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青马哟(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节选6) 作者:冷明


 

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节选6

 

   我的小青马


    一天午后,钟伟明到苏木办公室办完事往卫生院走,忽听背后有人喊他。

“钟院长,钟院长!”钟伟明回头看时,只见白音塔拉大队的牧民胖丹僧,赶着辆马车从供销社方向一路小跑着过来。车到了跟前,丹僧把缰绳拉了拉,拉车的马蹦了一下,停了下来。只见这牲口左前腿微微翘起,不敢着地。

钟伟明站住了脚,望着丹僧问好。“你好,丹僧大哥,买粮食来了?”“你好,你好。”丹僧并不急于回答钟伟明的问话,眯起了一双如豆小眼望着钟伟明笑。

钟伟明对丹僧诡秘的微笑感到莫名其妙,他看着身胖如牛的丹僧,看着他坐在一辆铁轱辘轻便车上,屁股下是买好的白面、小米,身后堆着砖茶、百货,车辕上套着一匹矮个子白马,马车从远处跑过来,白马一瘸一拐一走一点头,害得丹僧坐在马车上一颠一颠的,丢人现眼。

富裕的牧民早开上了小四轮拖拉机,丹僧空有一身虚膘,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他的名字前头加上个胖字是因为大队里有七个男人名叫丹僧。

钟伟明明知故问,看着车上的粮食再一次问:“粮食买好了?”丹僧依旧笑而不答。见钟伟明疑惑的目光,忍俊不住,所问非所答地说:“你认识这匹马吗?”“这匹马?”钟伟明见丹僧卖的关子是关于这匹马的,不由得用眼细细打量起这匹貌不惊人、甚至有点丑陋不堪的瘸马。

这是一匹老马,通体洁白,它脸上的胡须长而密,脖子上的鬃毛还能看出些许青色,它的鼻下、嘴唇布满褶皱,比一般的马更多更深,老态龙钟,说明它已上了岁数。老马也许在庆幸主人停下车让它可以暂且歇息片刻,将那只瘸腿微微抬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钟伟明看完老马的身子、马腿、马头、马尾,最后用眼睛去看马的眼睛。

这一看非同小可,这匹老马也正在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他。

老马的眼神里充满了忧怨、痛苦、无奈、哀伤,也许还有无尽的思念。

钟伟明一步跨向前,搂抱住老马的脖子。无庸置疑,这是一双熟悉而又亲切的眼睛,即使它衰老、混浊、暗淡无光。

“我的小青马。”钟伟明用蒙话轻轻自语道。

胖丹僧坐在车上唠唠叨叨,嘲笑钟伟明:“不认识你的小青马了吧?它老了!你说它倒底十几了?有人说它十七,有人说它十八,我说过,问问钟大夫就知道了......”钟伟明站在那里轻抚着小青马,胖丹僧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的小青马,我的小青马。”钟伟明用蒙话反复叨念着。

小青马喉咙里滚动着咴咴低鸣,它竖起耳朵,用混浊的眼睛迟疑地瞥了一眼钟伟明。

“我的小青马,我的小青马,我以为你不在了。”钟伟明在心中叨念着。

这匹可爱的老马——曾经的小青马,低垂着脖颈,发出了阵阵惊恐、绝望的悲嘶。它一副歉疚的样子,好像在说:“对不起,主人,如今我老了,简直丑不堪言。”小青马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和抱怨,还有一点诧异,弄不清今天为什么能与它的主人邂逅相逢。

钟伟明抚摸了一会儿马的脖颈,小青马会意了,抖抖鬃毛像抖掉疑虑。小青马前胸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用它眼里微弱的余光望着它往日的主人,仿佛在说:“主人,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能见到你,我心满意足,别无它求。”钟伟明浑身一颤,从老马的眼神里,他依稀看到了从前的小青马。

这就是他那忠诚、卖力、英姿勃勃,永远的小青马吗?

在“文化大革命”中,在插队最艰苦的岁月里,小青马以它奔放有力让狼群都为之畏惧的勇敢,与钟伟明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它在骑术高超的马倌们面前暴跳如雷,毫不示弱,绝不任人欺凌;可是自从跟了钟伟明,它却优美柔顺,忠贞不二,从没踢过他,摔过他,骗过他。他们之间好似形成了难以割舍的亲缘关系。在最恶劣的天气里有小青马;走最远的路要小青马;关键时刻,危机来临,依然是小青马。小青马让钟伟明瘦弱的身躯有了英雄般的传奇,他们俩相互发挥,相互补益,创造出多少轰动草原的神话!

如今小青马的皮毛变白了,通体洁白。曾经好看的菊花瓣不见了,身上不留一丝青色。小青马的青是它父亲,那匹优良的种公马“朝鲁青”遗传给它的;小青马老了,也许更怀念自己的母亲,那匹通体洁白血统纯正的乌珠穆沁白稞马。白色才是母亲遗传给它的本色,因了这白色,小青马可以高寿:草原上的马一般只有十四、五岁的寿命,只有白马才能享受高龄,活上二十来岁。这白色难道是母亲留给它最后的爱吗?

钟伟明不忍看小青马,不愿承认这就是小青马。他想过小青马,在梦里无数次地见到过它,可是他从来不去打听小青马的下落,从来不去认真地追究小青马究竟到了谁的手里。他怕听到小青马沦落为某人某地刀下鬼的噩耗,怕见到它冻死、饿死在荒山野岭,怕听到它流落到异地它乡的音讯。

哦,小青马,你用你的一生伴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困苦的十年。没有你,我能活到今天吗?如今,只要接触到马,听到马蹄踏过大地的有力声响,看见一匹匹膘肥体胖的马,我就会坐卧不安。只要听到马的嘶鸣,就认为那是你在召唤;一听到马头琴高亢、鹰啼般苍凉的声音,我就热泪盈眶,就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钟伟明离开小青马的时候,以为它解脱了。小青马溶入了大马群,随着日出打滚撒欢,随着落日追逐丰美的水草,它们好像永远是自由的、散漫的,在宽广的大草原上我行我素,无拘无束。马群既不像羊群一样在牧民的呵护下只能呆在网围栏里,圈在牲口棚里,也不像牛群那样安贫知命,随遇而安,夜夜守在主人的房前屋后。

“这马可不是你骑那时候了,打也不跑,骂也不跳,整个一个肉蛋。这不,腿也瘸了,不能骑了,谁也不要,我将就着套车吧。”胖丹僧絮絮叨叨,不管钟伟明爱听不爱听,一个劲地说。

钟伟明恨不能跑过去把胖丹僧从车上拽下来。他在心里喊:“它老了你还那么玩命地用它,使唤它!”钟伟明的心里一阵酸楚。这老态龙钟相当于人类九十岁的马就是小青马吗?这就是曾经在草原上威名远扬的小青马吗?小青马曾带给钟伟明勇气和信心,曾带给他幻想,在插队的那些日子里,小青马渐渐成了钟伟明的依靠,在任何时候都是那样精力充沛,在艰难的岁月里无坚不摧,这不是其它笨拙的牲口所能有的。

钟伟明记不清是怎样离开的小青马,甚至忘记了请丹僧到他家喝茶,直到小青马跛着腿,拉紧的车辕横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胖丹僧矜持地吆喝着,身子探出马车,摇晃着长长的皮鞭,小青马奋力拉着,一瘸一拐地驾着车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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