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第四章(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作者:李江


 

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四章


  一

批斗会是在青年点院门前,也是队部院门前放电影的场子里开的。平时架电影幕布的两个木头杆子上,拉了一根绳,写了几个大字,批斗地主袁xx大会。字是老乔让丁志雄写的,没让我写。足以看出老乔对我的态度。两杆子间,摆上了从队部里搬出的一个长条桌,蹩子负责主持,老乔负责讲话。蹩子宣布批斗会开始后,老乔先念领袖语录,然后又讲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最后来上一段伟人诗词(当时最时髦的讲话形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国际形势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东风压倒了西风。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但是,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盘居在台湾的国民党反动派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那时候这个难懂的词到处都在用,以至于连农民也将它变成了口头语言)亡我之心不死,国内的地富反坏右也不甘心于他们的失败,里应外合,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蠢蠢欲动。最近,中苏边界又有些紧张,在我们村子里的地富反坏右就坐不住了,急不可待地跳出来表演,他们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这次沙沟倒水事件,就是他们的具体表现。贫下中农们,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一定要记住了伟大领袖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老乔讲完了,蹩子就一声吆喝:“将地主老财袁xx押上来,”随即,袁老大就被两个背枪的民兵押到了桌前。我偷偷抬起头来窥上一眼,发现袁老大的脖子里被架上一条驴脖子里才架的鞍子,脸蹩得通红。接着,蹩子就领着喊开了口号: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打倒地主恶霸袁xx!”

“袁xx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我也跟着举拳头,但头囊到腔子里,不敢抬起来,心里不是个滋味,跟站在前边的袁老大的心情没啥两样。胃里反着酸水。

蹩子最后又领着大家喊出最后一句口号来,“过去的苦,比黄连苦,现在的甜,比黄连甜。”  我举起了拳头,却发觉不对劲,应该是“现在的甜,比蜜糖甜,”蹩子怎么领上喊成了比“黄连甜?”下边的人竟然也跟上喊了出来。

卷毛蹩不住了,纠正道:“花队长你喊错了。应该是过去的苦比黄连苦,现在的甜,比蜜糖甜。”

花蹩子略一尴尬,反应过来,说,“咋不对?现在的甜,可不就比黄连甜。”

“你不对,就是不对。”

卷毛和其争辩了起来。几个社员也参加进来,形成了两派,知识青年大多支持卷毛,而社员们大都支持蹩子,说比黄连甜和比蜜糖甜也没个啥区别,说知青们是小题大作。一时间,会场有点乱了起来。卷毛就又不依不饶地说:“你蹩队长错了就是错了,还不承认,上次批林批孔你就把商秧说成是儒家,把子贡说成是法家,我纠正了你,你还不听……”

老乔就出来禁止道:“别转移斗争大方向。阶级敌人最希望革命群众内部出现分裂,他们好隔岸观火。会议进入下一道程序,由贫下中农控诉过去所受的压迫。”

袁老二就急猴猴地跳了起来——两个家庭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恩恩怨怨,早由过去的世亲变成了世仇,袁老二指头蛋子指着袁老大,义愤填膺的样子,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次你以为拉上个知识青年做掩护,就能遮挡了你的罪恶用心?告诉你,贫下中农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受你的蒙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家大年三十没粮吃,我爸找到你爸门上去,借点粮食,你爸竟然不念骨肉亲情,不但躲着不见我爸,还放出你家的恶狗来,把我爸咬得鲜血淋淋!”

蹩子这时候就又领着喊开了口号,“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

“世世代代不忘本。”

“永远跟党闹革命!”

场子里竖起密密匝匝的拳头。口号声在夜幕下的村庄中,嘹亮激越。整个人群就象一团被激情燃烧着的火焰。袁老二越诉越苦,到最后就声泪俱下,引得下边的人忍不住地都想上台去打袁老大的耳光。袁老二诉过后,袁老三诉。袁老三诉完后,花蛋也不甘示弱,说:“你们诉的那些个苦算得了什么,我小的时候,春荒头上断了顿,奶奶就给我扒榆树皮,拿回来和着些高粱面度饥荒,每次拉屎都是奶奶用个棍棍给我掏,掏得我屁眼直冒血。”

起先大家没反应过来,还跟着唏嘘。接着就有人更正,“狗日的花蛋,旧社会那阵儿你妈都还没嫁到村子里来,哪有的你?你说的是六零年的事。你这是对社会主义发泄不满!我提议揪出现行反革命花蛋,跟地主老财袁老大一起批斗。”人群中有人响应。都是那些平时受了花蛋欺负的。特别是袁老二的平娃,吆喝得最起劲。甚至喊出了“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花蛋”的口号——他没有忘了花蛋在地头上对自己的侮辱。

老乔出来制止:“不能混淆阶级阵线。花蛋是说的不对,但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能随便上纲上线。那样,只能是亲者疼,仇者快。花蛋的事情过后再让他写检查,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批判地主袁老大,要把他批倒批臭,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还有谁要控诉的,就上前来接着控诉。”

老乔说完,就摸着腰出了会场。我以为他是上茅房去了。人们在蹩子的口号声中,又一个个上去控诉。会一直开到很晚了,该控诉的都差不多都控诉完了,可就是等不来老乔。老乔不来,会就散不了场。一时,会场有点儿冷清,有人打开了哈哧。有的人说,“散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下地干活。”蹩子有点把持不住了局面,就在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耳朵上交待了几句。小伙子明白了似地点了点头,出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老乔才跟着小伙子回来,气呼牛斗的样子,脸憋得跟袁老大刚被押上台时一样的红。一进来,就挥手:“散会散会。”我不明白是咋回事,但我猜老乔肯定是遇到了不高兴的事。我想起了什么,左右张望,才发现,人堆里,竟然没有大头!我再在人堆扫,也没发现刘桂花。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批斗会散去后,好长时间了都不见大头回来,别人还没发现。都拉铺盖睡觉。大家伙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一个劲地安慰我,说:“批斗的是袁老大,老乔没在会上提你一个字,你就心放宽了。你一个知识青年,老乔他也不敢胡来。”

他们哪里知道我此时想的。我借口上茅房偷偷躲出去,到麦场去。远远地,就发现老乔和蹩子都到了场上,旁边有两个民兵,扛着杆枪。我就发现大头和赵埋汰被结结实实地用绳子在那里绑着。我急急地回来,就向大家通报了消息。大家一轱辘都从炕上翻起来,不睡觉了,往场上跑去,把女生都惊动了,纷纷出来问咋了,出啥事了。我悄悄把晓芳揪到一边,说,“我刚才发现赵埋汰和大头在麦场上被五花大绑着,肯定是和刘桂花的事发了。”

晓芳吃一惊,又悄悄问:“今天批斗袁老大,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是。”我回答,“陪斗的感觉。”

“想开点。他斗的袁老大,又不是你。”

“可事情是两人干下的,而且老袁当时就要去看一遍,是我懒,挡住的。主要责任在我。所以,我觉的特对不起老袁。明天干活都没法面对他。”

晓芳就也跟上我长叹一口气。

我和晓芳正说着,蚊子就回来通报了,说是大头和埋汰已经被从麦场上押回到了队部。老乔已经让人连夜去了大队找夏治保,让打电话给公社和县公安局派人来。我问细节究竟是咋回事。蚊子说,“两人正在和刘桂花在场房子里整事,被老乔当场抓住了。老乔说他俩是轮奸妇女。大头这次是完了,非被判刑不可。”

我心里为大头惋惜。过了一会儿,点上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大家心情都挺重,没有睡意,说着这件事。丁志雄就分析,肯定是老乔对他俩的行为早都有查觉,是准备好了抓他的。”

卷毛也说,“可不咋的,这边还开着会呢。”

蚊子说,“老乔是绕了一大圈从麦场后边悄悄靠上去的,大头那傻子还站在场房子前的路口处放哨,根本就没发现。”              

大家就再没声了。我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上次我脚被砸的那天晚上,他塞给我个烧土豆,说土豆是从场房子里的火堆里烤的,还说他经常上场房子里找赵埋汰,我就觉得不是个事。当时我还说了他几句。怪我,没好好劝劝他,结果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老乔还不把他往死了整。”

丁志雄问:“轮奸妇女一般能判多少年?”

蚊子回答:“哎呀,恐怕得判个十多年吧?现在就看他和赵埋汰谁算主犯。”

马大有说:“好象没那么重。上次那个在公社做扎根农村先进事迹报告的,叫晏什么来着?”  蚊子补了一句“晏学东。”

“对,是叫晏学东,那家伙后来把人绑在椅子里强奸才判了十五年。”卷毛说:“他们这是轮奸,轮奸好象和强奸一样重。”

“大头今晚在队部里是别想睡觉了”丁志雄说,又想起了什么,“给那损送件衣服去。”? “队部里有炉子呢,烧得旺旺的,火苗子蹿得老高,不冷。”

丁志雄就又感慨,“你说说大头,放下点上这么些女生,你不弄,非要去参和着搞个刘桂花。那刘桂花有啥可搞的,整天脸都不洗,脏兮兮的,让人想不通。”

马大有说:“丁志雄你说错了,那媳妇要是洗了脸满受看呢。”

蚊子就敲二话:“有啥想不通的,点上的女生都让你们一个个号球完了,他找谁去?”

丁志雄就问蚊子,“你是不是和陈玉霞弄上了?”

“你怎么问这话?”

“前天两人约着出去干啥去了?在月亮地里手拉着手走回来的。”

“真的?”我问。

“你别信,丁志雄他胡啁。”

“我胡啁,你们在后墙边上干啥呢?你以为我没看见。”

蚊子就再不吭声了。丁志雄就又转过头来说卷毛,“你卷毛他妈的在大头这件事情上也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卷毛喊道:“他嫖刘桂花与我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丁志雄说,“你不把人家马秀兰撬了,他能去凑那个热闹!”

“马秀兰哪是我给他撬的?是他自己拢不住人家心。要这样说来,我还得记恨张一凡呢。我跟罗晓芳都有那么些意思了,硬是让他给撬黄了。我怪谁去?”

二天早晨天还没放亮,就听到有汽车声。大伙急忙起来了,就见一辆警车来到村里,从车中跳下几个人来。其中有穿警服的,也有公社派来的人。老乔将其迎进队部去。我们知青想进去,被当在了门外。过了好一会。门开了,公安要将人带走。让青年点上将大头的东西收拾收拾。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忙着帮大头卷行李,收拾脸盆牙具的。大家的眼睛都有些湿。我把那件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的晓芳的军大衣也放在行李卷上 ——大头和我一样,没大衣。大头眼泪下来了,说:“你晚上也要浇水,给了我,你咋办?”

我说:“没事,我能扛。毕竟在点上,还有大伙,咋都好办。”

大头就说:“没听你的话,真后悔。”又转过头去对大家伙说,“我走了。我大头给大家伙丢人了。你们好好的劳动,别学我。”

丁志雄就说,“过一段有机会大家上县城去看你。”

卷毛也说:“去了态度好点,老实交待,有啥说啥,不要隐瞒。争取宽大处理。少判上两年。”

大头就动感情地说:“你今后对马秀兰上心点,别争到手不知道珍贵的,人家可对你是一片赤诚。”

卷毛就羞愧地低下头去,感觉到了丁志雄昨天那句话的份量。

大头又转过头去求公安,“能不能把绳给放松点?一晚上了,胳膊捆得麻麻的了。”

众知青就帮着求情,公安才将绳给放松了些,一边放绳一边说,“干那事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被绳子捆的滋味不好受?”

几个女生在一边干看着,都不好说什么。还是马秀兰,对大头还有那分心,从自己身上掏出两块钱来,上去塞到大头的上衣口袋里,说:“带上,到监狱了看着给自己需要啥了买个啥。”

大家伙被马秀兰的行动提醒了,纷纷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往大头口袋里塞,没有的,就回去从自己箱子里取。这个给一块,那人给五毛。大头一下子眼泪就喷涌而出,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大家都知道这一跪的份量。

警车都开出村头好远了,大家伙还凄惶着。老乔吼了一声,“太阳都照着大豁口了,还不去上工!”

大家这才回点上去拎铁锨。女生都一个个抹着湿湿的眼窝。我扛着铁锨出院门,晓芳在旁悄悄问我:“你把大衣给了大头,你晚上咋办?”

我回答:“没事,我能扛。晚上多从麦场上背两捆麦草。”晓芳说:“把我的褥子给你抽了去。”

“不不,那你咋办?”

“没事,现在都快夏天了,晚上睡觉不是太冷,就是硌点。”

我扛着铁锨,迈着沉沉的步子到渠沿上去。一个很怕见的面孔我得面对。因为送大头耽误了出工,此时太阳已经爬出了东边的地面,远处祁连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早晖中闪着银白耀眼的光,看上去很有一种苍凉的美。几抹早霞洒在暮春的田野里,万物生机的景象。蹩子家的果树已经花儿落去挂了果,又累累地赘出半墙来,诱着人。渠边的柳树也垂下很长的丝绦,上边茂密地长着绿绿的叶片。我远远地就看到,渠沿上,一位老者躬着身子,迎着阳光,手里拄着铁锨,立在渠沿上,在俯看渠里的流水。早霞的清晖也洒在他那清癯的脸上和肩上。身影长长的折弯在渠沿上——他是袁老大。我实在是怕见到他,可是又不得不见他。走近了,他淡淡地望我一眼,说:“来了。”     

“来了。”

袁老大象没事似的,吩咐我:“我们把昨天倒了的沙沟梁争取在今天再打起来。”

“嗯。”我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就拎了锨和他打沙梁。袁老大再没话。

半天,我停了锨,嚅嚅地小声说:“昨天,是我不好,没听你的,结果让你遭那么大的罪。真没想到,早知道……我肯定……”

“别说了,娃子。干吧。”

我就再不吭声了,使劲地卖力气,想以此来赎回自己所犯的不可饶恕的罪过。袁老大就阻止我,“悠着点干,娃子。日子长着呢。”

我就听话地又慢了下来,不过,经过刚才一阵使劲不歇气的干,我全身都冒汗了。袁老大这才叹了口气道:“昨天流掉的那些水,也确实是太可惜了,可多浇好几亩地呢。前几年,就为争这么些水,上边的两个村子打架把人都打球死了,你说老乔他能不上火。”

“可他把你整的太狠了些。”

“娃子,这算个啥,你没看到的多呢。我都早习惯了,回去后该干啥干啥,还让老婆子给温了二两烧酒,一边让她给我拔火罐,一边抿。”

“他老乔不该把驴鞍子套在你头上,那不是侮辱人格吗?伟大领袖早就说过,要文斗,不要武斗。”

“还讲个啥人格不人格的。其实架驴鞍子才好,你才不知道,放在脖子里暖暖和和的,挺舒服。我特怕他给我脖子上吊磨盘。那玩意吊一晚上回去,好几晚上你就甭想睡觉了,脖子就象是被折断了一般,好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

“怎么可能?就是队部前边放的那个半块磨盘?”

老袁不吭声表示默认。我惊呆了,“那磨盘我们知青刚下来时比手劲,我一个手都拎不起来!”

“你寻思啥呢!娃子。你没见过的世事多了。”

我再不吭声,默默地和袁老大你一锨我一锨地把沙土往昨晚冲开的豁口里扔土……


  二

夏天里,每天的农活就是反复地给一块块的农田车轱辘转地薅草。等把最后一块田的草薅完,最先薅过的地块的杂草早都又长得漫过了庄稼,就重回过头来接着薅第二遍、第三遍。中间就是给一块块的地里撒化肥。化肥还必须赶在浇地前的一刻里撒到地里去。这样,才能使化肥的功效得到最大发挥。所以,我们白天薅草,晚上常常加班撒花肥。

一天,大家正在薅草,在我身边的李秀萍突然“哇哇”两声,就跑过去背开人了去呕吐。我不知道是咋回事,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我问她咋了。她说“没事。就感到胃里突然反酸水。”

我也没当回事,以为她也和我落下了一个毛病。第二天,她又是那样,我就说你是不是胃有了毛病,应该到大队去看看赤脚医生。她说,“没事,就那一阵,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薅草时,就见她再不呕吐了。我又问她。她说,“前几天可能是薅草时老撅着的原因,把胃酸泛上来了。”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发现李秀萍身子变得臃肿起来,腰看上去比以前粗了些。一天半夜,我们加班去撒花肥。我抱着个脸盆,脸盆里盛上化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麦田里撒着,旁边就是花蹩子家的祖坟。我瞌睡得恨不得扔了脸盆去靠在他家的坟头上打个盹,实在是太困了,我就走出麦田去,来到花蹩子家的坟眼前。正准备找地方躺下去,却发现黑暗中,有人的说话声从坟头背后传了过来——

“我肚子疼得要命。”女的的声音。

“咋回事?”男的问。

“我也不知道。刚才有一块儿还没来得及撒上化肥水就漫过来了。补着撒时,在水里多呆了一会儿,这会就疼。”

“哪个地方?”

“就是小肚子这。”

“哪,这儿?”

“再下点。你的手刚撒过化肥,不要把我的肚子上的皮肤给摸过敏了。”

“没那么玄。”

“前几天你们男生用化肥袋子做床单,咋也都身上起疙瘩?”

“这会儿咋样?”

“还疼。”

“那咋整?”

“我怀疑我是不是怀孕了?”

“啊?我的天。这可咋整!”

“也不一定。你别背负担。”

“要是真怀了孕,那我俩可就完了。”

“谁让你不听我的。每次拦都拦不住。”

“你也没实心拦我。”

“要是真怀孕了我就不活了,真丢人。”

“千万别那么想,我们想办法。”

“有啥办法,除非去县城医院做了。那样,大家伙就全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那有啥办法。”

“那样我真不想活了。丢死人了。”

“好象听老乡说加大劳动,使劲干重活,就能把它流掉。没事你就便劲地蹦、跳。”

“我试试,看行不行。”

两人说完,绕出了坟眼。我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眯不着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既替马大有和李秀萍耽忧,也庆幸晓芳相对保守,不然,他们两人面对的困境,也会降临在我和晓芳头上——

晓芳毕竟是当地县城下来的知青,在这方面很保守。以前,我也忍耐不住地几次向她暗示过那种要求,她都拿话岔过去。每次,也就是让我摸摸她,再要有进一步的要求,就被她挡住了。就在偷听了马大有和李秀萍在蹩子坟头上干事对话的那一次,第二天,我和马大有蹲在渠沿上谝完之后,我就抓挠起来,后来又看见了花蛋和花花从沙沟里跑出来,心里就更是痒痒得不成。别人都能干,我们为啥就不能干?都是个人,把人憋的。有一天晚上,我和袁老大浇水时,晓芳又去看我。很晚了,我送她回点去,来到半道上的一片沙枣树林里,我搂住了亲她,还把手伸进了她的怀里,摸她的奶子,又硬钻进皮带去摸她的下边。晓芳当时也有点被调动起来了的感觉,低声地呻吟着,还下死劲地跟我亲嘴,就象磁铁石相互吸着那样。可是,当我腾出手来要解她的裤带时,她却突然醒悟了一般,象换了一个人,责问我:“你想干啥?”

我嗫嚅地回答,“想干别人都干的那种事情。”

“那不成,怀孕咋办?”

“大头给马大有说了,说赵埋汰说的,你们女的一个月就来月经前那么几天,只要错开,就没事。”

“不行。他赵埋汰懂个啥,又不是医生。万一怀上咋办,让我还活人不?”

“哪那么巧。马大有和李秀萍都在干。”

“你咋知道的?”

我就把我那天听到和看到的给晓芳讲了。晓芳仍旧捂紧了裤带,“不行,她是她,我是我。真要是怀孕了,光我妈,就会把我骂死。”

“那要等到啥时候?”

“结婚以后。”晓芳坚决地说,“结婚前绝对不行,太丢人了。我们邻居一个女的结婚前打过胎,现在小孩都上小学了,还被人瞧不起,戳脊梁骨。”

我只好作罢。奇怪,晓芳越这样,我越觉得晓芳单纯可爱。

我把在蹩子坟眼里二次听到的马大有和李秀萍的对话悄悄告诉给了晓芳。自此,晓芳对我就更加在那方面防范了起来,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只要我稍稍有那方面的冲动,她就立马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厉声道:“想学马大有是不是?忘了我叮嘱的了?”弄得我臊兴兴的。

之后我就感觉,李秀萍的肚子,咋看咋比以前粗了些。

一日,老乔要派我和袁老大的儿袁祁连,跟上袁老二的皮车去县城拉城粪,说是一家工厂家属院里的厕所。本来城里的厕所都是由城跟前的生产队去掏,但这家工厂的头儿跟老乔以前在部队时是战友,就特意照顾,每次让我们生产队去掏。前一天大家知道了此事,丁志雄就吩咐我说去了抽空上看守所看看大头,让做饭的马秀兰特意用白面烙了几个大饼子,其中的两个让我吃,另外的五个给大头带去。几个人又从自己的旱烟纸包包里,匀出些旱烟来,由丁志雄用张报纸包结实用绳捆好了,交到我手里,说:“让大头那损在里边抽去,肯定急得要命。”

放好了饼和烟丝,我把马大有叫出点来,出院门到后墙根下,说:“我咋想这趟你应该去?” 

“为啥?”马大有感到莫名其妙。

我说:“你们那天在花蹩子家坟眼说的话又让我偷听到了。”

马大有大惊:“你咋专门跟踪我们?”

“谁吃撑了跟踪你?确实是巧得很。我当时也想到花蹩子家的坟眼里眯一会打个盹的,就听见了。”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是想,你可得当回事,对人家的身体负点责任。跟上皮车进城起粪的机会领上李秀萍去县城医院里诊断一下。要是没怀孕更好,你们心也就放下了,要是真怀了孕,可得认真了。花蛋的媳妇是咋死的?”

“没那么严重吧?花蛋媳妇是让花蛋那二球没节制地弄,x死的。我们才弄了几次,不一定是怀孕。那天她肚子疼是因为在水里呆的时间长了。”

“反正我给你把这话说了,你再去跟李秀萍商量商量。我可不是想把这脏活往你身上推。我是为你俩好。”

“我知道。你想哪去了。我问问她,要去,明天早晨告诉你。”

“明早就来不及了。要问你现在就去问,我等着你。”

过了一会儿,马大有跑了回来,说:“她不想去,知道你听到了我们的事,还把我说了一顿。”

我就再不好说啥,第二天早晨和袁祁连坐上袁老二的皮车,进城去拉粪。进了城,我们来到那家工厂家属院的厕所。袁老二不干活,挽挽鞭梢,拽拽鞍套的,全由我和袁祁连跳到厕所里起粪。将粪起上来后,约能装两车。装完了一车,袁老二就和袁祁连坐上车回村去送,估摸着赶晚上还能回来,将第二车粪拉上,第二天天亮前,就能回村。白天就可以再不到地里干活了,美美睡上一天。袁老二就叮嘱我,现在农村进城掏城粪的很多,别让他们趁我们人不在偷拉跑了。袁老二和袁祁连走了,我到家属院一人家里要了一杯开水,就着把属于自己的两个饼吃了,然后揣着剩下的五个饼去看守所里看大头。我不知道看守所在哪里,问来问去才打问到。去到看守所,问门卫,门卫说犯人们押上去到邻市一个工业区的炼铁工地挖管子沟去了,得等到下午才能回来。我只好在那里等。等了好几个小时,从院里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门卫和我唠熟了,指给我说,“他是我们的副所长,你问他。他清楚犯人的具体情况。”

我将大头的情况说了,所长回答:“这人前两天已经判过了,被押到天祝石膏矿服刑了你们不知道?”

我从头凉到了脚,问:“判了几年?”

“好象是七年。”

我惊得没跳起来,叫道:“他又没整上,只是帮着了个哨,就被判了七年,也太重了些!”      所长说,“他也就是了了个哨,自己还没来得及整,要不,就不止是七年了!”

我又问赵埋汰被判了多少年,回答说是十三年。我吐了一下吞头,好家伙,就那么一锤子,就得蹲十三年大狱!刘桂花那臭x也太他妈金贵了!我心里骂了一句,替大头鸣着不平,悻悻地抱着那五个面饼子和一包烟丝离开看守所,心里特别地难受,觉得大头实在是不值得。回到那家工厂家属院的厕所前,真它妈的见了鬼,一大堆粪,竟然在我离开的个把小时里,象长了腿般地不异而飞了!我侥幸地希望是袁老二和袁祁连已经来过,见我不在,装了车回村了。可常识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事,县城离村子近三十公里路呢。他们这会儿最多也就是刚回到村子。

咋办?我马上想到了那天晚上批斗袁老大的场面,老乔他不会胡来吧?虽然我爷爷是旧军阀,我爸有叛徒嫌疑,又是阶级异己分子,可我毕竟是一名知识青年,量他老乔也不敢胡来。青年点上的知青们也会替我说话保护我的。想到这些,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可是,过了一会儿,心里就又嘀咕起来,要是万一……

我心里七上八下,早把从看守所出来对大头的同情忘在了脑后,现在是该同情我自己的时候了。我就诅咒死了那偷粪的:偷啥不成,一堆粪,人肚子屙出来的,也偷。那一车粪,对你们来说,可能并不见得有多重要,可能你们也是顺手牵羊,可它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天打五雷轰的一帮王八蛋!我真恨不得自己屙出一车来!

忐忑不安地将袁老二和袁祁连等来了。袁老二一看光光的地上,问我,“粪来?”

我沮丧万分地回答,“我去看守所里看大头,回来,就发现,它没了。”

袁老二就说:“我看你这回咋给老乔交待!”

我不吭声。袁祁连也不吭声。

半天,袁老二喊道:“还站着干嘛?回球!”

我和袁祁连上车去,坐在条化肥袋子上。袁老二赶了牲口出了城往返回。我头囊在腔子里,想心事。皮车过一道桥时,一上一下颠簸了几下,才把我从沉思中颠醒过来。抬起头来,远处的祁连山阴阴的,太阳早已滚下山。山头上的白雪被几大片黑云遮敝着,下边的山体也黑乎乎的只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由于是空车,又是下坡路,马儿跑得格处欢势。我就讨厌开那马来,你把车拉这么快干啥,回去找死呀!我的胃这时候又开始反酸水。自打春天开荒挖坟眼老吃苞谷面饼子,回来后,我就感觉我的胃好象就留下了这么个反酸水的毛病,而且越来越厉害,以前是吃得太冷太热或吃不到点上饿过劲了反酸水,现在是一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心里有点压力紧张了也马上有反应。

马路两旁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已经长得有人头高了,哗哗地从我们的车边闪过。

我尿蹩了,请求袁老二停下来,我下去撒个尿,袁老二就说我:“把粪都丢了,还屎尿多得不成。在城里时干啥呢,不尿?”

我不吭声,下车去,钻到玉米地里去。老袁在车上喊,“你那尿水有多金贵,不在路边尿,还要钻到地里去。都几点了?”

我心里骂道:“你他妈猴急个啥?就是爬灰搞儿媳妇,那也得等到晚上睡觉呀!”我撒过尿,真的就不想回皮车上去,要是没有个晓芳,我他妈就躺在这玉米地里,喂了狼拉倒!

上皮车后,袁祁连说话了,“总得想个法子。回去给老乔交待。”

袁老二喊道,“想啥法子。再想也变不出一车粪来,除非我们也去偷!”

我被袁祁连一说,才提醒了,脑子里开始挖空心思地想了起来。最后,我一拍大腿,道:“有了。”

“啥有了?”袁老二问我。

我说:“我们到个前边村子,趁半夜没人,在他们随便那个庄子后边的粪堆上,偷点粪拉回去,和拉回去的那车粪混一混,老乔肯定发现不了。”

“亏你想的出。要是让人家抓住咋办?”

“他们能偷,我们不能偷,不就是一车粪,抓住了能把我们怎么样?”

袁老二犹豫起来。袁祁连可能从他老爹处也听到我跟他爹挺对脾气,也不想让我遭殃,就也帮着劝袁老二。我这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包烟丝和五个面饼子,忙从怀里掏出来,递上前去,“这包烟丝和这五个饼子是本来去看大头的。没看上,就送给你吧。”

袁老二咧嘴笑了,说:“你张一凡崽娃子还学得挺会来事了。”

我笑笑,说,“以后,我们点上的知青要回城带回啥好吃的了,我不吃,都给你留着。”              袁老二就笑笑说,“没事,啥大不了的事,也不要去偷什么粪了,就空车回。”

“那回去后咋交待?”

“不就一车臭大粪,有啥交待不交待的?看把你们吓的。”

回去以后,就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上班,我忐忑不安地去地里薅草,老乔还背着手到我们干活的地块视察了一趟,果然没有提粪的事。我的心才放在了肚子里。丁志雄几个问我去看大头的事,我把情况讲了。丁志雄一阵唏嘘,告诫我们几个,“以后都自重点,大头就是榜样!”说着使劲儿地用眼睛瞅马大有。


  三

转眼到了收麦的季节,田野里一片金黄,麦穗被褥热的夏风一吹,滚动着,似一把把大扇在摇晃着扇着蓝天。麦穗儿相互碰撞磨擦,发出籁籁的声响。天空中湛蓝湛蓝,云比棉花还白。祁连山在夏日里好象显得比以前近了,近得都能看清上边背阴山洼里的一片片松树来,还有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山脊与皱褶。女知青们都被派上去割麦,男知青们则有的被派上在麦场上码麦垛,有的跟上皮车从地里往场上运麦捆。我和马大有被派到一个皮车上。我们各手持一个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有个分叉,用叉子将地上割倒捆好了的麦子叉到皮车里去。叉一天下来,两个胳膊酸疼酸疼。袁老二负责在车上码麦捆,我们稍偷闲一刻,袁老二就埋汰我俩:“昨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和李秀萍罗晓芳整好事了,一个个乏得驴一样?”

熬到歇息,割麦的人们和装麦的人们围拢在一起喝水,抹汗,闲聊。卷毛和马大有从地里揪了一大把麦穗,放在地埂上,又把揪下的麦杆揉成一团,用火柴划着了,去烤麦子。有人就劝,说,“要让老乔看见,不骂死你才怪。”

蚊子说,“没事,我站着给你们放风。”

不一会儿,麦穗就起了浓烟,大家伙就都扑上去抢。几个男社员就故意趁抢的机会往点上女生身上撞。抢到了的,将烧糊了的麦穗放进手心,揉上几揉,用嘴对着手心的麦穗轻轻吹上几下,麦衣随风吹走了,剩下烧熟了的麦粒,张开嘴巴,送进去,立刻,麦埂上就响起了一阵嘴巴的咂巴声。有人就一边咂着嘴,一边说:“嗯,新麦子就是香。”

我去坐在晓芳旁边的一个麦捆旁去,说,“你看祁连山,夏天我觉得咋跟冬天看时近了很多。你觉得呢?”

“就是,天气晴的缘故吧,你看这天,多蓝,云多白。昨天歇息时你唱的那首歌咋唱着来?再哼一遍。我特爱听。”

“你说的是哪首?”

“就是那首‘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边马儿跑。’”

“这会儿人多,还是别唱了。这歌,好象也属于禁止唱的。”

“你肚子里那么多的歌都是从哪里学的?”

“我到我姑父的文工团去看他排练,在一个破屋子里的地上拣的一本歌本。我就在上边学的。”

“这么说,识乐谱是你自己学会的?”

“课堂上老师教过一些,但主要是我自己学的。”

“你要好好接受下培养,肯定是个音乐家画家什么的。可惜,埋没了。”

我说,“你别埋汰我了,我想都不敢想。”转过话头关切地问:“你割麦子跟得上她们社员?”

“还行,”晓芳说,又问我:“你呢,往车上装麦捆是不是吃力?”

“就是,胳膊这几天酸酸的。”

“待会儿干开活后我帮你装,你替我割?”

“算,那能让你干,往车上周时,胳膊挺累的。腰上也得使劲。你们女的干不了。”

“那李秀萍咋老和马大有换着干?”

我就说,“我总觉得李秀萍象是怀孕了。可是问马大有,马大有就是不承认。你没问问李秀萍?”

“人家自己都躲,我咋问?”

“我咋看她咋就象怀孕了。那天浇水时,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你想不想去解手?”

“想。”

“那咱俩一起走。”

“不行,我知道你要想干什么。这么多的人呢。要去你一个人去,去过回来后我再去。”                 “那我也不去了。”

晓芳就又换了个话头,说:“你知不知道卷毛要去上大学的事?”

我吃一惊,“真的,我咋一点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卷毛的爸前一段来点上了一趟,住了一晚上就走了,说是出差路过看看卷毛,还给卷毛带了几包点心,几个大肉和鱼肉罐头,还有一网兜苹果,还有一方盒牛奶糖。卷毛爸走后,卷毛都把这些东西分给全点的男女生共同享用,赢得同点的一片好感。这会儿,晓芳一说起来,我就嘴里有了大肉罐头和牛奶糖的味道。

晓芳说:“你不要问他本人,这事他对人都保密,我也是听大队我们家的一个亲戚说的。他可能连马秀兰都没告诉。”

“他本来就对马秀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一走,他们的事就更漂不定了。上边同意吗?”

“他爸这次不就是跑这事来了?估计没问题。听说公社书记是他爸部队的老战友。”

“要走什么时候?”

“秋天吧。等麦地里的秋庄稼种到地里,就差不多了。”

半天,我怯怯地问,“你后悔吗?”

晓芳明白我的意思,说:“不后悔,有啥后悔的。”

“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我不吭声了。

半天,晓芳说,“其实,这个大学应该是你去上。卷毛平时哪见过他拿起过一本书?”

我苦笑道:“上个星期村上演的电影《决裂》你没看?啥叫资格,手上的老茧就是资格。”             “可他劳动也没你下的苦多。你下乡后干了多少苦活脏活,又挖死人又掏城粪的。他干了个啥?”

我不吭声了,再接下去说,就又要说到敏感话题——那是时时刻刻藏在我意识里,但我又极不愿面对它的。晓芳也知道,转了话头,接着说,“我家好象听说了我和你的事,最近老托人带话来,让我进城回家去一趟。”

“干啥?”我敏感地问。

“说我叔叔给我在驻县城的部队上物色了个对象,让我去见一面。”

我似被蟹子蜇了一口,“啊,真的?”

“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不高兴。我借口队里活忙,就拖着没去。”

“对方是个啥条件?”我颤颤兢兢地问。

“好象是个排长,人挺老实的,说政治上挺有前途,还能往上升。”

“老家哪?”

“山东。”

我再没吭声,我的头大了起来。我说:“马上就要开始干活了,我要去解个手。”

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地离开了晓芳,去解手。其实我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一会儿,晾晾自己。不想哭,但却比哭更难受的感觉。我想绕远点,想到了隔着几亩地的一个崖头下的土沙沟。那儿僻静,高兴了,就在那儿抹两把眼泪。我发现,其实人在哭出来的时候,心里才挺痛快的,如果心里有事情,又妨着什么,不能哭出来,是最最难受的。我钻进玉米地埂,走了一大截,又拐个弯,又穿过一大片糜子地,又绕过一片玉米地,我想尽量走远些,万一到时候嚎出声来,也不会让别人听见。从崖头上下来,来到那条荒沟处,正要找个合适的洼地,酝酿一番自己的情绪,把它调动到最伤心的程度,好好地嚎它两嗓子,却发现在一个沙洼地里爬着两个人。我看清了上边的是花蛋下边的是花花,大喝一声,“好你个花蛋,你竟然欺负个傻子!看我不告诉蹩队长!”

花蛋闻声大惊,急忙从花花身上爬起来。花花就光着屁股傻傻地一边笑一边跑掉了。花蛋一边系自己的裤带,一边嘻皮笑脸道:“没弄个啥,就是随便摸了摸,你大惊小怪个啥?把人吓一跳。”

“没弄个啥,你还想弄个啥?告诉你,上次我和袁老大看水时,你就和花花从村东头那条沟沟里出来,花花身后一身的泥,我就怀疑上你了。还说没弄个啥。”

花蛋厚皮赖脸道:“她其实也愿意让我整。”

“他愿意让你整你就整?她是个傻子!”

花蛋看我一眼,“你们知青他妈都一个个有人解心慌,站着说话腰不疼。我找谁去?你借我钱让我讨个媳妇?憋得受不了,找个傻子发泄发泄,你也管得宽!”

“不是我管得宽,你给人家把肚子弄大咋办?”我问。

花蛋说:“没听说傻子也能怀孕的。”

“要真怀孕咋办,你能娶她?”

半天,花蛋道:“那就娶拜,那咋办。”

我再不吭声。解开裤带来撒尿。花蛋就说,“你方便着。我走了。”

“你干啥活?”我问。

“兑仰坝,我得赶快走了,不然别人怀疑我了。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我会记着你的好的。”              

我方便完了系了裤带,花蛋已早没了踪影,荒崖边死一般寂静,好象此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想法早被刚才的眼睛所见冲得没有球了。


  四

果然应了晓芳的话,悲剧就在点上发生了。一天夜里,我们刚懒懒地躺在炕上,闲谝了几句,正要睡去,就听门“嗵嗵嗵”一阵响,我们都被吓了醒来。丁志雄问:“谁?”

只听陈玉霞在门外叫喊,“快开门快开门,李秀萍不行了!”

我们都大吃一惊,急忙爬起来,开了门,问咋回事。几个女生就慌慌张张地进来说:“李秀萍肚子疼得在炕上打滚,得赶快想办法往公社卫生院送。”

我们几个就都出去往女生房里跑,马秀兰拦住了,说,“你们还是赶快去到饲养场里要车吧!”

还是丁志雄能稳住阵势,吩咐蚊子和卷毛去饲养场套车,让我到花队长家去叫蹩子,他和马大有留下来照顾这边的局面。我去敲开蹩子家的院门,说了情况,蹩子穿上衣服跟我来,说:“下午不是还好好地上工来着,怎么就突然肚子疼得受不了啦?”

我说:“我也不知是咋回事。”

其实,我最清楚是咋回事。来到青年点门前,院子里一片忙乱,驴车已经套好,拉到了院门前,里边放上了褥子,马大有正背着李秀萍出院门来。丁志雄在旁边扶着,把李秀萍往驴车里放。放好后,大家伙都要求去,丁志雄说一个驴车,哪能坐下那么些人,其它人都不要去了,由他和马大有加上陈玉霞去就行了,陈玉霞平时和李秀萍关系最好,再说,去个女的,也方便照顾。丁志雄想得很周到。说完,丁志雄就赶着驴车上路了。我们一直送到村头,蚊子叮嘱道:“把驴看紧了,别再象上一次那样让它摔脱了辕跑球回来。”

送完他们我们往回走。我问晓芳是咋回事,晓芳回答:“其实她今天下工回来,就一直嚷嚷着肚子疼。我们几个就说告诉你们让送去大队看看。她硬是抗着,说过一阵可能就会好的。越到后来,越叫唤得厉害。大家看她实在疼得抗不住,就让陈玉霞去叫的你们。”

我们重回去睡下。第二天天亮了,也没见三人回来,点上的人都很着急,女生甚至等不住了,吵吵着都要去公社卫生院。老乔不批准,说都走了四个,正是夏收大忙季节,麦子晚割一天,就要往地里掉多少麦粒。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来使唤,不给准假。大家只好忐忑不安地上班去。中午收工,还是没见他们回来,大家就感到有些不祥,下午太阳落山时,才见丁志雄一个人赶着个驴车回来了,沮丧个脸。大家全围上去问情况,丁志雄半天不吭一声,被问急了,才沉沉地回答:“人已经死了,大出血。”

大家伙听着几乎惊呆了!怎么可能,全都不能接受这一现实。丁志雄补充说,“马大有都哭疯了,一个劲地狠抽自己耳刮子,说是他造成的。”

葬礼是在大荒地里举行的。生产队从渠沿上伐了一棵柳树,让村里会木匠活的给简单做了个匣子,又根据我们知青们的请求,到大队仓库里要了点修水渠用的水泥,给简单做了个碑。碑上的字是我写的:兰州知青李秀萍之墓。

那天,老乔破天荒地给我们全点的知青都允了假。公社让人去城里给她家拍去了电报。可是,等她家中的人接到电报坐火车倒汽车的,最快也得四五天时间才能来到点上,恐怕尸体就放不住了,大夏天的。所以就不能等她家的人来了。下葬那天正逢个阴天,又刮着些风,往开挖穴时,风把沙土扬起来老高。男知青们抡着挖穴,女知青们都悲悲凄凄地站在一旁看着。等把匣子打开后每个人看了最后一眼,把它往穴里放时,马大有就控制不住地要往穴里面扑,一边喊着,“秀萍,是我害的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大家伙就把他拉住了。女生们就都呜呜地哭了起来。男生们的眼睛也湿湿的。悼词是我执笔的,前一天为写它,我琢磨了一天。丁志雄致悼词:“李秀萍,女,时年十八周岁,响应党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不远千里,为了一个目标,来到祁连山下,将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了脚下这块祁连山麓。如今,长眠在了你曾战天斗地过的土地。你是一个无私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安息吧,战友,待到山花烂漫时,你在丛中笑。我们会把你未尽的上山下乡事业进行到底,决心扎根农村一辈子。”

丁志雄念完了,我们又给坟头鞠了几个躬,就走出荒地来。马大有还说要让大家伙先走,他再坐一会儿,想单独再陪李秀萍一会儿,跟她最后说会儿话,被大家伙架了出来。蚊子就说,“这家伙这两天神经有点出毛病。得看着点。”女生们则一个个跑得贼快,因为四周,时不时就能看到几个乱坟头,还有那一丛丛的荒草和红柳,给人阴森森很怖的景象。

出了大荒地,大家伙的心情才开始不怎么忧郁了,丁志雄就说我,“张一凡你他妈憋了一天,就憋出了那么两句。让人觉得又象是从老三篇上抄的,又象是决心书一样,还又引上两句伟人诗。大家都在悲伤地哭呢,你却让人家在丛中笑。笑什么?”

“就是,一点儿也不悲痛,就没有把我们的伤心情绪表达出来。”大家咐合。

我就撂挑子,“下次,我不写了,你们谁爱写谁写!”

蚊子问,“下次,下次给谁写?看你这话说的。”

大家才苦笑出声来。

晚上,马大有约我出点上来,给我拧把好了一支烟,送到我手里,又给他拧把好一支,叼在嘴里。我知道他心里很难受,陪着他抽着。我们俩蹲在渠沿上,瞅着远处黑遽遽的祁连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马大有彻底地向我敞开心扉来,感慨道,“咋会想到,前两天我还给她烧麦子吃呢。突然说没就没了。”

我劝马大有:“人既然走了,你也得想开点。活着的人不得往下活,你说是不是?”

“我咋感到,秀萍一走,我咋也就没个活头了。”

“你可别这样想。你还有你的父母兄妹呢。全点上还有这么些哥们姐们地陪着你呢。”

“可我觉得,都代替不了她。以前感觉不到,她一走后,我就觉得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我就不吭声了,任他叨叨。半天,马大有长长地喟叹一声,“怪我呀,无知,真无知。还让她使劲干重活,想把胎整掉。我他妈真不是个人,秀萍肚子疼过不止一次了,每次我都当好事的想。哪里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父母啊……”

马大有一个男人家,就又捂着个脸痛哭起来。哭声在落日后苍凉的戈壁大漠上,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最后马大有嘱咐我:“赵埋汰的那法子根本不灵,你可千万别信他的,重蹈我的覆辙。”

我说“不会,罗晓芳很保守,碰都不让我碰她。”


  五

花花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村里的人都嘈嘈着这件事,都说是让花蛋给整大的。可是,一天早晨,却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袁老大的儿袁祁连要娶花花。我初次听蚊子传来这条消息,简直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要不是最后从蹩子那里得到了印证,要不是我在上工时特意张口向袁老大问得实情,我怎么也不相信它是真的!

原来,花花先是闭了经,引起了蹩子的注意。接着,花花的肚子日渐显出来之后,蹩子就知道是咋回事了。经常暗地里在花花出去后跟踪上去。一天晚上,就在一片玉米地里,把正在按倒花花整事的袁祁连给抓了个正着。蹩子上前去一脚就把袁祁连踹下了花花的肚子,接着又是几个大耳刮子,打得袁祁连顿时鼻血真流。袁祁连还想跑脱了,早被蹩子一把上去将领口撕住了,骂道:“你妈个x,一个地主崽,竟然欺负到我贫下中农的头上了!怪不得花花肚子大了,原来才是你整的!今天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非把你这地主崽送到大狱里去!”

袁祁连吓得瘫在了地上,紧着给蹩子下话磕头,道:“叔,花花的肚子真不是我整的。我今天这是第一次。我浇水回家取被子,路过这块,我见花花正在蹲下撒尿,一时冲动,就控制不住了自个。其实,我不懂,也不会,只是抱了抱花花,在外边蹭着,正着急着,你就来了。我真的啥也没干,我还不会,叔。”

“妈个x,事实都摆在面前你还想抵赖,能抵赖得了吗?走,跟我到队部去!”

袁祁连就被蹩子拽着领口带到了队部。老乔一听,这还了得,反了你了。地主崽强奸贫下中农的女儿,这不是反攻倒算是什么?这是阶级斗争在我们村里的新动向。就收拾着当晚要开批斗会。还要将袁老大也要带上一起批,说,“地主崽这么猖狂,肯定是老地主在背后授意支持的。”

吓得袁老大拎着几斤清油,一袋白面,一篮鸡蛋,中午急匆匆地就到蹩子家去求情下话,说如果蹩子不嫌弃,就把花花嫁给他家祁连行不行。刚开始蹩子还气虎牛斗地不答应。“我堂堂一个贫下中农的女儿,竟然下嫁一个地主家,这不是降低身份了吗?”最后老婆在旁连吹了点耳边风,蹩子才明白过来自己女儿是个傻子。袁祁连虽然出身地主家庭,但长得白白净净,满俊的个小伙子。脑子里经过了一番斗争,也就勉强同意了。人走后又骂自己老婆,生下这么个贱货,害得自己跟个地主分子轧亲家!袁老大父子这才避免了一场斗,袁祁连也避免了去坐班房。袁老大草草给儿子办了事。第二天,竟然就在睡梦中故去了。也许,独生儿子的婚姻大事在他心里就似批斗他时挂在脖子上的磨盘那样沉重,磨盘卸了后,他觉得一身轻松了,也就想走了。

袁老大的死,就象是死了一只蚊子一样,在村里没有引起大家的丝毫兴趣,高兴的是老乔和蹩子。老乔想的是在肉体上又消灭了一个阶级敌人,在村里占绝对优势的贫下中农阵营的比例又上升了一个百分点。蹩子想的是,自己少了一个地主亲家,以后少受点牵连。因为女婿娃毕竟是第三代了,党的政策是看成份不唯成份,重在政治表现。祁连如果改造得好,也能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所以对袁老大的死也是心里偷着乐。

唯有我,心里感到凄惶。趁劳动的间隙,我悄悄地躲过众人的目光,穿过高高的玉米地块,溜到老袁家的祖坟上去,对那座新起的坟头,鞠了个躬,又倍了把土,默默念叨,“老袁,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贪瞌睡,没听你的去后沟沿上看水,闯了那么大的祸,让你遭了批判。你在九泉之下不怪罪我吧?”

走出坟地来,我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我忽然就想,袁老二袁老三将来死了,也是要埋进袁家的这块祖坟里去的,一个爷爷的祖孙,为啥就在活着的时候分成了敌我,斗得不可开交呢!将来在祖坟里咋挨着头睡觉?抬头远望莽莽苍苍的祁连山,看着那山顶头冰冷的积雪,我对我身处的这个世界感到迷茫与费解。

割完冬小麦接着割春小麦,等把春小麦都割完捆了装车送到场上,然后就是打麦场、犁割了的麦地、搞秋灌、掰成熟的玉米、掰完玉米又割糜子、割高粱……农活一项跟着一项,好象没完没了似的。在大家正在地里紧张忙活时,卷毛的喜事降临了。公社终于通知他,去办手续上大学。全公社有三个上大学的名额,他占了其中一个,听说另两个一个给了一位誓言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先进知青典型——那个典型我们去公社曾听过她做报告,慷慨陈词的,念起稿子来诤诤有声,还不时地举拳头,就象电影上演的烈士上刑场去就义的情形一样。另一个说是公社书记的侄。

卷毛临走的那几日,点上的知青都纷纷给他送笔记本、小像册什么的。有的是插队时亲朋好友送的,保存在箱子底下,翻了出来,将前边写有赠言的一页撕了重新写,有的是抽空上大队小卖部去新买的。在扉页上都写上几句勉励的话,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人民送我上大学,我上大学为人民”,什么“你是我们青年点的骄傲”,等等。卷毛都一一笑纳。大家伙就起哄,说你卷毛将来当了大官,可不能把点上共过患难的大家伙给忘了。卷毛就乐滋滋地说:“那能,就是把我爹忘了,也把大家忘不掉。你们放心。”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上茅房时,在茅房里遇到了卷毛,有点内疚,对他说:“你看你走,大家都给你送笔记本和像册,我也没笔记本给你送,实在是过意不去。”

卷毛就嘻皮诞脸地说:“你把你送给我不就得了。”

我明白他说的啥意思,脸红了,骂道:“滚你妈的x,你还越上脸了。你他妈心理真是有毛病。放下个马秀兰,却老想在我身上动心思,你恶心人不恶心人!”

“我明天就要走了,给你说句真心话,我把马秀兰真不当那么回事,都是她硬往我身上贴。”      

“爱贴不贴,关我屁事!”

我悻悻地出茅房来。过后我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觉得人家明天要走了,说不定是句玩笑话,我却把人家骂球了一通——自打上次我骂过他后,很长时间他再没在半夜里摸过我了。

当天晚上,我睡得正熟,就感觉有人钻进了我被子里来,我被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就发现卷毛他一边往我身上乱蹭,一边给我低声求情下话,声音都在颤抖,“我明天就走了,求你了,让我满足一下吧,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就一次,求求你了,明天我就走了……”

我怕弄醒了大家,又看卷毛那渴望的样子,既恶心,又无耐,只好放弃了抵抗,任其折腾。突然,我觉得我屁股后边被象锥子扎了一下,疼得我几乎叫出声来。然后,又觉得有一股湿乎乎的东西洒在我屁股上。卷毛爬起来跑了,我却说不出来的有多难过,一边伸手用褥子擦屁股上的污秽物,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卷毛就坐毛驴车上公社去。大家都要抢着送他去,马秀兰还眼睛都湿漉漉的。我躲在人群后边,丁志雄叫我,让我跟他去送,说是他跟老乔讲好了。我说,“我不想去,我今天肚子有点儿不太舒服。”

卷毛就有点内疚地看了我一眼。丁志雄就叫上了蚊子去送。人走远了,我去上茅房,用纸一擦,发现上边有血,我咒骂道,“卷毛,我操你先人,你个狗日的,在路上翻车撞死!”

马大有进来了,吃一惊,问我:“你这么恨卷毛,以前咋没看出来?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人才妒忌心特强。”

我骂道:“滚你妈个x,你知道个啥!”


  六

花蛋就象我和袁老大浇水时袁老大形容的那样,就象一头发情中亢奋的牲口。花花被袁祁连娶去后,不但给其穿上了裤子,而且让婆婆看得紧紧儿的,每天祁连前脚上工一走,后脚祁连娘就将院门锁紧了,不允许其外出乱窜。也真神了,花花自打过了门,不象在蹩子家,整天闹着吵着要出去,不让出去就砸门躺地下打滚的。都说是让袁祁连晚上哄乖了。别人上工时起哄,问袁祁连是不是那样,袁祁连只是低着个头,羞答答地象个姑娘般不搭腔。有人还说,祁连娘每天将花花的裤带一大早上过茅房后就系个死扣死死地系紧了,不允其随便再解裤带,等她叫着要解手时,才由祁连娘亲自给解开。有人问祁连是不是那回事,祁连也低头任你如何问都不吭声。自此,村里几乎就再也看不到了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花花。

蹩坏了花蛋,就把骚情劲儿发泄在了嘴上,在场上脱玉米,站在粉碎机旁,声音那么吵,把正在往料斗里装玉米的马秀兰唤到自己身边。马秀兰问,“干啥?”

花蛋就调戏,“卷毛走了,没人安慰了,是不是挺骚心?”

“就是,你想干啥?”

“不想干啥。想代替卷毛,安慰安慰你。”

“你对着镜子照照你那个x样。”

“我这样咋了?不就不是个知青。你要让我安慰,我肯定比卷毛来劲,看他那样子,肯定没两下就软了。”

“你个臭流氓!”

马秀兰就操起扒玉米的扒子照着花蛋头上戳去,花蛋一边躲一边嘻皮诞脸地继续挑逗马秀兰。

在糜子地割糜子时,袁平娃媳妇和一帮妇女在后边捆前边男人们割倒下的糜子,花蛋就又调戏上了:“呔,老公公的被子暖和还是平娃的被子暖和?”平娃媳妇理短,装着干活不理他。他就又挑逗,“你那老公公都五十多了,能安慰好你吗?”平娃媳妇仍旧捆糜子,不理他。他就上前去,在其腰上摸上一把,“哟,咋不吭声?这腰软软的,可惜了,晚上让个老头子搂。”

平娃媳妇性格柔,知道他是全村有名的泼皮,不惹他,只是躲过了,骂一句,“你咋不去死!”

过一会儿,平娃儿二楞拎着个筐子到糜子地里拣掉的糜子穗来了,花蛋又喝住了,“呔,二楞,老实说,你妈晚上钻谁的被窝?是钻你爸的还是钻你爷爷的?说了这一大把糜子都归你。”说着摇摇手中晃动的糜子穗。二楞不楞,知道花蛋说话的意思,就拎了提筐去追打花蛋,把拣了半筐的糜穗往花蛋头上扣去,花蛋一把拽住了提筐,和其扭来扭去的,还一个劲地拿话逗二楞。二楞伸着手打不上花蛋,又拽不回提筐,又听花蛋一个劲地说埋汰话,问他:“你咋一点都不象你爸,却特别象你爷爷,说,这是为什么……”把个小孩惹恼了,扔下提筐就哇哇哭着跑回村子去。媳妇就骂花蛋,“真是个花二球,在大人面前说说也就行了,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过了一会儿,袁老二就气乎牛斗地拎着个马鞭来了。花蛋远远瞧见了,就退着想往掉躲。袁老二就紧追上来,劈头盖脸地狠抽花蛋,花蛋就一边双手护着,一边告饶,“开个玩笑。你当啥真?”

“谁跟你开玩笑?今天抽死你这个畜牲!”

花蛋被抽急眼了,一下子上前来,将鞭子攥住了,和袁老二拧巴到一起。袁老二上了岁数,哪里是花蛋的对手,几下子就被花蛋掀翻在地上,糜子穗和叶滚了一身一脸。袁老二被压在了底下,有点儿损,不象刚才那样嚣张了。花蛋就在上边按着,指头蛋子指着袁老二鼻尖骂:“你爬灰搞儿媳妇的事,村里谁不知道。随便说上两句,你还跟我叫开真了?你以为我怕你不成?怕你我就不是花蛋!这村里,除过老乔,我没个怕的。今天你想干啥?你要来硬的,咱们就试巴试巴,看今天谁当谁的孙子!”

平娃媳妇一看事情弄大了,只好在一旁猛着给花蛋求情下话。袁老二在下边脸憋得通红一声再不吭。花蛋这才收了手,放袁老二起来,一边说:“今天也就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不然,我让你这老脸变成个蒸馍!”

袁老二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糜子叶糜子穗和灰土,愤愤地但又无可奈何地离去,连鞭子也忘了拣,还是儿媳妇从地上拣了叫他,“爹,你的鞭子拿上。”这才回过头来,去接过儿媳妇手中的鞭子。

一旁的妇女们就低声埋汰,“嘴还挺甜的,爹,爹的,不知道晚上在被窝里叫啥?”  

花蛋真成了头发情的牲口!那几日队里又是忙着搞秋灌,又是打场。马上要入冬,得赶在霜冻之前将秋庄稼脱了粒,该交公粮的交公粮,入库房的入库房。老乔就决定让妇女们轮着加班集中人员到场上打场——脱玉米,脱糜子、脱高粱等。男人们不分白黑地轮着去浇水。这次浇水不象春夏季节那样,是一块浇完了再浇另一块,我还能和袁老大晚上猫一会儿。这次因为庄稼全都割了,上边的给水也集中,就那么几天要求将全村的地全部浇完,之后上边祁连山里的水库就封冻了。整个冬天就再不来水了。所以是所有的沟沟渠渠,一起放水,分几大拨人马分头去浇。一天半夜,我们那一路的地浇完了,我瞌睡麻糊地扛着铁锨回点上困觉,来到院门口,突然听到“扑嗵”一声,一个黑影从女生宿舍的门头顶上跳下来,从院子上茅房的后门处跑了。我进到院子里,正纳闷,女生宿舍的门开了,马秀兰慌慌张张披着衣服从屋里钻了出来——轮到马秀兰做饭,所以她半夜没有去场上加班,说,“刚才有人扒我们窗头,使劲够着伸手开门拴,把我吓得蜷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我说:“我也看到一个人影跳下来从院后门跑了。”

“肯定是那花二球!”

第二天,全点的知青回来后,说起这事,大家就去找老乔,老乔将花蛋叫来对质,花蛋咬死了抵赖,说是谁谁谁做证,他正忙着浇南头的一块地,哪里的功夫来扒你青年点的门头。又再没其它啥凭证,老乔也只好训了花蛋两句做罢。我们知青们都愤愤的,可是也没办法。丁志雄就对我们几个说,“有胆量没有?有了趁个晚上没人的时候,堵到村外边把那损按倒给阉了!不然的话,那损肯定还要来骚扰我们点上的女生。”

蚊子就说,“那不犯法呀。”

“告诉女生,以后对那损可得防着点。给老乔也得提个要求,青年点的女生以后不能再去加夜班。”

青年点上加强了防范,花蛋弄不成事情,重又打开了花花的主意,一天晚上瞄准了袁祁连在离村子很远的一块地头浇水,中途不会回家去,就溜到祁连家后墙根下,一个蹦子跳上墙头,翻了进院,偷偷钻进祁连的新房屋里去。花花正在炕上躺着,听到声音,傻傻地问,“谁?”

花蛋悄声回答:“是哥我看你来了,妹子,这段时间想我不,我可是想死你了。”

“嘻嘻嘻。我不想你,我有我祁连哥,嘻嘻,比你好,你干那事太狠了,嘻嘻。”

“今天哥轻点,肯定比你祁连哥还对你好,”

“不嘛,祁连说了,不让我以后再跟你整。你上来也白上来。祁连妈把我的裤带系得死死的呢。你解不开。嘻嘻。”

“看哥解得开解不开!”

说着,花蛋就跳上炕去。祁连娘听到了动静,点着个煤油灯进了媳妇房,啧问,“花花你跟谁说话呢?”

花花傻兮兮地回答:“花蛋哥。”

祁连娘怒骂道,“他这个牲畜,他是咋进来的?我把院门锁得好好的!”

花花回答,“我不知道,他说他是看我来的。”

祁连娘这时候就进了屋。可是,却不见了花蛋,祁连娘问,“人呢?”

花花手一指:“在门背后藏着呢。嘻嘻。”

祁连娘转过头去瞅,花蛋这才嘻皮诞脸地出来,说:“我来看看花花。没事,婶。”

“花花是你来看的吗?你这个孽畜!”

“婶,你别这样,我就是来看看,再没啥想法。”

“滚,你给我滚出去!”

祁连娘边骂边去操放在墙角处的一把锄头,忙乱中,将手中的煤油灯掉在地上打碎了,就和花蛋在黑夜里扭打在了一起,嘴里不停地叫骂。把个花蛋惹急眼了,“操你个妈,一个地主婆,你有啥可张狂的?骂两句我走就行了还没个完了,把我的脸也给挠烂了。”一不做二不休,一时性起,“不让我搞你媳妇,我就搞你!”一下子就突然全身心地兴奋,将扑上来抓挠着自己的祁连娘象缚小鸡一般,放倒在地,腾出手来,将其的大棉裤扒了下去,就在黑地里,在祁连妈的叫骂声中,把祁连妈给强奸了。干完事情,祁连娘就一点力气也没有地瘫在了冰地上。花蛋咒了两句,拾缀下衣服,还对花花留了句话,“哥改天再来看你。”就出门去,翻过墙头跑了。

祁连娘在地上躺了老半天,缓过气来,慢慢地,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坐在地上悲天恸地地哭,一边哭,一边叫着袁老大的名字,又诅咒袁老大的爹:“你不吃不喝攒球的个啥?让你儿子孙子跟上遭的这个罪!呜呜——”

花花还一个劲地坐在炕上笑婆婆,“你咋了?刚才花蛋哥和你玩呢,你咋恼了?”——就这一句话,将祁连妈的心都凉了个透。老婆子不哭了,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问花花:“你说祁连待你好不好?”

“好,比花蛋哥对我好。花蛋哥太狠,把人整得疼,祁连好,弄得我特舒服。”

“夹了嘴!祁连明天来了,你啥也别说,以后好好待祁连,不许出去,不许再见花蛋。他是个很坏很坏的坏蛋。听见了吗?”

花花傻傻地点头,“他不坏,就是太狠……”

“夹嘴!以后绝对不要见他,来了就用嘴咬他,知道吗?”

“知道,用嘴,咬他。”

“对,用嘴,咬他。往死里咬!听见了吗?”

“听见了,往死里咬。你干啥,咋走了?”

“走了。记着,明天祁连回来,啥也别说。”

“记着了,不说。”

祁连娘就出去了。第二天早晨,祁连浇水回来,敲院门,咋也敲不开。半天,花花来到了门口,傻子连开门都不太会,开了半天才开开,祁连就有点不解地问:“娘呢,咋是你来开门?”

花花就傻傻地一指仓房说:“她把自己用绳子吊了起来。”

祁连这才知道大事不好,急匆匆扔了铁锨往仓房里跑,只见他娘空空地悬在仓房中间的木梁上!祁连哇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平静下来以后,祁连将他娘从房梁上取下来背到炕上去放好后就问花花,花花傻笑着回答,“你妈交待了的,不让我告诉你。”

祁连总觉的蹊跷,昨晚上走时,娘还正正常常的,嘱咐他浇水时,一定找干的地方打盹,不要睡在湿地上。还说马上决算了,等决算了分了钱,再给自己做条厚棉裤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地上吊了呢。又想老爹走了是不是她很伤心也想跟了去。可是,不至于呀,以前也没表现出来。然后就使劲地哄花花,花花只是咧了嘴地傻笑,“你妈不让我告诉你。”

祁连草草办了娘的丧事。将刚埋父亲不久的坟头重挖开,将老娘跟老父亲合葬在一起。回家后,继续跟花花过日子。这时候,花蹩子开始对祁连好些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了,再说,他那地主父母也死了。蹩子就提醒他防着点花蛋。祁连一直对母亲的突然不辞而别心存疑窦,经常引着花花说出老娘死时的情形来。一次花花不讲,两次,花花讲上半句,第三次又引得花花说出一句。祁连将花花嘴里掏出的这些支言片语的,连贯起来,就大致揣摸到了那天晚上在自己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为老娘伤心了很长一阵子,然后,一个复仇计划开始在心中酝酿——这些,都是事发后公安审讯时,从花花和祁连嘴里说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地很快传遍了全村。


  七

祁连在自己家的后墙跟沿墙挖了条很深很深的壕沟,在壕沟低下又砍来很多红柳,将一头削得尖尖的,密密地栽在底下。然后,沟口上边用撒过化肥的袋子铺上,上边又撒了些土。嘱咐花花不要到跟前去。每天晚上,他照旧去浇他的水。一天天放亮前,他回家来,打开锁着的院门,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胜利成果——花花惊慌地向他前来比比画画,嚷嚷:“花蛋哥哥掉到你挖的沟沟里面了。”

祁连一阵狂喜,一阵颤栗,战战兢兢地上前去看,就见花蛋躺在壕沟里,满身的血,一根红柳甚至从小肚子里穿了过来,露出沾着血迹的红红的尖来。祁连犹豫片刻,反应过来,就随即将壕沟旁的土猛往沟里扬,个把小时后,就把花蛋给埋了。花花在一旁傻笑,“你把花蛋哥哥给埋了,嘻嘻。”

“不许给外人讲,听见没有?”祁连嘱咐花花,“你要给外人讲了,晚上我就不要你了,我到我娘房里睡。你要是不给别人讲,我过几天决算了,有了钱了,领你到大队小卖部买糖吃。”

“我不要你到你娘屋里睡觉,我要让你和我一个被窝睡觉。我要你给我买糖吃,嘻嘻。”

“那就听我话,对谁都不要讲花蛋哥哥躺在我家院子的事。跟你爹你娘也不能讲,听见了吗?”

“听见了。”傻子傻傻地笑着说:“一个被窝睡觉,买糖吃,嘻嘻,嘻嘻……”

祁连看着媳妇那傻样,长长地喟叹一声。

祁连自认为自己干得诡秘,可是,花蛋妈发现自己儿子突然在村子里消失了,急疯了。花蛋妈在三十四岁上才得的花蛋这么一个独苗,花蛋刚六岁时,花蛋爹就因饥饿得脬肿病死了,花蛋妈拉扯着花蛋一真熬到现在。所以,才把花蛋娇惯成了村里的恶少。花蛋妈知道自己儿平时在村子里惹事生非,作恶不少,惹下不少冤家对头,肯定凶多吉少,八成是遭了暗算,就去大队报了案。大队反映到公社,公社又报了县公安局。公安局派两侦察员来,住在村队部里呆了两天,排查案子,列了几个怀疑对象,甚至把我们知青都列进了重点。但盘查了一阵,发现我们没有作案时间。那几天我们几点几点在干什么,都有旁人证明。后又怀疑袁老二,因袁老二之前刚受过花蛋的侮辱,最有作案动机。但袁老二拍着腔子表白自己,“我他妈是恨他恨得要命,他死了我高兴地蹦高,我都想喝酒,可惜没酒可喝。但要说让我去做了他,你给我个天大的胆,我也不敢。我从来就没往那方面去想。就是那天他把我按倒在糜子地里边,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我也只是咒着让那损穷得打一辈子光棍。”

公安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又调查了他周围的一些人,发现也没有作案时间。正想不了了之地走人,就有人反映说花蛋没失踪之前一段时间里老围着祁连家后院墙根转。而且说花花的肚子其实并不是祁连给弄大的而是花蛋给弄大的,加上祁连又是个地主崽,就成了被锁定的重点怀疑对象。其实之前公安也找过祁连问过情况。当时祁连还显得镇定。可是当公安排除了别人后,重又将其叫去问话时,祁连说起话来,就没第一次那么自然,坚决,眼仁子也游移不定,不敢直视公安的眼神。公安就大致心里有了底,将其锁为重点中的重点,中心突破。两公安问完祁连就让他带着上他家院落去。公安在院子里里外外地勘察一番,就把花花带回了队部。两公安一提花蛋的事,花花就傻笑,说:“我不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了,祁连晚上就不和我一个被窝睡觉了,也不给我买糖吃。”

公安就哄,说,“只要你说了,我们就让祁连晚上和你一个被窝睡觉,就让祁连给你买糖吃。祁连他听我们的。”

一个傻子哪里能抵得上两个侦察员的智商,经不住几下子引诱,花花就供出:“花蛋哥哥在我家后院墙底下睡着呢。”两公安听了此话,就再不问了,马上让老乔唤来两个民兵,到地里去把正在兑仰坝的袁祁连给绑了来,几下子就问明了情况。然后又带着祁连,领几个壮劳力去祁连家的院子里,按照祁连的供述,很快就挖出了花蛋的尸体。

依照恶性案件从重从快的原则,很快案子就结了。公判会是在公社的大戏台上开的,全村的人全去受教育。袁祁连被在一辆卡车上五花大绑着,脖子后头竖着细长的一个纸板,上边写着:依法枪决反革命杀人犯袁祁连。前胸处同样挂着一块纸牌,也写着:枪决杀人犯袁祁连。袁祁连三个字上用红墨水打着大大的叉。法官在戏台上宣判:反革命杀人犯袁祁连:男,汉族,家庭出身,地主,对社会主义制度和贫下中农怀有刻骨仇恨……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至于祁连是因什么原因杀的花蛋,宣判词上讲得很少。甚至也没提花蛋强奸祁连老娘的事。宣判词不可能写那么多的内容,也不可能替死刑犯去辩护之所以杀人的理由。本村的人知道内情是咋回事,外队的人听起来,袁祁连十足是一个对现实社会怀有强烈仇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地主崽。

死刑是在大荒地的乱坟岗子里执行的,执行完之后,社员中有同情者,说把其拉了去埋在他父母身边。袁老二袁老三一听此话就火了,恨不得给提此建议的人两个大耳刮子!本来祁连他父母,还有他早死的爷爷,埋在袁家祖坟里就够扫晒的了。以前袁老二袁老三就曾给老乔提出过要分坟,要么是把祁连爷爷的坟从自家祖坟中起出去,要么将自家老爹的坟从祖坟中迁出来,另挪地方安葬。老乔没同意,说:“队里的耕地这么紧张,每年交过公粮后,连全村百十口子的嘴巴都糊弄不到新粮下来。大队每年还组织开荒队去大荒地开荒呢,你们却吵吵着要分坟,那有地块?虽然睡在一座坟里,它贫下中农还是贫下中农,地主还是地主,不见得就划不清个界线。历史是历史,不能教条地理解阶级斗争。前一段报上登的,山东孔子的后人要打倒孔家店,去孔陵挖孔子坟,中央不是也制止了?查查全大队现在的地主与贫下中农,三辈子以前没在一个锅里搅勺把的有没有?你们要是实在想分,那只有把你爹那把老骨头起了埋到大荒地里的乱坟岗子去。”

袁老二袁老三这才做了罢。袁老大死了往祖坟里埋时,两人心里还又生了些不愉快,想让袁祁连把他爷爷的坟起了和他爹的尸体一起,埋到大荒地里去,袁祁连和他娘硬撬住不干,才把袁老大硬埋进了祖坟里。为此,两家还几乎打上一架。这会儿,袁老二袁老三怎么可能让一个杀人犯的尸骨再进祖坟里来。所以,执行完后,随行的救护车里下来俩医生,挖了他们需要的内藏器官,就在一个野坟旁早就挖好了的浅坑,把尸体拖进去草草地掩埋了。

我们几个男知青都跟上去看了行刑的全过程。当走出大荒地来时,我就断定,要不了两天,那尸体肯定被野狼能翻腾出来,变为它们的一顿美餐。上次我们埋的那蹩子家的死狗,比他埋得深多了,都没逃脱野狼的利爪。

花花继承了祁连家的那一院房子,蹩子将其接回家去,将院门锁了。半年后,花花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男孩,但长得一点也不象祁连,而酷似花蛋。蹩子没有让其姓袁,而让其姓了花,取名叫臭蛋。臭蛋长到六七岁时,又显露出了痞子劲儿,村里人都说是花蛋脱胎转世了——这一切都是我后来上大学后,晓芳信中告诉我的。那一院房后来蹩子派上了用场,被当了大儿子结婚用的新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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