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阴晴六十年 作者:金马鹿


 

  风雨阴晴六十年


  前言

我是“解放牌”的,在全国欢庆建国60周年大庆前夕,我也迎来了60岁的生日,当然,人生的一大转折点—退休的时候也到了。

回顾这60年的经历,真是酸甜苦辣皆有,风雨阴晴俱全。我将以前在凤凰网和一些知青、电子网站发表过的文章串起来,再补充上没写过的年月,形成一篇类似回忆录的东西,算是对自己多半辈子的回顾,也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写照吧。

 

  第一章

最初的记忆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在“开国大典”前半个月,出生在云南昆明。

不过我们家可不是昆明人,父母原来在北平的交通部公路局工作,1947年跟随著名的桥梁专家罗英,带着外婆和还在上学的小舅舅,到昆明的四区公路局任职。

我出世时,昆明还处在国民党统治之下。当年12月,卢汉发动起义,昆明得以“和平解放”。但是街上还是发生了一些冲突,流弹横飞,我们一家人到太和街(今北京路)一位亲戚家的地下室里躲避风头。

一年多后,弟弟也出世了。其时,正值解放后大兴建设时期,父母的单位改组为“交通部西南第三施工局”,开赴昆(明)(打)洛公路建设工地。父母带着年近六十的外婆和我们弟兄俩也加入了筑路大军,小舅舅则留在昆明住校上学。

那时的云南边疆,还处于原始的蛮荒状态。老虎豹子出没,瘴疠疫病流行。我从记事开始,就听到各种各样的惊险故事。一个故事说:某工人夜里起来上厕所,因为外面太黑就拿了两支电筒,走到厕所外发现山坡上蹲着只老虎,两只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工人吓得不敢动,用两支电筒与老虎的眼光对照。双方一直僵持到天蒙蒙亮,老虎转身走了,工人才得以解脱。另一个故事说,一天晚上,工地上拉来了一些猪肉,炊事员便煮了一大锅红烧肉,准备第二天改善伙食。谁知夜里一只老虎闻香而至,拱开树枝搭建的伙房门,把一锅肉吃个精光,然后闷头大睡,把隔壁睡觉的工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天快亮,老虎才爬起来,大摇大摆地走了。在普洱,我还亲眼见过被豹子咬死的猪。

工地上的人还拿我开玩笑,说我长大后要长络腮胡子,老佧佤见到要拉去杀头祭祖。妈妈也说过,一次她独自外出,在山上与一个挎着长刀的佤族汉子狭路相逢,赶紧让到边上,心都悬到嗓子眼上,还好那人匆匆走了。我感觉到这个世界真是危机四伏啊!刚懂事的时候,经常做噩梦。

一段公路修好后,工程局就要搬到新的工地,称为“翻段”。我们家在机关,一般还是搬到修好路的地方。我记得好几次天不亮就被叫起来,爬到烧木炭的卡车上,等着司机摇动小鼓风机,给煤气发生炉点着火,然后就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上前行,有次,外婆还被煤气给熏昏了。

小时候,最崇拜的英雄当然是解放军。看过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智取华山”,我的小人书也多半是打仗的故事。玩具自然是各种枪了,妈妈还给我们兄弟俩做了小军装,不但有陆军的,还有海军的,至今家里都还有好几张当“小解放军”的照片呢。

艰难的生活让父母明白,拖老带小无法适应这动荡的环境。54年冬天,妈妈借到部里开会的机会,把外婆和我们弟兄俩送回了北京。

 

  第二章

分司厅胡同那时候,从边疆工地到北京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我们先坐大卡车到昆明,再坐窄轨小火车到滇东北的沾益,从那里又改坐汽车,经贵阳换车到金城江,才见到大火车,但到柳州还得换一次车,到了武昌又得坐轮渡过长江到汉口再上火车,前后花了半个多月,才来到北京,在分司厅胡同20号租了两间小房住下。

20号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房东住北屋,姓什么我记不清了,家有两个孩子,儿子是个跛脚,女儿是个结巴。东屋姓潘,有两个儿子温峰和温岳,比我们稍大。西屋姓王,家里没有小孩,跟我家很少来往。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就属隔壁邻居—同住南屋的刘家。

刘家当家的是个三轮车工,用现在的话就是“板儿爷”,老婆连着给他生了四个女儿,总算老天开眼,第五个是儿子,自然宝贝得不得了。和我们最玩得来的还是老三敏捷和老四芝捷两个女孩。我学会的第一支歌《我的祖国》就是敏捷姐姐教的。

初到北京,让我们两个南方山里来的土小冒眼花缭乱。我们刚去北京时已是十一月,天气变冷了,妈妈给我们买了棉猴。我高兴地用帽子装苹果,弟弟穿上棉猴连路都不会走了,一迈腿就摔了个屁股墩。

妈妈抽开会的间隙带我们去了苏联展览馆,这可让我们大开眼界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辆载重25吨的大自卸汽车,车轮都比妈妈还高,我们站在车下简直就是大象旁的小兔子。

妈妈开完会就回工地去了,我上了分司厅幼儿园,弟弟还小,只能上胡同里的托儿所。带我的老师姓梁,后来我听说,她还是全国“三八”红旗手。她对小朋友可亲呢!我刚到幼儿园时胆子特别小,有两次,我在游戏时尿急了也不敢去上厕所,尿在裤子里了。梁老师耐心地帮我处理,送我回家。她鼓励我多和小朋友们交往,和小朋友一起,我认识了芍药花,学会了《大树底下有棵小绿苗》的歌,还见识了“吊死鬼”(一种毛虫)。慢慢地,我的胆子大起来了,后来还敢独自一人表演节目了。

幼儿园给家远的小孩准备了儿童车,其实就是带棚、带小椅子的三轮车。我家住得近,没权利坐,我可羡慕家远的小朋友了。总算有一天,幼儿园带小孩去公园玩,我就坐了那么一次。

后来,小舅舅考上了北京大学,也到北京来了。他这一路上比我们更惨:遇到水灾,路断了!几经周折,到北京时已经开学半个多月了。多亏了他的同桌帮他补课,她后来成了我们的舅妈。

有一次,舅舅、舅妈(那时他们还没结婚,我们叫她“姑姑”)和外婆带我们上街,下公共汽车时外婆把提包忘在座位上了,多亏舅舅记住了那辆汽车的车号: 677,他走到对面的车站,等677号车返回来,跟售票员一说,那位和蔼的阿姨就马上把提包递给了舅舅,那时的社会风气真是好啊!

从此以后,我对汽车号码产生了极大兴趣,我弄了本小本子,出门就带上,里面分大卡车、公共汽车、小汽车记下了好多号码。有一次,我在胡同的一个大院(后来的宁夏驻京办事处)门口看见一辆漂亮的小轿车,牌照刚好被几个人挡住,就悄悄转到后面去看,谁知被那几个人发现了,大声呵斥,吓得我赶忙往家跑,但车号还是被我看见了,是:104028。还有一次,我第一次见到国产的“解放”牌汽车,也赶快把号码记下来,是:105509。这虽然是孩童的游戏,但使得我以后对数字比较敏感。直到现在,虽然年纪大了,我对数字的记忆力还很强,不管是同学、亲戚,还是公司里同事或客户的电话号码,谁都没有我记得全。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和外婆就教我认字,这也是我们家的传统了。我的三个舅舅都是从小便学认字,后来都考上了大学。二舅年轻时就当上了副研究员,还到过苏联,给我们带回来自动铅笔和皮兔子呢。这样,我五、六岁时,已经可以结结巴巴地念报纸了。可当时,北京对儿童入学年龄卡得很紧,九月一日前年满七岁的才能上小学,我刚好是九月十六日出生的。幼儿园的园长亲自到小学去帮我说情,这才得以避免八岁上一年级的命运。

分司厅小学当时叫“东四区第二中心小学”,还是有点名气的。抗美援朝时一幅著名的宣传画《我们热爱和平》中的那个男孩就曾是分司厅小学的学生。

我上学时去得很早,学校门口有卖烤白薯的,我很爱吃。胡同里的烧饼也是美味的早餐,学校里还有一分一小杯的豆浆。中午,我经常是带饭到学校吃的,校内有蒸锅,可以热饭。外婆为了鼓励我考五分,在馒头上做了个大大的5字。她还仿照小舅舅在北大得的“三好”奖章的图案,给我绣在书包上。

那时学生的学习是很轻松的,放学后没多会儿,作业就做完了。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爬到二门外刘家的三轮车上闲聊。记得谈得最多的是苏联的话题。图104飞得多快,牛奶面包多么好吃,将来我们也会有的。

国庆节是我们最兴奋的日子,那天中午,参加完天安门阅兵的炮兵部队要从安定门大街出城。我们早早地就赶到胡同口,大街旁已经站了不少人,当轰隆隆的马达声在街上响起,我的血都要沸腾了!我一面呆呆地看着行进的战车队伍,一面留神听着大孩子们的议论,这是榴弹炮,那是加农炮……。晚上,我们还要跑到鼓楼大街的拐角处,看天安门广场放的焰火。

院子里的一家人有一台老式的交流收音机,我常跑到他家门口,对着收音机想:里面为什么会有人讲话呢?大概和工地上的大喇叭一样,是从电线里传来的吧?小舅舅为了满足我的好奇,买了一架矿石收音机。又找来竹竿、电线,架起了天线。矿石机一响,我有时间就把耳机套在头上。这最初的好奇心引导我日后成为无线电爱好者,并把电子作为终生的事业。

后来,小舅舅毕业分到了哈尔滨,在鞍山的大舅舅要接外婆去住,妈妈的单位也在昆明定居下来,就到北京把我们接回了云南。

 

  第三章

回到昆明来到昆明后,我们住在局机关的宿舍。爸爸由于“历史问题”,已经被贬到工程处上班,在全省各地流动,只有开会或探亲时才能回家。妈妈是事业型的女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又适逢“大跃进”时期,晚上也经常加班或学习,我们兄弟俩就在家看书。吃饭是在机关食堂搭伙,伙食还不错。每顿有甲乙丙三种菜,偶尔还有“特菜”,甲菜一毛五,乙菜八分,丙菜五分,特菜三毛。开水也是到水房打,机关还有理发室、浴室,生活还算方便。

我上了局里的子弟小学,弟弟上了半年的幼儿园后也进了小学。开头我和同学相处并不融洽,那些弹玻璃球、拍洋画、滚铁环、打陀螺等游戏我是一样不会。学生中很多是工人子女,我那些“太阳黑子”、“月亮离地球有三十八万四千公里”等话题引不起他们的兴趣。有个同学还经常欺负我,后来我在其他同学的鼓动下跟他打了一架。没想到这家伙平日张牙舞爪的,力气还没我大,几下子就被我压到下面了。

但是老师非常欣赏我,子弟小学的教师并不是正规师范毕业的,而多半来自本局的各个部门。当年在推广新的汉语拼音方案,那些老师都不会。我正好在北京学过,而且操一口普通话。于是一到拼音课,老师就让我来教,得到了“小老师”“小北京”的称号。一位老师评价说,学生要都象我一样,老师都可以睡大觉了。

59年妈妈的单位到飞机场参加扩建,机场离家虽然只四、五公里远,但是她工作太忙,又不通公共汽车,经常回不来,就把我们哥俩丢在家里。我们自己打饭吃,自己去上学,家里乱得象垃圾堆。假期遇到便车,我们就跑到机场工地去玩,最激动的事情就是看飞机。那时正掀起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高潮,工地的木工班用木头做了一辆汽车,以脚瞪为动力,开到机关“献礼”,四、五公里路用了两个多小时,要搁到现在,真能叫人笑掉大牙。但那时候谁都不敢说,怕被插上“白旗”。

三年困难时期,机关食堂实行封闭管理,到时间职工就进去吃饭,吃完才能出来,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回家。我和弟弟在学校食堂吃,菜饭是又少又差,有时就只发一块包谷蒸糕。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次弟弟饿得直哭,妈妈也没办法,家里连一颗米都翻不出来。偶尔附近的小饭馆卖“淀粉”,就是象糨糊一样的糊糊,还得排半天的队。后来妈妈因为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发了些糠饼子,也多半给我们俩吃了。一直到我上了中学,食堂的伙食也就是一勺掺包谷的米饭加一勺苦菜,六三、四年后供应才逐渐好转。

后来班上转来的一个新同学,他的妈妈是本校的老师,爸爸是局里的工程师,和我很合得来。我们一起去他的亲戚家看收音机,一起学着装矿石机,然后又玩上了电子管。

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后,进入了附近的一所中学。在这里,我又交了一个好朋友,他是铁路小学毕业的,同样爱好科技。我们经常互相交流玩无线电的体会,有时上课都在偷偷传递线路图。

三年的初中生活很快过去了,我的最大收获是个子长高了,从小学毕业的一米三九猛窜到一米六二,上初二时一年就长了十一厘米。还有就是无线电技术突飞猛进,能够轻轻松松地装出六、七灯的收音机。我学习上好象没费多少力,就是成天迷着无线电,以至于弟弟经常笑话我“三句话不离本行”。

升学时,好多同学都选择了上中专,包括我们班主席、学习委员、文体委员等,原来他们是因为家庭比较困难,想早点参加工作。而我仍然是一心想上大学,还常跑到高中毕业班教室外面,研究那些招生广告,憧憬自己的未来。当时没有想到,上了高中的结果就是把自己送下了乡,回来也只能当学徒工,而上中专的同学还比我们早几年进了厂。

我的高中仍然是在同一所学校上的,所以没有适应环境的问题,遗憾的是一同玩无线电的朋友都上了别的中学。这时候,我开始玩半导体了。下乡参加秋收劳动时,我带了一架自己做的袖珍晶体管收音机,还引起了农民的好奇,晚上很多人跑到我们的住处来听小收音机。

 

  第四章

动乱年代1965年下半年到了1966年初,社会上的政治空气渐渐浓厚,高举旗帜、突出政治、活学活用等词汇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报纸上。政治课,大集会也越来越多。有一次在体育场听军区的一位副司令员做报告,把“可歌可泣”说成“可唱可拉”,我才惊奇地知道。原来高级干部的水平也会这么差。

66年中,文革正式开始了。我们学校停了课,好多老师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我最崇拜的数学老师也被说成“特务”,据说他家门后面随时放着把大斧头,准备砍人。我惊奇地回家跟妈妈说“阶级斗争真复杂啊!”我们被派去看守“牛鬼蛇神”,先是在家门口站岗。有次我们两人去看守图书室的商老师,那位同学跑开了,商老师提出要上厕所,我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到大街上的厕所里,忍着恶臭站在门口守着,真怕他逃跑。后来学校又把这些老师集中关押,上面就叫我们提着打棒球的大棒棒站在教室门口。直到运动方向转移,也就不了了之,各回各家了。

班上的学生被分成了几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又被加了一句“老子平常儿骑墙”。父母是工人、革命干部的同学成了“红卫兵”,出身不好的同学就成了“黑崽子”,而我们这些职员家庭的就是“骑墙派”了。

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市中心的盘龙江水都漫上了堤岸。学生也参加了抗洪,到北郊的山坡上挖土,铲到大卡车上。雨一直不停,我们全身都淋湿了,回来时在车上被风一吹,又冷又饿,浑身发抖。当时的“炮轰省委,火烧市委”的运动我们都没参加,难怪那些造反派说,调学生抗洪是“转移斗争大方向”。

接着,大串联开始了。开头只是出身好,当“红卫兵”的学生才有资格出去,后来就不管这些了,只要有个学生证就能登记车票。我们几个同学胆子比较小,到十月底了才敢出去。我们只登记到了去贵阳的票,头天晚上就跑进火车站等着,车一来,下完人就爬了上去,直等到第二天开车。到了贵阳后,我们被安置在郊区的一所学校里,登记车票又只能到重庆。无聊地在贵阳逛了几天后,我们才上了到重庆的车。下车时发现,对面来了一列北京车。这次我们不再守规矩了,不管票不票的,上去再说。让我们碰着了,这趟车是到北京的学生专列,根本没有人查票。但是,正因为是临客,到哪儿都要给别的车让路,从重庆到北京足足走了五天五夜。饿了就到站下去买个馒头,困了就轮换挤着在座位上打个盹,等到北京站下了车,感觉天地都是转的。

解放军的大卡车把我们送到了西郊的矿业学院,我们就住在教室里,等待毛主席的接见。因为到得晚,北京接待的学生太多了,住宿条件很差,没床不说,连被子床单全没有,就一个光光的草垫子放在地板上。晚上就脱下棉袄盖在身上,和衣而眠,好在暖气很足,冻不着。洗漱只有到卫生间里,冷水解决。每天一早,军代表领着我们跑步做操,再去吃早餐,饭后学习毛主席语录,之后就自行到各高校看大字报了。当时最感兴趣的是抄写“毛主席最新诗词”,后来才知道,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终于盼到了毛主席接见的日子,11月26日一早,天还在黑着,我们就被叫起来,每人发了点干粮,徒步往西郊机场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终于亮了,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大空场子上等着。西北风呼呼地吹,天空灰蒙蒙的。我们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只是耐心地等啊等…

猛然,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争着往前挤,可是前面也是人群,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只好拼命地跳啊,跳啊,指望着能看到主席的车队。终于,模糊地看见远处几辆吉普车急驰而过,车上的人呢,根本看不清楚。平静下来后,大家面面相觑:日夜盼望伟大领袖的接见,就这么过去了?学生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等到了住处,天已经全黑了。

几天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车比来的时候还要挤,直到过了衡阳才找到座位。我身上那份脏啊,满是虱子,简直和叫化子差不多。一到家,妈妈就叫我赶快去洗澡理发,然后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大盆里,用开水烫了一遍又一遍。

学校里已经完全停课了,一些学生组织了战斗队,我也参加了其中最大的一个。不过我进来是看中了学校的那套广播器材。因为喜欢玩无线电,经常听收音机,那些广播员就成了我崇拜的人物,夏青、齐越是我心中的明星。借助《无线电》杂志,我学会了喇叭的配接。很快,广播站的全套工作我都能胜任了,最高兴的是把播音内容录到磁带录音机里,然后一边排队打饭,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广播。

社会上的造反派分成了两大派,几个月后,文化革命演变成了武斗。西郊一家工厂的本派人员进驻到我们学校,我去了妈妈单位的广播站。这里是整个系统的总部,除了广播站,还有一辆用长途客车改装的宣传车。我们六个广播员分为三班,一班到广播站,一班上宣传车,一班打杂。上宣传车是最好玩的,车上有发电机,一边开一边放喇叭。开头没有录音机,放音乐用的是一台老式的78转电唱机,为避免开行时震动引起唱片跳槽,要专门设个人端着唱机。吃过晚饭,车子就唱着歌,开到市中心的花园旁。然后我们就一篇篇地广播小报上的文章,商店的台阶上坐满了听众。遇到游行,车子就开到队伍中间,奏起激昂的音乐,挺威风的。不过,我们也碰到过危险。一次游行到对立派的地盘上,忽然前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们吓得趴到地板上。还好司机机灵,马上掉转车头往回开,后来听说,一位原来在我们车上管发电机的工人被打死了。

68年,各级“革命委员会”相继成立了,造反派被解散,成员各自回单位,学校也慢慢复课了。革委会做的第一件大事是“清理阶级队伍”。我最记得动员报告里有句话说:“云南是和平解放的,和平解放不和平”!意思就是:这里的阶级敌人特别多。群众之间互相揭发,兜老底,查祖宗,“反革命”、“特务”、“叛徒”的帽子满天飞。我有两个同学的父亲都被整得自杀了,后来统计,父母所在的局里死了几十个人。

 

  第五章 知青经历(上)

1968年12月22日,那是老三届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老人家一句话,改变了整整一代人的命运。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下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和弟弟从学校回家,走的妈妈单位门口,一条大标语映入眼中,妈妈的名字赫然在上,还被打上了红叉:“把女特务XXX揪出来!”。我们都惊呆了,妈妈解放前大学毕业,在工作中一直都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业务水平在同行中首屈一指,和领导、同事的关系都很好,何以被冠如此罪名?晚上,一伙工纠队员闯进家,翻了个底朝天……

城里呆不下去了,那就走吧,我第一批就报了名,得知我们的目的地是远在中缅边境的偏僻小县—盈江。

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天不亮就起床了,收拾好行李后,轻轻走到妈妈的卧室门边。妈妈没有起来,斜靠在床头。我说了句“妈妈我走了”,便赶紧扭过脸去,生怕眼泪会夺眶而出。这一分别,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弟弟帮我把行李送到了学校,操场上已经停满了带拖斗的大卡车。我们把箱子装进拖斗,行李卷则放到车厢里,白天当座位,晚上取下铺盖。

汽车开动了,路边那飘扬的红旗、送别的人群,锣鼓声、口号声,我都好象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车队离开了城市,缓缓爬上西郊的碧鸡关。大家都站起来,向后望去。别了,我可爱的春城,别了,我的父母兄弟。

盘山的道路是那样漫长,天渐渐黑下来了,汽车还在喘着粗气,象老牛一样爬行。有两个男生抽起了烟,谁都不说话,默默地想着心事。

好不容易,车队开进了一所学校,我们草草吃了饭,把行李卸下来,铺到拼起的课桌上,度过了离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就这样,我们足足走了六天。第六天中午,当汽车转过一个山包,云遮雾绕的盈江坝子出现在我们眼前。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终于到了!

我们在县民族中学卸下了行李,县上为我们开了欢迎大会。县知青办的主任是一位叫潘金生的解放军连长,对我们挺严厉。据说他对知青说过:“你们知青,骨头都要烂在盈江!”我们六男四女十个同学被分到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合作社,那时,边疆还没有实现公社化,到“九大”后才成立的公社。

由于县上经济十分落后,仅有的几辆汽车都是属于农场和糖厂的。我们就只有把行李交马车运送,所有的知青都只背个小挎包,步行去目的地。

寨子里的老会计到区上来接我们,他大概四十岁不到,个子不高,很精干,可惜就是瘸了一条腿,据他说是小时侯放马,被马踩的。

我们跟着老会计走了约两公里路,来到位于江边的寨子。正是日落时分,竹林中的寨子炊烟缭绕,江水缓缓地向西流去,风景真是美极了。

社上将我们安顿到社管会住下,这是一栋两层的瓦房。楼下堆放着稻种和一些杂物,还有两口棺材。楼上是一大一小两间屋,女生当然住里边的小屋,有简陋的床,男生就只有在外屋地板上搭个大通铺。

到寨子后,就赶上了春节,我们都被分到各家去过。我去的那家男主人叫波保留,又矮又瘦,却有大大小小六、七个女儿。大概是水土的原因,这里的人生女孩比男孩多。我们寨子十五户人家,有十几岁的小卜哨(姑娘)二十多个,而小卜冒(小伙子)只有三个,这个区名叫“弄璋”,大约就是想要儿子而取的吧。

节后,我们就正式参加了农业劳动。因为寨子里缺男劳力,几个男知青都被分去犁田。我们先是跟在农民大哥后面,看他们如何掌犁,如何转弯,然后再自己操作。知青老黄胆子最大,也是最先独立掌犁的。可他在转头时多打了牛两下,那牛发起疯来,甩脱了他的控制,拖着犁向另一丘田冲去,犁头卡在田埂上,只听“啪”的一声,木梁断做两截。一位穿西装的老头大叫起来“三孟哈!”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三块五”的意思。

我是最后“放单飞”的,分给我的是一头小母牛,脾气温顺,当然力气也小,犁得最慢,自然,我的工分也最低。

另一项劳动是往区上的糖厂送甘蔗,这活儿倒简单,推着小推车一天跑几趟就行,只是多出几身汗。我们寨子在江边,甘蔗含糖量低,一公斤只卖二分六厘,真比内地的稻草还便宜。

天气一天天变热,劳动一天天加重,烦恼也一天天增加。

一是吃的问题。我们下乡的第一年,每人有一百八十元的安家费。粮食由粮管所定量供应,每月好象是三十五斤,油二两。我们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些粮当然不够吃。于是,我们先是虚报为回族,每月的油就加到三两五,又在粮本上打起了主意,把粮本裁开,重复购买。后来这招被发现了,粮管所把粮本每页都编了号,便只好到乡上打证明买碎米吃。吃菜也是问题,弄璋街五天才赶一次街,平时根本没有菜卖,我们的钱又紧,经常弄得吃盐水泡饭,有时找大妈要点酸菜,或掐点地里的豌豆苗。后来分到了一块菜地,才算基本解决了菜的问题,我们还盖了个厕所,把另一个难题也解决了。

少数民族的饮食开头也让我们不习惯。有一次,我们和农民一起捉了不少鱼,因为没有油,就煮了一大锅鱼汤。正当我们馋涎欲滴时,一位农民从家中拿来一盆酸笋子,哗地倒进锅里。闻到那股酸臭味,我们顿时食欲全无。不过可能是气候的影响,慢慢地,我们也习惯了酸的食物,现在要闻到那味,还觉得挺亲切的。

二是住的问题。社管会只是我们的临时住所,农忙一来,社上要用那屋开会、放东西,就把我们男生赶到寨子中一所废弃的牛圈里居住,这里只三面有墙,另一面是些稀疏的栏杆,用来拦牛的。这还好办,砍点竹篱笆来挡一下就行了,要命的是到了雨季,上面漏雨,下面出水。尽管垫了不少土,下起雨来地面还是冒水珠,连我带来的一块自制万用表都锈死了。每天劳动回来,躺在湿漉漉的被子里,那滋味真是难过。这局面一直持续到秋收后,社里给我们盖了一排小草房,才算好转。

三是疾病和蚊虫的困扰。边疆有“三个蚊子一盘菜”之说,蚊子不仅多,还会传染疟疾,边疆是疟疾高发区,到了七、八月,往往全家甚至全村病倒。我们寨的知青小陆首先被疟原虫击中,等他病好点,原来就瘦的人又瘦了一圈,加上他父母在干校挨整,心情极坏。有一天,他告诉大家,要出去散散心,便独自离开了寨子。后来,又有几个同学生病。我吃了解放军医疗队送来的抗疟药,当时没有病,但却埋下了病根。在招工回城后一个月,我就因感冒引发了疟疾,饱尝了那种“热时节热得蒸笼里坐,冷时节冷得冰凌上卧,颤时节颤得牙关挫,痛时节痛得天灵破”的难受滋味。

农村的医疗条件是很差的,尽管也搞了“合作医疗”、“赤脚医生”,但只能对付点小毛病。我有一次腰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叮了一片疱,又痒又痛,走几公里路到公社卫生院去看病。医生给开了些金霉素,价钱不低,花了我五块多钱,疗效却不好,反而引起副作用,几天吃不下饭。多亏解放军医疗队进村来,才把病治好。我们大队的知青小施,在农忙时突发肠梗阻,就因抢救不及时丢了性命,死时还不到十八岁……。

蚂蝗也是讨厌的东西,我们以前在市郊劳动时虽然见过,但这里的蚂蝗特别大,能围着小腿绕一圈。傣族妇女喜嚼一种槟榔、草烟、石灰的混合物,遇到蚂蝗用这种混合物一抹,蚂蝗就掉了。我们知青就只会硬抠下来,然后就流血、溃烂…。更可怕的是旱蚂蝗,又叫草蚂蝗,这家伙只有火柴棍那么大,黑色,两头着地,一拱一拱地爬行,头上好象有类似红外探测器的器官,只要人往草地上一站,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来,叮上人时没有感觉,等发现,它早吃饱跑掉了。有一次我参加种花生劳动,看天气不热,便把草帽摘下来放在地边,等劳动完没细看就戴上了。谁知里面藏了一只草蚂蝗,把我的额头叮得鲜血直流。

四是想家。弟弟在我下乡后几天,也到盈江来了,和他的同学在一起,离我这儿几十公里。妈妈进了干校,爸爸在工地劳动,一家四口人分在四个地方,经常几个月不通音信。即使是家还在昆明的知青,想回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除了山高路远,缺少路费外,那几条纵贯南北的大江是最大的障碍,过任一座桥都必须有县人保组的证明!知青要想拿到这证明,要经过大队、公社、县知青办的层层审批,哪个环节卡一下,你就别想回家。不象内地的知青,不批假就偷偷跑,大不了回来斗一顿。知青们为了回家,真是想尽了办法,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游泳过江淹死的,有徒步翻越高黎贡山冻死的,据说还有为躲避过桥盘查,藏进油罐车被闷死的…。我有几个同学算是幸运,他们买通了运大米的驾驶员,躲到卡车车厢中大米包的空隙里,成功地过了桥。至于再回农村倒很容易,只要到原学校开个证明就行了。

 

  第五章 知青经历(下)

回不了家,很多知青就到外五县“串寨子”,所谓“外五县”,是指云南西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潞西、瑞丽、盈江、梁河、陇川五个县。文革中,德宏州被撤消,这五个县被并入保山地区,为与原来保山地区所属的保山、腾冲、施甸、龙陵、昌宁五个县区别,被称为“外五县”。

八月初的一个晚上,倾盆大雨下个不停,我们隐隐听到隆隆的声音,大家以为是打雷,没有理会,都去睡觉了。第二天刚起床,老社长就跑来告诉我们:“山边发大水了!”我们冒着雨跑到现场一看,都呆了:原先山清水秀的田园村庄,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砂石滩,这是一场严重的泥石流灾害!由于连日大雨,引起山洪暴发,席卷着泥土石头奔腾而下,大树被连根拔起,最大的石块竟然有房子那么大!有四个村庄被淹没,近百人遇难。所幸的是:村子里的知青都逃出来了。

县知青办的潘连长也在这次灾害到来时殉职。他听说了洪灾的消息后,连夜骑着摩托往灾区赶,由于天黑路滑,撞到一辆拖拉机上。后来知青们用《流浪者》插曲的调子为他编了首歌:“正当洪水到来的时候,我们的连长潘金生,骑着摩托,一不小心,撞在拖拉机上…,他的头撞破了,受了重伤,送到了小平原(县城)抢救了一整天,没有效,没有效…。啊,潘金生,潘连长,你可听见我一声声呼唤….。”潘连长的遗体被埋葬在县城旁的一座小山上,实现了他“骨头也要烂在盈江”的誓言。

那几天,全大队都笼罩在一片悲哀的气氛中,死难者的遗体被掩埋了,幸存者的生活又成了问题。我们寨子的稻田也被淹没了一部分,秋后的收成将受到影响。

没过几天,又传来一个坏消息:我们寨子的知青小陆跑去参加了缅共!他姐姐哭得死去活来,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大家一核计:干脆一起去位于潞西县曼海的缅共接待站,把他拉回来!

为了出门的方便,几个女生设法弄来了探亲证明。我们收拾好东西,一行人便出发了,坐班车经梁河县来到腾冲。

谁知刚到腾冲县城,就遇到了难题:由于连日阴雨,公路不好走,从腾冲到潞西的班车停运了!才出门就回头吗?不行!我们决定,走路也要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过早饭,就上路了。蒙蒙细雨还在下,我们披着雨衣,走在蜿蜒的盘山路上,仿佛又回到当年步行长征时。

忽然,后面传来了马达声,有汽车来了。男生们急走几步,转到山包后面,女生则转身准备堵车,因为那时流传一句话:“女生的辫子比刹车还灵”。

算我们运气好,来的是一辆解放军的嘎斯51空货车,带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军官,二话没说就让我们全上了车,经过龙陵县,下午我们就到了潞西县城,过了一夜,又赶到遮放,找有同学的寨子住下了。我们托人带信给小陆,让他赶到接待站见面,挑了一个不下雨的日子,向曼海出发了。

从遮放到曼海有四十八公里路,极少有汽车来往,为省时间,我们抄小路走。大概是去当缅共的知青太多,小路都踩成了大路,根本不会迷路。路旁有参天的大树,密密的灌木,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中午,我们走到了一个部队驻地,每人花两毛钱吃了顿客餐,那酸黄瓜可真是美味无比啊!解放军战士以为我们都是去当缅共的,不免又劝说一番。

天快黑时,我们终于到了接待站,其实就是边境线中国一侧的一排茅草房,小陆还没来,我们只好先住下。来接待站的人非常多,大通铺上一个挨一个。夜里,我被挤得睡不着,爬起来坐着吧,又被蚊子叮得受不了。熬了三天,才算把小陆等来了。

可是一交谈,我们就发现想把他拉回来的努力是徒劳的。的确,我们继续待在寨子里到底有什么前途,谁也说不上来。与其默默无闻地在农村待一辈子,不如到战场上大干一番。我们不但没有能说服小陆,反而被他搅得心乱如麻,有的甚至也盘算是否跟他走了。最后达成协议,他陪我们去遮放,再从畹町出境,路上再接着谈。

归途中,我们搭了一段拖拉机,回到遮放,又见到一辆装载筒盐的大货车陷在泥坑里。我们帮司机把货物卸下,将车从坑里推出来,再把货装上,得到的回报是坐车到畹町。路上我们仍然没能说服小陆。到了畹町,大家在照相馆里合了一张影,目送着他,再次离开了我们。

接下来,我们步行到了瑞丽。和其他边疆县不同,这里是坝区(平原)与缅甸接壤,尽管是在那政治挂帅的年代,边民来往仍很频繁,市场比盈江县热闹多了,还可以用解放鞋换五星牌打火机呢。我们在瑞丽逗留了三天,就踏上了回盈江的路。我要到陇川县看望一个老同学,就与大家分手了。

在陇川住了几天,同学帮我找了回盈江的伴儿—三男一女,都是盈江知青。我们顺着县城后面的山路来到了户撒,这里是阿昌族的聚居地,出产的户撒刀远近闻名。那三个男生要买匕首,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决定不走了。我和那个女生坚决要回去,于是只有我俩结伴而行。

那个年代,男女生之间是很拘束的。我背着挎包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相距一两米。因为怕迷路,我们只敢顺着公路走。太阳渐渐西沉了,公路又靠近国境,我们埋头只顾走,也不说话。天黑下来了,那夜一点儿月光都没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看见白色的砂石公路,路上静极了,只听见我们沙沙的脚步声。因为黑,连山下第一个有知青的寨子都错过了,直到将近十点,才看见另一个寨子的灯光,找到知青点,住了下来。

这次出游,历时一个多月,经过梁河、腾冲、龙陵、潞西、瑞丽、陇川六个县,又回到插队的盈江。

除了外县,我们当然也没放过在县内游玩的机会。盈江风景优美,最出名的景点是虎跳石和落水洞。大盈江在坝子里水流平缓,最宽处差不多有三百米,可是流到坝尾后,由于山体影响,江面变窄,水势变急,最窄处从两块相距七、八米的巨石间流过,这就是著名的虎跳石,水流之急可想而知,那水声很远就能听到。更奇妙的是江水过了虎跳石后,转了一个弯,钻到一块更大的石头下面去,从另一边流出来,这就是落水洞。附近有支流上的瀑布,景色也很壮观。还有一座小铁桥,据说是二十世纪初英国人修的,是当时通往缅甸的交通要道。

那时在外五县,知青出外游玩成风,住在公路附近的知青点“客流”不断,口粮都不够吃了,只好也锁起门外出。这一段经历后来被称为“外五县大串联”。

回来后不久,秋收就开始了。

首先是割稻子,这活儿我们以前上学时下乡支农也干过,可在这里干又不一样。这里的镰刀比内地的小,刀口呈锯齿状,不需要磨,越用越快。不过要是被这刀割了手指,那就糟糕了,伤口参差不齐,很不容易封口,愈合后也会有疤痕,我们寨子的女知青小付就深受其害。还有一个不同点是这里的稻子长得很高大,如果不倒伏,差不多有一米四、五高。割稻时不需弯多少腰,剩下的稻茬都有膝盖高,然后再放牛去吃。

挑谷是秋收中最累的活,负担重、路途远,而且因为稻捆是穗朝下的,路上不可能休息。最难过的一关是要挑着稻捆爬谷堆,谷堆矮时还好,等堆到几米高后,竹梯又陡又滑(所以干这活不能穿鞋),肩上是沉重的挑子,一不小心就会出危险。好容易熬到田里的稻捆快挑完了,一天下午,我从谷堆上下来,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蹲到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起插队的知青把我送回宿舍,帮我洗了脚,扶我到床上,可是我不能平躺,只好靠在床上。女同学为我煮了面条,但我一口也吃不下。待到第二天,同学们送我到公社卫生院,那医生查了半天也说不出名堂,最后诊断为“肋间神经痛”,打了一针封闭了事。

休息了几天,我又参加了打谷劳动。这里打谷的方式很奇特,不用打谷机,也没有掼盆,而是把稻子堆到场上,赶着牛转着圈儿踩。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脱了粒的稻草用叉子挑开,待谷粒堆到一定程度时,用铲子铲到另一边扬场。这活儿倒不累,只是当老牛站下不动,撅起屁股时,就得赶快捧一把稻草,接住牛粪扔到一边。

秋收后,大队要建立甘蔗基地,从各生产队抽人,我和知青老黄被选中了。这基地就在我们大队的山边,离上次发洪水的地方不远。因为晚上回不了家,当地的农民都不愿去,各生产队送的差不多都是知青,大家在一起,好不热闹,仿佛又回到了上学时下乡支农劳动的时候。

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山坡上挥锄开荒,初冬的早晨,草地上露水很大,解放鞋一会儿就被湿透了,看看天不冷,大家就都光着脚干。知青小曾挖到一丛灌木旁,突然窜出一条蛇,朝他脚上咬了一口。小曾大叫一声坐到地上,旁边的同伴把蛇打死了,我们围过去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条剧毒的竹叶青!有人找来了带子,扎住小曾的脚腕,几个知青轮流背起他往卫生院跑,经过一个知青点时,又找来季德胜蛇药片让他服下,由于抢救及时,小曾总算没把命丢在农村。以后,谁也不敢光脚干活了,我们在基地一直呆到计划的荒地开完。

年底,寨子里又来了一位新伙伴—小王。他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小时侯因小腿上长骨瘤,截去了一小段骨头。按身体条件他本来可以不下乡的,但就是因为“出身问题”,留城的申请得不到批准。工纠队、红小兵天天跑来家里“做工作”,最后连口粮也被停了。无奈,只有来投奔我们。小王很有文才,上初一时我们到学校图书馆帮忙,就因一手好字博得高中同学的喝彩。可是到了农村,他和我一样,就算弱劳力了。小王后来办病退回了城,靠做木工为生,77年以优良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回到我们的母校,后来当了教研室主任,专带高中毕业班。

下乡的第二年到了,我们又开始重复上一年的劳动。干活时,我常常望着寨子通往外边的小路,真盼望有人来吧我们接出农村。

没想到机会还真让我盼到了。公社的广播员(当地人)不听新来的军代表陈主任的指挥,陈主任一怒之下把他撤了职,赶回家种田。不知是谁向陈主任推荐了我,说我在学校搞过广播,可以胜任这工作。陈主任是南京人,非常同情我们这帮远离家乡的知青,当即拍板把我调到了广播站。我的待遇是工分加补贴,一切关系仍在生产队上。

我在农村不是个好劳力,到广播站倒是得心应手。除了每天三次转播电台节目和自播节目外,我还把前任留下的一大堆坏广播器材修好了,陈主任乐得合不拢嘴。当时正逢搞“政治边防”运动,我还常帮公社机关写标语、刻蜡纸、印点材料什么的,拿了近一年的“政治工分”。

71年夏天,一个消息在县里的昆明知青中传开来:上面要来人在知青中招工了!要采取自己报名,贫下中农推荐和上级批准的方式。一时间,回家探亲的知青赶忙回到了生产队,常外出乱串门的同学也乖乖地出工了。

一个滂沱大雨的日子,招工人员真的来了。到我们公社招工的是广播局、铁路局、冶金局和建工局的一些单位。

我当时正被抽到公社广播站,看到“广播局”几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我玩无线电差不多有十年了,又能说一口还算不错的普通话,在学校、农村都干过广播。即使进不了电台,去搞搞修理总可以吧!我急忙找到新来的公社赵主任,请求他让我回城。赵主任看我坚决要走,便同意找人替我。接着,广播局招工的干部就来找我,递过来一张表,说:“我们广播局是重要单位,你一定要认真填写,不许隐瞒”。我赶紧填好表交到他手里,他看着看着,脸色就由晴转阴了,因为我的表上有这么一条:“父亲解放前随集体参加过国民党”……。我的几个同学也遭到了相似的命运,后来这干部对我说:“有特长的家庭都有问题,家庭没问题的都没有特长。”那个年代,当然是政治挂帅,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啊!

接着来找我的是铁路局的军代表,他走进广播室,东看看,西看看,又提了好多问题,最后点点头说:“就来我们这儿搞广播吧!”只要能回城,在铁路局也行啊,我一边准备办交接手续,一边等着填表走人。

谁知等我拿到招工的表格一看,却是建工局所属的一家工厂的,我才知道,铁路局广播站的那个名额又被别人顶了,不过工厂招工的干部说,进厂也让我去广播站。

不管怎么样,回城就好。71年8月26日,我和近百名知青一起,登上了厂里来接我们的大卡车。走的虽还是来时的路,心情可大不一样了,一路上大家唱啊,闹啊,憧憬着新的生活。

 

  第六章

当上工人五天后,车队开进了位于郊区的工厂。在新工集训时听说,广播站的位子早被区武装部长的小姨子捷足先登了。唉,只要能回城,不干广播也行,谁叫咱没后门呢,听天由命吧!

在路上听司机的儿子说,我们进厂后要住大礼堂。到厂里一看,礼堂早被施工的民工们住满了,知青们被分到厂后面的一个村子里,住到农民的家里,这不是又回农村了吗?那时,妈妈已经调回了机关。我家就住在本市,但却在城区的另一边,要转两趟公共汽车,花一个来小时才能到厂里。可毕竟是能天天回家了,就没有在村子里住下。

经过几天的进厂培训,我们被叫去参加清理炉渣的工作,每人还发了身再生布做的工作服。到那儿一看,几台煤气发生炉下面堆满了炉渣,连炉盘都差点转不动了,真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清理过。知青们出了几身汗,铲出的炉渣装了十几卡车,把煤气炉下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衬衣也被掉色的工作服染得蓝一块,紫一块了。

开始分配工作了,这批知青一共一百四十人,有一百人分到新成立的纤维车间,五人分到车队当修理工,剩下我们三十五人分到生产线上。除了一名知青因哥哥和军代表是战友,当上了维修电工外,其余的大多当了司炉工和切割工,对我还算照顾,被派到原料车间做了一名行车司机。

这是一台五吨抓斗桥式起重机,跨度十七米多。负责将火车或汽车运来的石英砂、石灰石等原料抓入仓库,再根据破碎工段的需要,把原料抓入不同的料斗。工作时仓库里没有人,抓沙子石头也不需要很精确,否则,还真难为了我这个近视眼。

我的师傅是个姑娘,比我还小两岁。她小学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开起行车来倒挺熟练,但讲起机械、电气原理就傻眼了。不管怎么样,能者为师嘛,我就乖乖地跟着她学吧。

开行车这活儿不复杂,就是大车、小车、提升、开闭四个开关,都有五至六个不同的速度档。但我天生小脑不够发达,胆子小,加上眼神不好,在女孩子面前又拘谨。花了一个多月才敢独立操作。

“放单飞”后,我慢慢就不满足于每天扳扳开关的工作,开始跟着维修工师傅们学习技术。每次检修,不管是调抱闸,还是换钢绳,我都跟着师傅们干,遇到不懂的问题还向他们请教。

负责行车维修的电工是位老师傅,姓李,东北人,文革初期被整得够呛。他对厂革委和车间的头头一肚子气,对我们这些年轻人却挺好。可能是都说北方话吧,他和我特别亲近。看到我经常向他请教技术问题,又听说我爱好无线电,就问我愿不愿跟他学强电。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因为当时厂里搞弱电的只有一个小小的仪表室,负责电度表和气动热工仪表的修理检定,那可是只有领导干部的子女才有资格进去的地方,咱们平民百姓休想,能做个电工也不错。

从这以后,每逢行车上事情不多的时候,李师傅就带领我到车间各处的设备旁,讲解维修方法。全车间有一百多台电动机,好几个集中控制电柜,使我增加了许多见识。他还把绕制电葫芦制动线圈的工作交给我,这是个易损配件,别人要一个小时才能绕一个,我因为有搞无线电,绕变压器的基础,二十分钟就能绕好。

这年,另一位电工师傅生病住进了医院,一检查,是脑子里面长了个瘤,动手术后半身不遂,无法上班了。维修工人手不够,李师傅就乘机说服了车间主任,把我调到了电工班,不久就参加维修值班了。

值班时,我还跟过别的电工师傅。我们这个厂是连续生产的,除了停产检修,一年365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停。设备要是出了问题,必须马上修好或启用备机。师傅们都各有不同的高招。比如有一次,送原料的电葫芦由于电源滑线接触不良,停在半空中。要依着我,就先去找架梯子,再断电,爬上去检修,可这样要耽搁不少时间。一位师傅赶来,找了一根长木棒,在头上缠几圈粗保险丝,伸到滑块和滑线中间,就把葫芦开起来了。我跟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

76年底,工厂停产检修,行车需要进行大修,所有的线路、电阻器、控制器都要更换。李师傅虽然搞了多年行车,可看起图纸来很吃力,何况设备科只给了一张草图,没有接线图。我承担了全部控制线路的接线工作,凭着对原理的理解,准确地接好了几百根连线,一次试车成功。行车大修好,我的电工技术也来了次飞跃。

可是,我这块电工牌子只是车间承认,在厂劳资科里,我的工种仍然是行车工。77年,厂里进行了一次技术工种考试,车间把我也报上去了。实作的题目是排除机床的三个故障,限定一个小时完成。技术科的干部们不相信我能行,还给我又加了一个故障点。虽然我以前没接触过机床,可它们的原理比行车简单多了。我只花了十九分钟就解决了所有问题,而正规的电工反倒有好几个被“抽卷”。至于理论考试,就更难不倒我了。考试完后不久,我终于名正言顺地当上了电工。

79年,厂里大搞技术革新,我们车间要搞自动配料线,把我抽到了技术革新小组。我在组里试制了关键部件“接近开关”,使自动配料获得成功。接着,厂里熔窑的监控系统进行改造,换装全套晶体管电动单元组合仪表。因为我对晶体管电路比较熟悉,被调去充实仪表室,我又当上了仪表工。

 

  第七章

酸甜苦辣这段时间,我又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结婚。妻子是本车间的一个工人,虽然貌不出众,却很本分贤惠。本来厂里给我们分了间住房,可是住在里面的一位大龄单身工人说什么也不让。无奈,我们只有在城里的家中布置了新房。第二年,我们的女儿来到了人间。不久,弟弟也结了婚,搬到岳父母家去住了。

1980年,父亲熬到了60岁,从中越边境的工地上回到了昆明,一家人终于团聚到一起。母亲由于评上了高级工程师,虽然已到退休年龄,仍依然上着班,还经常外出讲课。

以后的九年,是我们家最平静祥和的日子。孩子乖巧伶俐,妻子贤惠勤快,父亲更是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每天我们下班回来,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饭后,孩子做作业,父母看电视,我们做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在工厂时,社会上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我表现不算突出,又没有什么关系,工农兵学员自然与我无缘。等到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已经28岁了,正处于热恋之中。一怕功课丢生考不上,二怕毕业后不知分配到何处,三怕专业不合适……。一时犹豫,错过了这难得的机遇。79和80年两次招收电大电子类学员,正好是我结婚和妻子怀孕,生产的一段时间。加上我被厂里调到仪表室,正负责将窑炉老的气动仪表改换为先进的晶体管仪表的工作,又没有报名。这样,上大学的机会再次与我失之交臂。

有一次,妈妈的一位同事对她说:“你儿子记性好,让他学学英语吧。”她回来和我一讲,我却嘟囔道:“我们当工人的学英语干什么,那是杀龙的本事!”没想到,三年后,“杀龙”的机会真的来了。我们厂要从国外进口一套计算机控制的配料设备,我因为有一定的电子技术基础,被抽调到筹备组。进口设备,自然有培训的机会,但众所周知,出国是领导的事,很少有技术人员能去,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小工人了。但活儿还得我们干。图纸资料一到,大家都惊呆了。仅电气图纸就有二百多张,还得自己设计制作配套的控制柜。我英语水平低(在中学学的是俄语),只好搬来词典,逐字啃图纸。有一次,居然把“集成电路”翻成了“联合循环”。我赶忙报名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的英语函授,边学英语,边学技术,终于搞通了图纸,并设计制作了控制柜。等外国专家来时,在跟他学技术的同时,也练习口语。工程投产后,我被任命为车间仪表技术员兼仪表组长。

老外走后不到两个月,问题来了。由于设计的失误,碎玻璃与其他原料一起送入混合机搅拌,使得混合机的桨叶很快磨损。厂里发了电传与外方联系,他们立即发来了新程序。可装到计算机里,根本无法运行。再联系吧,对方不承认是他们的错,认为是我们安装的问题。当时,这种计算机(可编程序控制器)在国内还很少见,同行业我们是第一家,找不到技术资料,也没有老师可请教。我在电柜后坐了三天,总算找到了程序的错误。再发电传,老外低头了,设备很快恢复了运行。

在工作中,我痛感知识的缺乏。于是,我自费上了仪表、计算机、英语的函授班,并都取得了较好成绩,拿了一大堆证书。可是,没有正式文凭,终归是处处碰壁。87年,厂教育科的干事问我:“现在自学考试要报名了,你愿来看看吗?”我仔细研究了招考目录,当年还没有计算机和电类专业,只有英语还有点基础,就决定报考。我到省自考办买来书籍,又参加了夜校辅导班。在以后的两年多时间,我一边上班,一边学习。除了第一次基础英语考试因准备不够和没经验,只得了55分外,其余都一次通过了考试。

就在我只剩“听说”一门课没考,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关键时刻,巨大的不幸降临到我的头上。妻子在上班的途中遭遇车祸身亡。我们结婚十年,感情一直很好。我参加自考,多亏了她的全力支持,做家务、带孩子、照顾老人几乎全是她操持。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考试,我被分到一个位于农村小学的考点,那天上午和下午都有考试。她为了我,坐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来送饭,看着我一口口吃完,又赶去上班……。

接着,母亲受不了打击,病倒了。那时,孩子还小,岳母也需要照顾,处理交通事故的繁杂过程更是往我心上流血的伤口又撒上了盐。我真是心力交瘁,吃不下,睡不着,体重在几天内就下降了五公斤,一下子象是衰老了十年。

多亏同事和同学们伸出了帮助之手,有的帮我带孩子,有的照顾老人,他们还鼓励我坚持考完试,完成妻子的遗愿。我从悲痛中站起来,白天忙上班,还要抽空去医院陪母亲,有时送母亲进治疗室,我就在走廊里读英语。晚上带着孩子读书,睡觉,尽力去抚慰她那小小的心灵。

到了考试的日子,我强打精神,走进了师范大学的考场。那天的考试分两场,上午考听力,下午考会话和朗读。等考完试,我几乎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多月后,成绩下来了,我得了“良好”,可谁知道,为了这个不起眼的成绩,我付出了多少?

拿到文凭的那个星期天,我来到了郊区的公墓,将证书供奉在妻子的墓前,抚摸着墓碑,泪如泉涌……。

母亲终于还是没能挺过去,不久死于心力衰竭,年仅66岁…

几个月内,我就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家里真是塌了半边天。

 

  第八章

新的生活这时候,她,象上帝派来的天使,来到的我面前。

她是我上夜校的同学,本来不太熟。一次,校方发现有人蹭课听,就重新编排了座位。凑巧,名单上我俩之间的两个同学都没来,便成了同桌。我得知,她在电大英语专业学习过,第一次自学考试的三门课都顺利过了,很是钦佩,有啥不懂的就向她请教。我们一起同学了一年多,后来,由于她有两门课没考过,便上了不同的班级。她听说我家出事的消息后,立即赶来,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寒假里,我和父亲到医院看护住院的母亲,她就把我女儿接到她家中,带出去玩。

接触中,我们的心越靠越近。她在铁路上的一家工厂工作,由于“家庭出身”的问题,从小就受歧视,进厂被安排在最脏最累的翻砂车间打芯子。她不向命运屈服,坚持自学。但是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和支持,最终导致分道扬镳。说到伤心处,俩人抱头痛哭。

她帮我,我也帮她,那最后两门课的考试也拿下来了。我们逐渐发现相通的地方非常多,经过三年的相互了解,重新建立了家庭,阳光和欢笑又回到了我家。好事成双:她也如愿以偿,到一个中学当上了教师。

在一位好心领导的帮助下,我也调到了上级局直属的一家科技公司。这边的工作和工厂比起来,要复杂和辛苦得多,出差是寻常事,有时电话一来,提起包就得走。每年我都有超过三个月在外面跑,最长的一次去了近五个月,一年的行程至少有一两万公里。我在外面跑,爱人在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孝敬老父亲,妥善处理孩子的矛盾,让我能安心工作。

我和同事们一道跋山涉水,跑遍了全省的大部分地区,安装了数十套自控装置,并在邻国的工厂里也安装了国产的计算机控制设备。我的工作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肯定。后来,我以技术员的身份直接申报中级职称。经过一系列的考评过程,获得了局中评委的一致通过,终于取得了省人事厅颁发的工程师证书。

几年后,局机关要改制了,科技公司的前途未卜。为避免卷入复杂的人事变动,更是想深入学习计算机技术,我在四十五岁的“高龄”时,跳槽到了一家电脑公司。

电脑公司对我又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以前我仅仅是接触工业控制计算机,程序都是写好在里面的,只管硬件,不管软件。现在,和通用计算机打交道,学会了操作系统、办公软件、计算机绘图、硬件组装…对以前见过的单片机也有了进一步了解。有段时间,公司里和台湾商人合作组装笔记本电脑,我负责进厂配件的质量检验,见识了当时还比较神秘的“本子”。

在生产线搬迁去深圳后,我又接手了公司自行开发生产的一个产品,刚去就遇到由于以前没办理过生产和计量许可证,而面临被技术监督局查办的危机。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类事情,找人请教、跑上级机关、制定标准、准备资料、送产品去检验…通过半年的努力,总算通过了各级评审,拿到了许可证,恢复了生产。以后,又根据市场的要求,在协作单位的配合下,重新设计和改进了产品,并在国家总公司的评测中取得了第二名,向省外推广。那几年是公司最红火的时候,我也忙得脚不沾地,开展示会、投标、制定方案、售后维护都要去跑,最多的一年,飞机都坐了十几次。

近两年,由于市场和公司内部的变化,我这块的业务开始萎缩。但我也没闲下来,硬件维修、网络管理、软件测试、内部广播…什么都干。企业嘛,不能象一些机关单位,可以在职养老。人,多动动是好事,越闲越懒,越养越虚,生命在于运动呀。

我们的新家建立后,一直和父亲住在一起。他老人家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参加老年大学的学习,先后学了书法、国画、古代文学、诗词等。遗憾的是,终因年事已高,于2003年病故,终年83岁。

退休的日子临近了,有人认为啥都完了,我倒觉得是人生新的起点。摆脱了早九晚五的限制,去除了繁杂琐事的羁绊,能够自由安排自己的一切,是盼望已久的大好事。

回顾这几十年的经历,虽没做过什么惊人的大事,却也没有碌碌无为。我们这一代人,长身体时遇到了困难时期,求学时遇到了“文革”,该上大学时下了乡,三四十岁了还为文凭而奔忙。面对世上的不平,人间的坎坷,我努力过,我奋斗过。

历尽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方懂得阳光的可贵。忙碌奔波了几十年,更期待平静祥和的生活,人生六十正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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