忙俯下身:“谭司令!谭司令!”

谭清河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郭、解、放……”然后一挺身倒了下去……


    车厢内。

梁洁把郭解放的头抱在自己的腿上,不停地低声呼唤着:“解放!解放……”

旁边的几个红卫兵中间有个中年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他正在说:“我在冶金学院当了二十年校医了!从没见过这样的病例!脉博、血压,一切正常,就是昏迷不醒……”

郭解放突然一挺身,睁圆眼睛,嘴角吐出一股液体,嘴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郭、解、放……”然后向后倒去。他二目半睁,与谭清河的死状酷似。

梁洁吓得大叫:“解放!你怎么啦?!张校医!他不呼吸了!”

张校医挤过来,抓起氧气套在郭解放口鼻上……


    医生办公室。

徐闯握着话筒大叫:“直属团彭胡子吗?我是徐闯!我命令你!马上带两个连,全副武装!一刻钟以内赶到反帝医院门诊急救室!我命令马上攻占‘风雷激’控制的外科手术室和血库!”

她摔下听筒,对为首的医生:“快!回去看看,有什么变化!”

二人刚要往外跑,一个医生冲进来:“参谋长!谭司令死了!”

急救室。

谭清河嘴角一片血迹,二目半睁,停止了呼吸。

徐闯扑上去痛哭失声:“啊!完了!全完了!”

医生们呆呆地站立一旁。过了片刻,一个医生凑到徐闯耳边:“参谋长,谭司令临死前说了一个名字……”

徐闯哭声低下去,哽咽着问:“什么名字?”

“好象是……什么解放……”

徐闯猛抬头:“郭解放?!”

医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郭解放!”

徐闯象着了魔似的念着这个名字,一声比一声高:“郭解放,郭解放,郭解放!”然后跳起身来发号施令:“快!把谭司令的尸体收拾干净!去掉他身上一切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马上送进太平间,标签上的名字就写上郭解放!这件事谁敢走露风声,我要你们每个人的脑袋!”

“是!!”医生们应着,开始了一场忙乱……


    一辆卡车沿着江边,在夜色中飞驰……

车上,郭解放在梁洁的怀里昏迷不醒……


    医院门诊大门口,两辆卡车发出尖厉的刹车声。全副武装的直属团员们跳下车来。

徐闯劈开腿背手站在门口,装出一副沉着镇定、威风凛凛的模样。

络腮胡子的直属团长跑向她:“参谋长,直属团奉命来到!怎么打?”

徐闯把他拉到一边:“计划改变了!首先,你挑出十名最忠诚可靠、勇敢机灵的组成敢死队,跟着我去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其他的人留下,把这座医院给我包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彭胡子:“到底怎么回事?司令呢?”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马上执行!”

“是!”

冶金学院的卡车驶近医院。

突然,前方跳出一个手执小红旗的大汉,狂呼着:“停车!”

梁洁伸头一看,大叫:“是革派!冲过去!”

司机猛踏油门,卡车从闪身躲开的大汉身旁冲了过去。

大汉抽出手枪,连连射击并喊叫:“是风匪!打!”

两边直属团的武斗队员们冲到街心纷纷射击……


    车厢内。

梁洁和几个红卫兵先后爬起来。

一红卫兵:“支队长!怎么办?医院被革派占领了!”

另一红卫兵:“不能硬闯!咱们回去吧!”

张校医一手按着氧气面罩,一手按着郭解放的胸部,说:“不行!不马上抢救,小郭就完了!”

梁洁扑到郭解放身边,俯身看看他,然后回头问大家:“检查一下!带了多少武器?”

一红卫兵:“你没说要打仗,我什么都没带!”

另一红卫兵:“我有枝五四手枪,不过只有一梭子弹……”

梁洁劈手夺过来:“给我!”

那个先头自告奋勇当指挥员的高个子儿骄傲地笑笑:“看来还是我想得周到。”他一把扯开衣襟,腰间竟挂着满满一圈手榴弹,“我随时准备跟敌人同归于尽!”

梁洁:“好!这足够了!我们闯后门!大家摘掉袖章!无论如何要把郭解放送进医院!”

张校医抬头补充道:“只能去外科手术室!那里是属于我们风派的!”

梁洁伸手向驾驶室喊:“去后门!”

司机点头,车拐弯驶向另一条街……


    徐闯和彭胡子率十个敢死队员涉过一道河。

徐低声说:“上岸就是冶金学院,摸进去先抓一个舌头!”

彭胡子:“参谋长!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徐:“你别问!我只能告诉你:这次行动关系到革造联的生死存亡!”

队员们开始爬上河岸……


    卡车驶抵医院后门,亮着大灯,连连鸣喇叭。

一个小头目走出来:“医院戒严!不许进来!”

梁洁从车厢中站起来,隐约可见黑暗中有无数枪口对准自己。她沉住气答道:“车上有病人,需要抢救!”

小头目:“不行!我们奉命封锁医院,任何人不准出入!”

梁洁:“最高指示: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病人是重要人物!要是耽误了,你要负责任!”

小头目:“什么重要人物?让我上车检查检查!”

梁洁:“不行!”

黑暗中响起一片拉枪栓的声音……


    冶金学院内。

敢死队员们一个跟一个向前跃进,越过树丛,绕过楼房……

彭胡子观察着空无一人的校园,对徐闯:“他们真麻痹大意!今晚要是把直属团全带来,准能把他们杀个精光!”

这时树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敢死队员们吓了一跳,全部卧倒。

高音喇叭:“风雷激纵队冶金学院支队毛泽东思想昼夜宣传站,现在开始今天的第二十四次广播!最高指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革造联一小撮正在丧心病狂地策划反革命进攻,我风雷激纵队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誓与革派血战……”

徐闯昂头看着高音喇叭的电线,挥手:“去广播站……”

敢死队员们纷纷跃起,紧跟徐闯、彭胡子摸进一座教学楼……


    广播站室内。

一女红卫兵正在声嘶力竭地对着麦克风念稿件:“……战友们!面对磨刀霍霍的‘革造联’匪帮,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彭胡子从她身后摸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徐闯伸手关闭了扩音器……


    高音喇叭发出一声啸叫,沉默了……


    楼顶上一名正在打瞌睡的哨兵惊醒了,他狐疑地向楼下张望,然后背上枪走下楼梯……


    广播室。

女红卫兵已不是那副声嘶力竭的模样,她颤抖着说:“你、你们要干什么?”

徐闯:“跟你打听个人。你老实说就放了你。不然的话……”

彭胡子从腰间“噌”地拔出匕首。

女红卫兵惊恐地:“我说!我说!”

楼道内。

几个敢死队员正在警戒。

那个哨兵走了过来,嘴里还叫着“小秦!小秦!广播怎么停了?”

一敢死队员跳出来,用枪口指向他:“不许动!”

哨兵一楞,转身就跑,并狂呼着:“革匪打进来了!!”

敢死队员追了上去。哨兵边跑边摘挂在肩上的枪,拉开枪栓。敢死队员开了火。一梭子弹将哨兵打得贴在墙上,然后滑了下去,墙上留下一排滴血的弹洞……


    广播室内。

彭胡子听到枪响,忙一把勒住女红卫兵的脖子,用刀架在她的咽喉上。

徐闯也用枪顶住她的鼻子:“快说!郭解放!郭雨春的狗崽子!在哪儿!”

女红卫兵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不在……学校……被送到医院……去了!”

彭胡子松开胳膊:“哪个医院!”

“反帝医院……梁洁他们送他去的……郭解放突然发了急病……”

彭胡子手一使劲,割断了女红卫兵的咽喉,一边放下她软软的尸体一边笑着说:“他妈的这个巧劲!这一夜白折腾了!还得回反帝医院去!”

徐闯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语道:“我的天啊!我早该想到的……”

一敢死队员进来:“参谋长!团长!‘风雷激’包围上来了……”

医院门口。

车厢内高个儿红卫兵抠出了手榴弹拉弦。做出预备投的姿势。

梁洁用目光制止他。

小头目扒着车厢一伸头,不禁大吃一惊:“啊!原来是……”

他跳下去向黑暗挥手:“撤开!撤开!快放他们进去!”

卡车猛然起动,一溜烟冲进医院……


    冶金学院校园内。

警报器尖厉地呼啸着,大楼顶上的探照灯亮了,照亮了敢死队员们疾速奔跑的身影。

机枪响了,敢死队员连连有人中弹……


    河岸。

徐闯和彭胡子与剩下的敢死队员扑进河水。边涉水狂奔边向身后还击。

“风雷激”的人冲到河边,向河水中扫射,敢死队员继续涉水,不断有人倒下,人数渐少……

徐闯大叫:“彭胡子!顶住!”

彭胡子转身站在齐胸深的水里,咬牙向河岸猛烈扫射……

徐闯已爬上了对岸,逃进树丛……


    医院外科手术室。

几个穿白大褂,戴“风雷激”袖章的医生和张校医一起,围着床上的郭解放。

张校医喊:“他醒了!”

梁洁扑到床边:“解放!解放!”

郭解放呻吟着观看四周:“我……这是怎么了?”

梁洁抚摸着他的头发:“谢天谢地!你总算没事了!”

为首的医生:“现在还难说,还要继续观察。”

梁洁转身下令:“大家提高警惕!严防‘革造联’袭击!”

红卫兵们走出手术室分散警戒……


    天已大亮。

徐闯,一只胳膊带伤的彭胡子和另一名敢死队员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后门口……

小头目率部下赶紧迎上来:“参谋长!你们这是怎么啦?”

彭胡子:“别他妈的废话了!有人进去过没有?!”

“没有啊……”小头目忽然想起:“噢,对了!只有司令病了,被一辆卡车送进去的……”

徐闯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别说了!带上你的人跟我来!包围外科手术室!”

小头目被打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慌慌张张地喊:“快!集合……”

手术室大楼。

各窗口都有红卫兵在监视外面……

可见远处树丛后、楼房拐角处有队伍在调动……

高个儿红卫兵对梁洁:“你们快从后面出去!这儿有我顶着!”他“刷”地拉开衣襟,摘下第一颗手榴弹。

梁洁向大家喊:“跟我来!”

红卫兵们跟着梁洁跑进手术室。

一个医生正用听诊器听郭解放的胸部。

梁洁:“他能走了吗?”

医生:“不能肯定。不过看来……”

梁洁:“没时间了!敌人上来了!快!床单!”

医生:“啊……什么?”

梁洁:“床单!床单!越多越好!”

树丛后。

徐闯:“快冲进去!尽可能抓活的!最好一个也不要伤着!”

武斗队员们猫着腰分若干队向大楼冲去。

徐闯向彭胡子:“带几个人,跟我绕到后面去!”

窗口。

高个儿眼看敌人已接近了大楼,于是拉开了第一颗手榴弹的导火索。他看着手中冒烟的手榴弹耸耸鼻子,被呛得咳嗽起来,然后猛地扔出了窗口……


    手榴弹在“革造联”群中炸响,倒下了好几个。

小头目大叫:“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给我冲!”

楼后面的窗口。

一根床单接起来的绳索扔了出来,挂在窗口上。

梁洁:“快下!别耽误时间!”

第一名红卫兵拉着床单爬出了后窗……


    树丛后。

刚赶到的徐闯下令:“谁的枪法好?给我打断那根绳子!”

彭胡子:“小三!你来!”

一队员端起自动步枪,略一瞄就开火了……


    后窗。

一排子弹打得窗台火星飞迸。床单断了。

躲到窗后避子弹的梁洁再伸头一看,只见那红卫兵已摔死在楼下……


    前窗。

高个儿一把抓着四个手榴弹,一下子把导火索全拉开,然后象百米冲剌似的沿走廊跑去,从每个窗口扔出去一颗……


    楼前的武斗队员群中,手榴弹如同排炮轰击一样连续炸响,鬼哭狼嗥……


    树丛后徐闯喊道:“你们逃不出去了!老老实实交出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后窗。

梁洁看到那树丛在晃动,她举起手枪向树丛射击……


    彭胡子身边的神枪手举枪点射。

梁洁尖叫一声握住手腕,手枪脱手从楼上掉了下来……


    前窗。

高个儿坐在地板上,手在腰间摸索着,把手榴弹全摘下来摆在面前──只有三颗了。

他留下一颗插在腰间,欠身向窗外看了一眼,又同时拉开两颗的导火索,连续投出去……


    手术室内。

梁洁握着手腕蹲下去,痛得呻吟着。

红卫兵们和医生们忙围了上去。

郭解放一眼看见了梁洁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惊叫了一声:“啊!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梁洁忍痛大叫:“别管我!快救他!”

走廊上。

高个儿揭开腰间最后一颗手榴弹的盖子,将拉弦套在手指上,向楼梯走去……

楼前。

小头目发现楼上不再投弹,爬起来挥手:“上!”

武斗队员们纷纷爬起来向前冲……


    楼后。

徐闯站起身来:“他们没武器了!冲!”

彭胡子率人冲上去砸破一楼窗玻璃,翻越进去……


    楼内大厅。

从前后两面进来的“革造联”们会合了。

徐闯举着手枪高叫:“上楼!”

大家刚要往上冲,却马上纷纷退了下来。

徐闯抬头一看,高个儿红卫兵敞着怀,手指勾着腰间手榴弹的拉弦,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

高个儿笑着向他们招手:“上呀!上来呀!”

“革造联”们惊恐地后退,挤成一团。

高个儿纵身一跃,跳入“革造联”群中。与此同时,他已拉开导火索,手榴弹在他腰间冒着浓烟。

徐闯大叫:“散开!!”

“革造联”们四散奔逃,高个儿冲着人多的地方跑,他人到哪里,哪里就让开了路。

一眨眼,高个儿已冲出了大厅,他随手将手榴弹丢在楼门前的台阶上,向前一个鱼跃,卧倒了……

手榴弹在台阶上炸响,“革造联”倒下了一片。

等徐闯他们清醒过来,高个儿已拐弯跑出了他们的视野。

彭胡子被激怒了:“这家伙!我饶不了他!”

徐闯拉住他:“他不是主要目标!上楼!”

楼上走廊。

“革造联”们冲上来布满了走廊。

徐闯分开众人,大步冲到手术室门前,抬脚猛踢,门“轰”地开了。


    手术室。

红卫兵和医生们正围着郭解放。他刚刚醒过来,从人群中欠身向门口看。

徐闯的视线与他一接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回身挡住彭胡子:“你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她进门飞快地拉过一把椅子顶住门。然后用枪指着大家:“都站到墙边去!”

红卫兵和医生们纷纷起身靠墙站好。

躺在地板上的郭解放也爬起来,却被徐闯一把抓住拖了过来:“你不用去!”

梁洁欲冲过来:“不许你伤害他!”

徐闯的枪口从郭解放肩上伸出来:“小妞!别动!”她贴着郭解放的耳朵问:“郭解放?郭雨春的儿子?没认错吧?当然不会错!”

郭解放紧张地问:“你是谁?我、我好象见过你……”

徐闯大笑起来:“我猜到你会这么想!”

她掏出一条手帕系在郭解放脸上,遮住了他眼睛下的部位,又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他头上。然后踢开顶门的椅子,打开门将郭解放推了出去。

梁洁冲过去使劲捶门:“放了他!你们放了他!”


    走廊上。

徐闯揪着郭解放的衣领往前推,同时命令彭胡子:“把手术室里那几个都绑起来,等我的命令再作处理!”

彭胡子:“是。参谋长,这个人你弄到哪儿去?”

徐闯冷笑着:“太平间!”

那位抢救过谭清河的医生打开太平间的门,说:“第二排的倒数第一个。”

徐闯将郭解放推进铁门,对医生说:“你在外面等着!”

铁门发出吓人的回响,关闭了。徐闯解开郭解放脸上的手帕。

郭解放惊慌四顾:“你、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徐闯已不象在战斗时那样凶神恶煞。她挽住郭解放的手臂,边领他走过一排排蒙着白布单的尸体边柔声地说:“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回顾历史,你看,这么多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嘴,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了数不清的秘密。这些秘密是非常危险的!只要泄漏了一点儿,就有可能使世界变成另一个样子!”

郭解放冷汗淋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闯站住了,与他面对面,直盯着他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你有个孪生兄弟!你不是郭雨春的儿子!你另有亲生父母!”

郭解放使劲摇头向后退:“你、你造谣!我不相信!”

徐闯微微一笑:“你果然蒙在鼓里!来!你来看!”他率先向里走去。

郭解放退到一具尸体上,那僵硬的脚顶住他的腰,吓得他往前一窜,连忙跟上徐闯向里跑去……


    靠墙的一个台子上,一双光脚从布单下伸出来,脚趾上挂着一张标签。

徐闯拿起标签看着。上面写着“郭解放”。

郭解放也伸过头来,大吃一惊:“怎么……?”

徐闯:“难以置信是吗?你看到他的脸以后会觉得更不可思议!”她猛然揭掉了尸体上的布单。

谭清河双目紧闭,面容安祥。

郭解放目瞪口呆,浑身颤抖。

突然,一阵折断木头似的“咔咔”声使徐闯一愣,她仔细看去,不禁惊呆了─—谭清河双臂缓缓抬起,上身离开了台面,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郭解放的双臂也猛然抬起向前直伸着。他惊恐地叫着:“我的手!它不受我控制了!!”他拼命挣扎,却仍被吸引着向台子靠近!

徐闯惊呼失声──谭清河和郭解放两双手之间闪起道道兰色电弧。伴随着“兹拉兹拉”的放电声。不管郭解放如何挣扎,两双手终于搭在一起了!一声霹雳,郭解放被击出数米远,谭清河重新躺在台面上……

抱着头卧倒在地的徐闯抬起头来,只见郭解放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她慌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起他摇撼着:“你怎么了?!你醒醒!醒一醒啊!”她摸摸他的鼻息和脉膊,放心了,然后开始了闪电般的行动。郭解放的衣裤被她剥了下来……

她抱着郭的衣裤来到台子旁边,呆呆地看着谭清河的脸,然后耳语般地说道:“清河!我按你要求的做了!为了咱们的胜利,什么我都敢做!你放心吧……”

她摸出一把折叠式的小剪刀,修剪起谭清河的长发来……


   太平间门外。

彭胡子匆匆跑来,问守在门口的医生:“参谋长呢?”

医生指指太平间:“在里面!”

彭胡子:“搞什么名堂,跟死人泡在一起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铁门一响,徐闯背着已换上谭清河的衣服的郭解放出来了。

医生一见大吃一惊:“参谋长!你怎么把谭司令背出来了?!”

徐闯吼道:“住嘴!彭胡子!这个人是叛徒!他企图谋害谭司令!还有两个通敌分子在急诊室,我命令你,马上执行枪决!”

彭胡子:“是,来人!拉下去!”

医生被武斗队员扭住,大叫:“参谋长!冤枉啊!这是怎么回事……”

徐闯边背着郭解放向前走边向彭胡子下令:“把那几个‘风雷激’放了,让他们到太平间去抬郭解放的尸首,向他老子郭雨春报丧去!”

“是!”彭胡子应道,接着不解地问:“谭司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司令因为激动晕倒了。不要紧的。快!把车给我叫过来!”

他们身后传来枪毙医生们的枪声……


    玉龙峰顶的省委招待所门前。

梁洁的伤臂裹在胸前,满面悲愤地走在前面。她身后是四名抬着担架的红卫兵。张校医紧随其后。

招待所门前“风雷激”的大小头头们排成一行,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干部被两名红卫兵架着。那位先逃出来的高个儿看着走近的梁洁等说:“他们回来了。”

老干部挣脱两边的红卫兵,扑到担架前。担架被放在地上,他掀开布单,端详着死者的脸,老泪纵横:“解放啊,我的孩子……”

梁洁俯身对他:“郭书记,是革匪杀害了解放。他死得很英勇……”

郭雨春的手抚摸着死者的头、脸……

有人领头高呼口号:“向革造联讨还血债!为郭解放同志报仇!一个郭解放倒下去,千万个郭解放站起来……”

郭雨春的手忽然停在死者的耳后,他反复摸了几下,又搬过死者的头看了看,接着抬头说:“不!不对!这不是他!”

梁洁吃惊地:“您说什么?这不是解放?!”

周围的人们乱了。高个儿贴近为首的几个低声说着什么。

“风雷激”司令叫道:“警卫员!把郭书记扶进去!他受剌激啦!”

两名红卫兵架着郭雨春往里拖,郭仍在叫:“错了!解放耳朵后面有颗痣……”

梁洁不解地冲到司令面前:“司令!为什么不让郭书记说完?这里面是有些蹊跷!”

司令喝住她:“梁洁同志!我们都要化悲痛为力量!”

谭清河与徐闯的住处。这是一座解放前外国人留下的小洋楼,内外戒备森严。

郭解放昏睡在双人床上。徐闯从脸盆里捞出毛巾拧干敷在郭的头上。

郭渐渐睁开眼睛,徐闯忐忑不安地俯下身去:“你醒了?需要吃东西吗?”

郭解放厌烦地一扭脸:“讨厌!老是一睁眼就见到你的脸!”

徐闯反而惊喜地向他凑得更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谁?”

郭解放双手抱着头,一副不耐烦的神气:“你是谁?徐爱莲!三流演员!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能变成徐闯?要不是跟上我,你能变成参谋长?!”

“对对对!”徐闯喜笑颜开,接着又试探地叫:“清河!你该起来了。”

“清河?”郭解放凝视着天花板,“这名字好熟……”

徐闯伏在他胸前,低声但用力地说:“你就是谭清河!你是谭清河司令!革造联十万战士的领袖!两天后我们要扫平‘风雷激’夺取一切权力!很多人在看着你,中央文革在等着你的捷报!”

郭解放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对!老子全明白!哎,郭……解放是谁?”

徐闯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忘了他!你只要记住:“消灭风雷激,活捉郭雨春!”

郭解放又发愣了:“郭雨春……郭雨春?”

徐闯焦急地咬住嘴唇,苦想如何控制住他。这时门外传来报告声:“报告!刘革同志到!”

郭解放一跃而起,大声叫道:“请刘革同志稍等,我马上就到!”

徐闯制止已来不及,只得手忙脚乱地为他穿衣服……


    玉龙峰省委招待所内。

会议室,“风雷激”的大小头头们济济一堂。

“风雷激”司令:“别动队刘队长!你把昨夜伏击谭清河的情况再向大家说一下!”

刘队长:“我别动队接获情报后迅速行动,成功地实施了伏击!被击毁的车辆是北京吉普,车门外和车顶上共有三名警卫。连同司机一共被打死六个人。其中有一女人,可以断定是谭清河的参谋长兼情妇徐闯。所以,谭清河已经被打死是确定无疑的!”

司令:“好!现在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刻!首先,谭清河一死,革造联群龙无首,必然混乱!第二,我方郭解放同志被革匪无辜杀害,我们可以以讨还血债之名抢先发动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梁洁从后排站起来:“我不同意!死者的身份尚有可疑之处,我们应该认真调查……”

高个儿红卫兵打断她:“梁洁同志!不要因为个人感情影响了革命大业!眼下中央文革联络员已经住进了革造联总部,但据分析,中央文革仍持观望态度,对于‘风雷激’纵队生死攸关的问题是,如何迅速从声势和实力两方面压倒‘革造联’,造成逼中央文革转向支持我们的局势!所以,任何能造成先发制人的借口都不可放过!这是政治!岂容儿女情长来干扰!”

司令:“周军同志说得好!梁洁同志,你经一夜苦战,又痛失战友,心情可以理解。但形势严峻!我命令:你暂时交出冶金学院支队指挥权,好好休息。周军同志!这支队伍交给你!”

高个儿立正:“我坚决请求担任先遣队的任务!让革匪用血偿还我支队战友的血债。”

梁洁痛哭起来:“司令,我要求见见郭书记!”

司令与其他人交头接耳,对周军小声说:“严密监视!及时汇报!”然后对梁洁:“可以!”

谭清河住所的客厅。

刘革在来回踱步。小个儿高连长牵着狼狗在悠然自得地看着他,不阴不阳地说:“我们谭司令的大驾真难请啊!”

刘革斜睨了他一眼:“高连长,一大清早你就非要我来见谭司令,简直近似强迫!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您别误会!这是谭司令昨晚上交代的,让您今天来密商军事部署。”高连长陪笑说。

门开了,两名持枪警卫分站两旁,郭解放在徐闯的陪同下大步走进来。

高连长立刻面色如土。狼狗嗅嗅郭解放,突然吠了起来。

刘革的眼珠在镜片后面骨碌碌地转,怀疑地观察在场的几个人。

郭解放大大咧咧地指着狗说:“这个畜牲是哪来的?牵出去!”

高连长连忙应着牵狗走出客厅。两名警卫也撤了。

郭解放端坐着问:“刘革同志,有什么事吗?”

刘革背着手围着他绕圈:“不是你叫高连长请我来的吗?”他注意到郭解放耳后那颗显眼的黑痣。

“是吗?参谋长,有这个安排吗?”郭解放问。

徐闯警觉了,她将刘革拉到一边,低声说:“高连长在说谎!昨夜我和谭司令遭到伏击,我正怀疑有奸细……”

刘革点点头:“他是有些可疑。”

徐闯凑到郭解放耳边:“谭司令,高连长可能是通敌份子,你看……”

郭解放:“那还等什么?!抓起来!老子要亲自审他!”

徐闯开门向警卫下令:“马上缴高连长的枪!捆起来送地下室!”

刘革哈哈一笑:“谭司令处事果决,令人佩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告辞了!”

徐闯送刘革穿过走廊。

警卫们正在捆绑高连长。他叫道:“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捆我?”

一警卫报告:“参谋长,这小子把狗放跑了!”

刘革笑道:“那准是个通讯员。”

徐闯将刘革送到小洋楼外三轮摩托车前。

刘革转身对徐闯:“徐参谋长!谭司令一夜之间改了发式,耳朵后面还长出一颗黑痣,这些细节别人注意不到,可我却不会放过!不过请你放心,我奉中央文革命令,尽可能扶助革造联。我不管他是真是假,只要他能顺利完成夺权的使命就行!你记住,原计划决不容更改!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

他上车,驾驶员启动,摩托车驶走了。

徐闯在台阶上张口结舌……


    玉龙峰省委招待所内。

高个儿周军陪着梁洁走到一张门前,他对两旁的警卫说:“打开。”

警卫打开门上的大铁锁。

周军问:“梁洁,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我只需要你回避!”梁洁推开门走进去。


    室内。一张床,一套桌椅,其他什么都没有。

郭雨春呆呆地坐在床沿上。

梁洁扑倒在他面前:“爸爸!”

郭雨春迟钝地抬起头:“你是谁?”

“我叫梁洁。我和解放已经……明确了关系!”

“哦,是吗?”郭雨春两眼定定地,“自从我被带到这儿,还没见过解放呢。”

另一间屋内。

周军用耳机监听着他们的谈话。

梁洁:“您为什么说那具尸体不是解放?”

郭雨春:“知子莫若父。”

梁洁:“可是,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与他相貌那么相象的人呢?”

郭雨春:“这……”

周军从耳机中听不到谈话声了,只有纸的“沙沙”声……


    郭雨春室内。

郭雨春在一本小册子上写着:“绝密:他有个孪生兄弟。”

梁洁瞪大着眼睛看着字迹,然后抬头看他的脸。她接过笔来写:“谁?”

郭雨春仍是迟钝的神态,随手写道:“不知。自我收养解放,未见过另一位。”

梁洁抢过笔来在“收养”二字下划了两横,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郭雨春用目光肯定,然后撕下那页纸,掏出烟卷、火柴……


    周军室内。

耳机内传出撕纸的声音,他摘下耳机冲出门去……


    郭雨春室内。

周军闯进来,伸手去抢郭雨春手中的纸,已燃完的纸灰飞散了。

周军气急败坏:“你烧了什么?说!”

郭雨春抽着烟卷眼睛都不抬:“我到底是亮相干部还是囚犯、傀儡?”

周军语塞:“你!你!”

梁洁从他身后走过去:“你知道一个被瞒哄的人了解真相以后的心情吗?”

周军扭歪了脸,举拳猛击。梁洁身子一旋,摔倒在地……


    地下室。

高连长被绑在老虎凳上,打手们往他腿下塞砖块。徐闯交叉双臂站在一旁观看。郭解放看着他受罪直乐。

高连长呲牙咧嘴地:“……我全说!打谭司令的埋伏是我送的情报!我该死!我再不敢了!饶命啊!谭司令……”

郭解放根本不关心他说些什么,拿起刑具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打手:“辣椒水。”

“试试!试试!”

打手:“他已经招了,不让他说下去吗?”

“我他妈叫你试试!”郭解放瞪起双眼。

打手们连忙放倒高连长,往他口鼻中倒辣椒水。高连长呛得拼命咳嗽,半天才接上气:“我……我还有个任务,设法弄到‘革造联’进攻的具体部署,我,我对不起谭司令……”

郭解放又拿起竹签子:“喂!这个怎么使?也试试!”

徐闯看不下去了,凑近郭解放:“谭司令,他正在交代重要情报……”

郭解放野性发作:“他妈的!谁说了算?给老子试试!”

打手们解开高连长的手,准备钉竹签。高连长吓得涕泪交流:“我统统招!风雷激总部命令我严密监视刘革!必要时可以下手……啊!!”

竹签钉入他的手指,他痛得昏了过去。

郭解放正看得有趣,哈哈大笑,突然看到他手指流出的鲜血,脸色立时变白:“啊……血!血!!”他连人带椅向后倒去。

徐闯跪下熟练地摸郭解放的鼻息和脉博,然后下令:“停止用刑,把司令搬到卧室去!”

打手们七手八脚地抬起郭解放走出去。

徐闯提起一桶凉水浇在高连长头上。

他呻吟着醒过来。

她端起他的下巴:“你刚才说‘风雷激’要暗杀中央文革联络员?”

“在……必要的时候……也就是说,争取中央文革的支持彻底失败的时候……”

“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有没有胆子干?!”

“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愿干……”

卧室。

黑暗中隐约可见赤裸的双臂搂着郭解放。郭解放辗转不安地翻动着、呻吟着,时而发出惊悸的叫声。徐闯努力想使他安静下来,但他突然吼了一声,挺身坐起来。

徐闯打开灯,欠身问他:“做恶梦了?”

郭解放晃晃沉重的头,说:“天啊!好多好多血!流成了河!吓得我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

徐闯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清河!”

他挣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我真是谭清河?可是……谭清河怎么会怕见血呢?”

徐闯使劲把他抱过来:“你当然是清河!你不是清河怎么能跟我这样?!”

郭解放又迷乱了,两个肉体在被单下纠缠在一起……


    一间小屋里。

昏暗的灯光下“风雷激”司令大步踱着。别动队刘队长牵着高连长的狼狗惊恐地站在一边。

司令停在刘队长面前,晃动着手中的纸条大叫:“你这个废物!谭清河和徐闯连一根毫毛都没有伤着!”

刘队长嘟囔着:“这实在……不可能,我们一个一个检查过……”

司令:“那这怎么解释?!”

立在旁边的周军过来:“司令,现在追究责任没有意义。我认为,谭清河没死,我们更要加快行动步骤!我建议明早抬着郭解放尸体上街示威!同时调动各支队分头包抄。只要‘革造联’对我示威队伍开一枪,我们马上展开全面总攻!”

司令沉吟片刻:“嗯,只好如此啦!”

卧室。

黑暗中,徐闯悄悄下床。

床上,郭解放熟睡中翻身。

徐闯迅速穿戴整齐,开门走出去。走廊的灯映出她腰插手枪,手提卡宾枪的身影……


    关押梁洁的房间。

梁洁从光板床上挣扎起来,走到门边从锁孔里往外看──

走廊里哨兵在踱步。

梁洁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向外窥视。

窗下有下一层楼的遮檐。她跨出窗沿,深吸一口气,双脚缓缓地踩到遮檐……

徐闯的脚走下地下室的阶梯,发出空洞的回声。

被捆绑着手脚的高连长缩在墙角,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徐闯的双脚立在他面前。她用匕首割断了他手脚上的绳索,并把匕首扔在他面前。

徐闯:“你不是说‘风雷激’有暗杀中央文革联络员的密令吗?老娘叫你现在就去干。”

高连长惊恐地望着她:“参谋长!中央文革是支持‘革造联’的,你为什么也要杀刘革同志?……”

徐闯拉开枪栓:“妈的!你居然还敢提问题!看来你是要放弃活命的机会了?”  高连长连忙拾起匕首:“我、我不问了!我要……活,可是……就让我用这个杀?”

徐闯冷笑:“还想用枪?就用这个吧!如果你杀不了他,就割断自己的喉咙好了!你和刘革只许活一个!走!”

高连长爬起来,在徐闯的押解下走上阶梯……


    梁洁双手攀着遮檐,双脚缓缓地踩到下一层的遮檐。这已是最下面一层了。

她闭上眼跳下去,脚着地就地一滚。

梁洁从草丛里爬起来,一迈步一个趔趄。她跪下揉着挫伤的脚踝,然后一瘸一拐地逃进树丛……


    “革造联”总部大楼前,夜。

沙包后的哨兵持枪立正。

徐闯略一点头,用枪口顶顶高连长的后腰,反绑着双手的高连长赶紧跨进大门。


    走廊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高连长满面惊慌。他背在身后的袖子里露出了匕首柄。

徐闯帮他塞上去一些,凑着他耳朵说:“别怕!干完了就放你走。”

彭胡子走过来:“参谋长,这么晚了还要见刘革同志?”

徐闯:“这个奸细有重要口供。去!把刘革叫醒!”

彭胡子笑笑:“那小子是个夜猫子,不到天快亮是不会上床的!”

刘革室内。

他正在伏案疾书,听到敲门声连忙合上卷宗,封面写着:“绝密,革风二派实力评估。”

他收起卷宗,将手枪顶上火插入裤袋,走到门边问:“谁?”

门外。

徐闯揪着高连长后领答道:“是我,徐闯。姓高的有重要口供。”

刘革打开门,双眼在镜片后面怀疑地盯着他们……


    室内。

高连长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手在背后暗中脱离虚系的绳扣……

徐闯故意放下手中的卡宾枪,将双臂抱在胸前:“姓高的!‘风雷激’的阴谋再向刘革同志交代一遍!”

高连长低着头:“有个暗杀刘革同志的计划。”

刘革一怔,感兴趣地:“哈!看来我的头还值些钱哟!”

徐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高连长的手已完全脱离绳扣,袖中的匕首滑落到手中。他额上开始出汗……

刘革踱到高连长面前,又转身将背朝着他:“请你告诉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由什么人来干?”

这是个下手的时机,徐闯用眼色示意,高连长握刀的手已悄然移到身前……

然而刘革已再次转身俯身向高连长,使他慌忙恢复原状。

刘革:“还有,你是如何知道这个计划的?主要策划者是谁?谁可以作证?请你详细写一份书面材料,以备向中央文革汇报!”他说罢大步走到桌前,摊开纸笔,“徐参谋长,请您把他的手解开!”

徐闯有些慌乱:“刘革同志,这,不必要吧?他的口述已完全能够说明……”

“证据!我需要白纸黑字的证据!”刘革的口气不容分说。

徐闯只得假作解绳,顺手取过他手中的匕首,并说:“高连长!对不起,那就委屈了!”

高连长惊慌地扭头对她:“我……”

徐闯在他肩上拍拍:“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只得向桌子走去……

刘革从桌边让开:“我希望你能帮助中央文革判断‘风雷激’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嘿嘿嘿,高连长……”

这时二人正在桌前交换着位置,高连长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掐住了刘革的脖子!

刘革发出“嘶嘶”的喘息声,挣扎着把手伸进裤袋……

徐闯纵身跃起,抓过卡宾枪向刘革后颈窝处猛击。刘革仆倒。徐闯将匕首扔给高连长,高连长连续猛刺,血溅满他的前胸和面孔。

“够了!”

徐闯一声断喝使高连长抬起狰狞的脸。

“你该走了。”徐闯用枪指指窗口,“这里地形你很熟悉,恕不远送。”

高连长扔掉刀,恍恍惚惚地走向窗口。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睁大茫然的眼睛:“参谋长,你是不是会在我背后开枪?”

徐闯微笑了:“当然。不然我自己怎么走出这张门?”

她手中的卡宾枪吐出长长的火舌。高连长饮弹倒下。他始终面无表情,眼睛仍茫然地睁着。

徐闯打开门大叫:“来人!快来人!”

会议室。

徐闯坐在空荡荡的会议桌前。

彭胡子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报告参谋长!刘革同志身负重伤抢救无效已经牺牲!姓高的也早已断气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徐闯手撑桌沿缓缓站起:“彭团长!‘风雷激’狗胆包天竟敢暗杀中央文革联络员,证据确凿!”她开始背手踱步。

“我们要立即电告北京,揭露这一特大反革命案件!我命令:直属团迅速集合,明早抬着刘革同志的尸体向‘风雷激’的老巢前进;与此同时,各战团迂回包抄,务求消灭风派主力!我们的口号是:风匪对抗中央文革,罪该万死!誓向风匪讨还血债!今夜,将有谭清河司令亲自签署的提前总攻令发到各个战团……”

与徐闯发布命令的画面叠印的是:


    ──“省会革命造反联合行动指挥部”大旗下,武斗队员们全副武装在行进……

──“风雷激”的大旗下,全副武装的队伍反向前进……

──抬尸体的队伍在集结,横幅上写着:“为郭解放同志报仇”……

──林立的枪枝对天齐放。四个大汉抬起担架,横幅上写着:“刘革同志永垂不朽”……

──队伍……

──行进的腿……

──望不到边的枪林……


    晨光照耀着河面。

鳞鳞的波光被搅碎了。

有人在水中拼力向前游,那是梁洁……


    在大旗和横幅引导下,直属团的武斗队员们抬着刘革的尸体行进在街道上。

一辆吉普车追上来,停住。

郭解放在徐闯的陪同下从车上下来。

徐闯厉声喊道:“立定!”

队伍停住了,彭胡子跑了过来。

徐闯:“同志们!勇士们!谭清河司令来看望你们了!”她示意郭解放讲话。

武斗队员们举拳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郭解放爬上了车头,也高呼:“万岁!”他向队伍挥手,但张了好几下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向下用目光询问徐闯。

徐闯小声地:“同志们,”

郭解放:“同志们……”他又将目光转向徐闯。

徐闯着急了,也爬上车头,将郭解放挡在身后:“同志们!谭司令在这历史性的时刻,非常激动!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让我们共同高呼……”

郭解放突然想到该说什么了,他挤到徐闯面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武斗队员们跟着有节奏地高呼,群情激奋。

彭胡子在车前立正:“请谭司令徐参谋长放心!我直属团两千战士……”

郭解放突然看到了担架上刘革的尸体。他蹲下身扯住彭胡子问:“哎!那是刘革同志?”

“是。”彭胡子答道。

郭解放跳下来走过去:“让我看看!”

徐闯忙跳下来问彭胡子:“尸体收拾干净没有?”

彭胡子诧异地瞪着她:“收拾干净干嘛?血斯糊拉的效果才好嘛!”

徐闯大惊,撒腿追上去,就在郭解放伸手要揭白布单时,拦住了他:“谭司令,血!”

郭解放一怔,脸色立时变白,以手捂嘴踉跄着走向一旁。

徐闯扶着他走向吉普车,边大叫:“彭团长!叫队伍前进!”

吉普车在飞驶。


    车内。

郭解放恍恍惚惚,徐闯担心地看着他。

郭:“这是怎么回事?我喜欢看枪、队伍、战斗、死人……我是谭清河!可是……我不能看到血!我……又不是谭清河!我……”他突然暴躁起来,扭住徐闯:“你说!我是谁?我他妈的到底是谁?!”

徐闯挣扎着,叫:“司机!把车开回去!”

车飞驰而去……


    直属团的队伍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彭胡子走在队尾。

两名武斗队员扭着湿淋淋的梁洁走了过来。

一队员:“报告团长!抓到一名可疑份子!”

彭胡子嘻嘻笑了:“小妞!又是你!把她送到司令那儿去!这是‘风雷激’的探子!”

二名武斗队员扭送梁洁走远。……


    卧室。

徐闯把郭解放推倒在床上,然后照着镜子整理自己零乱的衣服和头发,擦掉嘴角的血丝。

郭解放还在喃喃自语:“是谁?我是谁……”

这时外面传来远远的枪声。

徐闯屏息听了片刻,抓起枪枝,打开门,对门外的警卫说:“司令病了!你守着他,不许他离开这里!我上火线去了!”

她冲了出去……


    彭胡子挥手:“跑步!”

直属团跑步前进。

远处枪声逐渐激烈……


    周军挥手:“不许掉队!”

“风雷激”的红卫兵们跑步前进。

远处枪声响成一片……


    狭长的街道,两边的楼房使马路形同谷底。

两支队伍突然相遇,一时都停住了,呆呆地望着对方。

有人大叫:“散开!”

霎时枪声大作,两边的人都躲进了楼房,街上只有两具躺在担架上的尸体对峙着,枪声掩盖了一切其他音响……


    小洋楼前。

二武斗队员扭着梁洁走上台阶,敲门。

门上开了一个小窗,警卫员的脸露出来:“二位,干嘛?”

一队员:“抓了个探子,彭胡子让我们交给司令!”

警卫员打开门:“司令病了,叫我守着他。这个小妞嘛……”

另一队员:“你说怎么办?”

警卫员凑着他们耳朵说了几句,三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推搡着梁洁进了门……


    穿过走廊,警卫员说:“轻点!别惊动了司令!”

他们走进通地下室的小门……


    长长的阶梯。

梁洁被推得跌跌撞撞,她惊叫着:“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警卫员:“怎么样?你得陪哥儿几个玩玩!”

梁洁猛然挣脱,冲下阶梯……


    四人在刑具、杂物间追逐、厮打。

终于,梁洁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墙角下。她仍拼命挣扎着、咒骂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阶梯上一双脚往下走,有些磕磕绊绊。

手在墙上摸索着,“咔嗒”一响,地下室被电灯照亮了……


    三个家伙惊愕地回头看。

梁洁赶紧掩好自己被撕破的衣服。

郭解放走了过来,眼神仍有些恍惚:“喂,你们干什么?”

三个家伙先后跳起来立正:“报告司令,我们在……审这个探子!”

“探子?”郭解放拨开他们,蹲在梁洁面前,“你……好面熟……”

梁洁慢慢抬起脸来,猛然惊呆了,小声地:“解放?”

郭解放也觉一震:“你……知道我是谁?”他未等梁洁回答,就转身命令:“你们三个!都他妈的出去!没老子的命令谁也不许下来!”

三人喏喏连声退了出去。

郭解放再次转向梁洁,他眼中射出可怕的光,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摇撼着:“快告诉我!我是谁?!”

梁洁吓坏了:“解放!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你疯了吗?”

郭解放推开她:“解放?郭解放?我是对这名字有印象!可是……我是谭清河呀!我到底是……”

梁洁恍然悟出了:“啊!我明白了!那个死的是谭清河!我的天哪!”

郭:“你说谭清河死了?我死了?”

梁:“不!你没死!你是郭解放!谭清河死了,他是你的孪生兄弟,你是你爸爸收养的……”

郭:“好象……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记不清了!象是一只手伸进我的脑子里抹掉了!”

梁洁扑上去抱住他:“不会的!你能记起来!你看看我,我是梁洁!你的同学!你的……爱人!”

郭解放死死地盯着她,良久,仍是摇头:“不行!我还是记不起来,可我想相信你的话!你、你得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是……郭解放!”

梁洁急得撕扯着头发哭了起来,郭解放呆呆地望着她。

梁洁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慌乱地在杂物中翻寻着,最后从火盆里抓起一根烧焦的木棍,在墙上写了一条长长的式子。

郭解放看了看,笑了:“这是一种合金的分子式。”

“对呀!你如果是谭清河,你就不会认识这个!你是郭解放!你是冶金学院的学生!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郭解放默默地把梁洁抱在怀里:“你说得对。我虽然仍然想不起来,但我必须相信你!因为人不能丢掉了自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滋味多苦啊……”

梁洁悲恸地哭了:“解放,跟我走,我能让你想起一切,我能让你相信一切……”

他们拥抱着,似乎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但是,枪声,那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近的枪声,使郭解放睁开了眼睛:“他们在打仗?”

梁:“是的。‘风雷激’一派认为你死了,他们发动进攻,说是要为你报仇。”

郭:“而‘革造联’一派认为我是他们的司令,他们为了我在战斗。”

梁:“多可笑!就象一个人在与自己厮杀,只到血流尽为止……”

郭解放突然放开她,以手捂嘴,摇摇欲倒。

梁洁忙扶住他:“解放!不!我们再不要说血!”

郭解放摆脱她:“不!不说也没用!我能在脑子里看到!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我明白啦!为什么我不能见血,因为命中注定要由我制止流血!我要把真相告诉所有的人!告诉那些杀人的和被杀的!谭清河也好,郭解放也好,都只是一个幌子!是那些嗜血者们满足自己的工具!”

梁洁拼命想拉住他:“不!你不能去!没人愿听你的!他们会杀死你!”

“对!他们会杀我!让我流血!只有流尽我的血,才能制止流血!”

二人互相瞪视着,静场良久……

梁洁:“我跟你去。”

两双脚在硝烟战火中跋涉……

郭解放在用全部生命的力量、用两条生命的力量发出压倒枪炮声的呼喊:“我是谭清河!我命令你们停止射击!我是郭解放!我还活着,不要相信为我复仇的谎言!……”

两双脚在磕绊、跪跌,但仍在顽强地跋涉……

枪声不断……

呼声不断……

定格,字幕升起:

“历史的疯狂不会因个人的牺牲而清醒,但清醒了的历史将不会忘记那些勇敢的牺牲者!”

 

   (全剧终)

注:这个剧本写于1990年,当时其实是一篇游戏文字,根本就没打算能投拍,因为文革题材一直是影视的禁区。后来倒是上海的《电影、电视、文学》刊物采用了它。我自己现在重新读它,仍觉得虽说是“戏说”文化革命,但大的氛围还是符合当时真实历史情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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