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梦──重返北大荒 作者:老熊


 

   千里寻梦──重返北大荒
 
 
    自从离开了那一片黑土地,就再也没机会回去看它一眼。如梭的岁月,无情地在我们的脸上刻下皱纹,也带走了让人不敢正视的三十年。

纵然有千般理由,也难愧对逃离故土的尴尬。

不是么?那是一片被遗忘的荒野,是我们为之付出青春年华的地方。我们没有理由忘掉它,不管这种牵挂是失落还是惨痛,那毕竟都是属于我们,属于献身北大荒的知青。

仿佛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在召唤,让我三十年来总不得安宁。我知道,在我有生之年,我终将要再去那片黑土地,哪怕只是亲自去看上一眼。

终于有机会去牡丹江出差,离那梦系情怀的故土只剩下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毕竟还是太难,虽说近在咫尺,仍然有四百公里的路程。我也不知道原来的土路是不是更加坎坷,是不是能让汽车通行。而且,我的日程安排太紧,不知道一天时间能不能返回来。

在前往牡丹江的火车上,看着那覆盖皑皑白雪的山峦,看着一个个闪过眼前永世难忘的那些小车站,冥冥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强地在耳边呼唤:归来吧,黑土地的儿子!

我不能抗拒这个呼唤,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此生最后的机会。尽管我也知道这区区四百公里也许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精诚所至,天地为之感动。我不敢期待的好运竟然能凑在一起。首先是今年牡丹江地区居然没有什么雪,公路状况极好。再者,春运的来临使车票难买,让我在牡丹江多了一天时间。这都使我的寻梦之行有了可能。

   牡丹江街头的三个代表

剩下的事情就是把梦想付诸行动。没有办法,只好拉下脸来求人,好在听说是要去看上山下乡的故地,什么事情都办得一帆风顺。

冬日的阳光刚刚照亮广袤的冻土,我们就踏上了旅程。开车的张师傅年长于我,还是牡丹江本地人,曾在兴凯湖修过公路,对那一带相当熟悉。当他得知我此行的目的,马上放下不苟言笑的面孔,我们立刻就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路上,知青的往事就成了我们唠嗑的内容。

  冬日的阳光刚刚照亮广袤的冻土

同行的还有我两位年轻的同事。从某个角度讲,他们或许可以属于愤青,有些事情和咱们的看法大相径庭,比如911之类的。从另一角度讲,他们又是精英,年富力强,学识渊博,一丝不苟地为国家大计耕耘。尽管我们在工作中合作的很好,有的事情平常不说也罢。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真正的另类,和别人特别是下一代之间有着深深的沟壑,因为我们毕竟曾经生活在另一个时代。

直到最后一分钟,我都在犹豫让不让他们随行,我真怕坏了兴致。反过来想,既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何必要求别人会有我们同样的经历?!我们这些经历了那些沧桑岁月的人为什么要惧怕别人来窥视我们心中仅存的神圣,惧怕别人对此嗤之以鼻?

清晨的阳光洒在冰冷的土地上,荒凉的公路上车马稀少。出了牡丹江,沿着G301迤逦东行,不久就融入了北大荒的原野。三十年依旧,还是安睡在白雪下的田地、树林、山峦。偶或,几头牛、一群羊在雪原上游荡,提醒人们这里还藏着生机。

       通往绥芬河的G301,现在是宽阔的水泥路

毕竟生活不会凝固。公路已不似原先那般狭窄斑剥,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巨大的路标用中俄两种文字写成。据说这得益于绥芬河和挡壁镇两个边境口岸的开通,给这个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地方带来了商贸的繁荣。

过了穆棱,我们折向东北方向,公路明显地较绥芬河主路窄了不少,不过也倒是重修过的,并不难走。大约十点钟,我们穿过了煤炭重镇鸡西。比起三十年前,鸡西已经脱胎换骨,新盖的楼房栉比鳞次,全然找不出旧日痕迹,只有大桥下穆棱河肮脏的冰面,才让人记起这座城市赖以生存的煤矿,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萧条,那些点缀辉煌的楼宇拼死强作欢颜。

出了鸡西不远,路边山坡上有个很大的工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大片的建筑没完工,脚手架林立。施工似乎并没有受严冬的影响。走近看时,完工的房子上赫然挂着大雄宝殿的匾额,整个依山而建的工程是座规模不小的庙宇。印象里,鸡西并没有什么名刹……

过了鸡西,老张就把车交给我,坐到右边去卷旱烟抽。一阵辛辣的关东烟味立时充满车厢,呛的两个年轻人直咳嗽。他们不知道,当年我们也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抽着这关东烟熬过漫漫的冬夜。

越向东行,路边的地块越大,一片片苞米的残茎在白雪的映衬下泛着金光,让人回忆起当年冒雪秋收的情景,玉米的清香、躯体的汗臭、凛冽的寒风、瑟缩的农工……刹那间从早被淹灭的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苞米残茎在白雪的映衬下泛着金光,让我想起当年冒雪秋收的情景

离故土越近,回忆就越像压抑不住的泉水。不知道当年所在的连队现在还有没有?当年朝夕相处的老乡如今还有谁留在那里?……

连珠山,曾经是我们的师部。原来的大粮库还在路边,远远望去,规模好像更大,还有了一些新的设备。

翻过前边的小岗,密山就在眼前。

进入密山前路旁不远的山坡上,也有一个未完工的庙,大雄宝殿和鸡西的那个同样的形式,差不多的规模。公路边还戳着一个崭新的牌子:法弘寺。

 进入密山前有一个未完工的寺庙:法弘寺

这就是了,原来是新修的东西。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佛爷能普渡众生,大概也能普渡下岗失业的吧。

密山,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模样。原来坑洼不平的泥泞小街变成了水泥大路,街两边破败不堪的干打垒房子早换成了新的楼房,转运站那座日本人修的塌了一半的小楼,连影子也不见了。

在密山我们大约停留了一个小时,既是为了吃午饭,也是为了打听一下兵团的情况。饭店的服务员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别看都是本地人,居然毫无例外地一问三不知,连饭店那位三十多岁的女老板也是两眼迷茫。后来想了想我就笑了,人家那岁数,兵团溃散的时候,她们还没出世呢,你能指望她们关心那时候的事情?

吃完饭走到街上,对面原来就是个长途汽车站,问路问长途车司机是最可靠的了。说来也巧,紧靠大门的车窗上用斗大的字写着:密山——855农场,问了问那位司机,一切就都明白了。路还是以前的路,而且知道了那地方又从兵团的番号变回农场的编号。

从火车站前边绕过去,以前那个车马拥挤不堪的道口变成了穿过铁路的地道。爬上地道的冰冻的坡,是很宽很宽的水泥公路。

怕回来油不够,我们开进了路边一个中石油加油站。加油的伙计是个年近半百的汉子,一件油渍的棉袄,一顶狗皮帽子,脸被北大荒的风吹得红扑扑的。我又证实了一下去农场的路,那老伙计满脸好奇地看着我说:

“你从哪疙瘩来的?”

“北京。”

“知青吗?”

“对啊。”

“我一猜就是,要不跑这块来干啥。”

“你也不像本地银,听你说话就不正。”

“可不,我是杭州的知青。”

“……”

加油短短的几分钟,竟然成了两个素昧平生的知青的巧遇。这伙计当年在这里结了婚,不得不留了下来。尽管文革后回城的政策有了变化,可以举家回迁,毕竟因年龄、技能、工作机会等一系列原因,最终放弃了南国大城市,留在了北大荒这片黑土地上。相对而言,能在加油站有个稳定的工作,他在这里已经是幸运的了。据他说,那些仍流散在农场的知青,因为农场效益日渐低下,不少生活没什么着落了。

过了加油站不远是个收费站,水泥大路也就到此为止。收费不算多:2元,看来别的没学来,收钱的把戏大凡谁都不用人教就会。

再往前,就是我以前走过无数次的土路。看来入冬前曾经修过,还算平整,车子大约能跑到六七十。路两边的白杨我离开时是没有的,看那高度大约只有七八年。半途中也曾遇到过几个路标,指明这路是通向七台河的,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叉路口,反倒什么都没有。我只好凭着记忆摸索着走,有几次也不得不停下问路,那些屯子好像发展得不错,不仅规模大了,房子也都是新的,路边不时有几个修车铺和饭馆,一点儿都找不出过去的样子。

      以前走过无数次的土路,路边的白杨是我离开时没有的

我当初所在的855,严格说起来算不上真正的北大荒,它处在完达山山里和山脚下,比起三江平原上无边无际的黑土地,我们这里是小巫见大巫。就算这样,从南方来的同行愤青,仍然对广袤的原野惊叹不已,不时啊呀哇呀地大呼小叫。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心烦,告诉他:你要想真正了解北大荒的辽阔,最好去割一天麦子!说得他一脸茫然,最后还是在旁边抽着大烟炮偷偷乐的张师傅告诉他:累死你。此后就再也听不见咋呼了。

从密山到团部路口,远没有记忆中那般遥远,不过半个多小时,看看里程表也就三十多公里。可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时候早起晚归甚至还要在团部住一夜的情景。

855场部路口多了一个加油站,几间汽车修理厂,只有路还是原来老样子。最醒目的是一块巨大牌子,写了农场介绍之类的官样文章。倒是每个牌子上都画了地图,这对我来说倒是挺有用,于是停下车来踏过挺深的积雪,凑到牌子前边细看。好像原来的地方都还在,只是不再叫连改叫队了。

正在这时候,十几米开外的一个人突然开口说话:“要上哪去?”

我这才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寒风中的人,一件破得看不出布料的短棉袄,一条黑布破棉裤,一双和三十年前我也穿过的棉胶鞋,还有一顶在北大荒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那种文革时期的长毛绒帽子。手揣在袖子里,黑红的脸膛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是要铭记着什么的石碑。如果他站在北京街头,保证不用几分钟就会被当做盲流或乞丐收容走。这时候我才隐约想起来,就在我刚停车的时候,他就站在那个位置盯着我们看,真不知道这哥们儿在这里干什么呢。

“六连。”虽然刚看完地图,我还是脱口说出了兵团时期的番号。

“六连往那条路,这边是到团部的。”

“我知道,还是翻过豁牙子山,从七连旁边过去吗?”

“没错,还是原来的路……嘿嘿,是知青吧,从哪儿来的?”

“北京。”

“我也是,张家口的。”

“……”又轮到我没话了。

不用问,这又是一位在当地结婚安家没有返城的。比起加油站的伙计,这位肯定境遇极差,就看他那身打扮和颓败的气色就一清二楚。对他我能说什么?安慰、关怀、感慨?……一切一切都是多余的,我只能道了声谢就落荒而逃,带着一种无可名状的震撼和悲哀。

和张师傅商量了一下,我们舍弃了团部,改道去我度过大部分下乡生活的六连。尽管去那里还有将近二十公里的山路,那毕竟是我多少年来的梦里情怀,它无时无刻地在缠绕着我,如果此行不能看它一眼,也许就是永生的遗憾。在这点上,张师傅对我真是非常宽容。

去六连的路,依旧是老样子。从团部前行不远,就是我难以忘怀的豁牙子山,尽管山下雪不多,多半是裸露的枯黄,山上却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林间的一座座孤坟,都默默地向我这个归来的游子倾吐着心中的块垒。

      远眺豁牙子山,白雪覆盖着林间的一座座孤坟

我无颜面对这些不幸的同伴。我曾亲自把他们抬到这白雪皑皑的荒野,亲自把他们掩埋在这片寂默的净土。最终,我无奈地抛弃他们,逃离了这片我们为之付出过的黑土地。如今,我回来了,我要为他们悲泣,为他们祈祷,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我永远记着那个独眼的劳改犯,那个死在不公世道下的普通人。如今,他也在这荒凉的豁牙子山上,嘲笑着我这个碌碌无为的渺小人物,仿佛不无讽刺地说,兄弟,我的路早就走完了,你还折腾什么呢?

荒凉的豁牙子山,你埋葬着多少冤魂?也许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他们无声无息地走完了自己的生命之路,在这里找到了他们的归宿。如今再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牵挂,也没有人怜悯,只有孑然而立的落叶松,悄悄地伴在他们身边。(点击阅读本次征文:《生死两茫茫》作者:老熊)

过了豁牙子山,公路一路攀升,路面全都被冰雪覆盖。寂静的山间公路上,依然难得看见人迹,林木和白雪,是这里永恒的主题。我细心地驾驶着汽车,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冰雪覆盖的山间公路上,依然难见人迹

这冰雪的山路,是我的心路历程。多少次我踏着它的脊梁,走向外边的世界;多少次我踏着它的脊梁,颓唐地回到令人绝望的山间;多少次我颠簸在它的怀抱里,把濒死的弟兄送到团部医院;多少次我茫然地沿着它,把永别的人送到豁牙子山那片冰冷的荒原。

 冰雪山路,有着我的心路历程……

茂密的橡树林依旧,砸碎我脚骨的采石坑依旧,荒唐的防范苏修的战壕依旧。默默无语,在这山间寒冷的土路上,只剩下游子的心。

蓦然间,一片房舍跳入我的眼帘。记忆中遥远而冰封的路,竟然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走完了。想想也可乐,那时候我们别说汽车,就连搭个拖拉机也不是容易的事儿,有时可能是马车,偶尔是牛车。这二十多公里的路,我们不得不花上一天的时间。

这就是我的六连么?左边是我曾经住过的羊号(圈),只剩下依稀可以辨认的废墟。右边的一号地,却已经耕耘的整整齐齐。往日的场院,多了一排房舍,却又坍塌败落,现出几分悲凉。

  公路南边那时候的建筑只剩下了——厕所

下得坡来,原来路左边密密麻麻的土坯房,都不见了踪迹。路右边竟然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

一切是那么熟悉,我径直把车开到了知青食堂门前。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仿佛是来到了鬼域,没有生气,没有人烟,一切都凝固在冰冷的寒风中。

   过去的食堂现在是中共855农场党支部

食堂这一大排房子,好像已经被隔成了许多间,每个门上都挂着锁,告诉我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中间的门上挂着两块牌子,表明这房子现在是中共855农场党支部,好像是说这里还没有完全荒废。

不远的坡上,原来独眼死于非命的地方,是一座新盖的小屋,烟囱里冒出冉冉的轻烟。走过去一看,才知道这是小卖部。推开厚厚的门帘,屋里的三个人木呆呆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等我表明了身份,又问了许多那个时代的旧人之后,那三个人才讷讷地告诉我,他们都是后来才迁到这里的,不认识我说的那些人。

        汽车前方的房子是新的小卖部,原来独眼管的菜窖就在哪里

是啊,物是人非,这就是岁月留给我的一切。毕竟我让三十年的光阴从手指间溜过,谁能说这不是上帝对我的嘲笑?没有必要再和这些后生们说那些惨淡的往事,只有自己去寻找记忆中的一切。

食堂的后面,是我们原来居住的知青宿舍。除了我们亲手砌的红砖墙,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模样。窗户在寒风中摇曳,空荡荡的大门被钉上几块木板,原来女知青住的那一侧屋顶已经坍塌,俨然是座鬼屋。再后边原来整整齐齐的家属屋,已经所剩无几,留下的废墟上是高高的茅草。

   我们自己砌的知青宿舍红砖墙还在……

   原来整齐的家属屋留下的是高高的茅草

   大门左侧第二间是我住过的地方

   这是我奉献过最美好青春年华的六连?

宁静,死一般的宁静,心不由自主地缩紧。难道这就是我曾经奉献过最美好青春年华的六连?

它曾经让我们梦想,它曾经让我们激动,它曾经让我们贡献出一切——我们给它装上电话,我们给它装上电灯,我们千方百计地要让它走出闭塞的群山——它是我们生命的歌,它是我们岁月的歌。

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们是失败者,我们付出的一切仍然没让它逃脱荒废,不知道这是命运使然,还是我们的罪过?

六连,完达山间的小村落。你最终被这世界忘记。哪怕你曾经存在,哪怕你曾经繁荣,哪怕你曾经是我们知青岁月的歌。

面对渺无生气的荒村我无语,默默地给我记忆中残存的废墟拍照。那食堂,那宿舍,公路边的大柞树……一切一切,都将永远成为被时光湮没的记忆。

       当年的农机具只剩下这点家当,本来想过去看看,那只大黄狗好像不乐意

忽然,不远处拌子垛后边闪出来个中年人,招呼我说:“是知青吗?”

    一个中年人招呼我说:“是知青吗?”

   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简单自我介绍之后,那汉子说,你走的时候我还没来六连,不过你应该认识我的老丈人,他是老金发呀。可不是么,他住的房子就是金发原来的家。

“金发呢?”我惴惴不安的问他。

“老了,这里下山不方便,搬到团部去住了。”

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汉子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他的家,他老婆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我离开六连的时候,她还是上初中的小丫头,如今差不多已经成了老太太。

  当年上初中的小丫头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还是那间房子,除了更破旧,和三十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两只水曲柳的箱子,可能还是老金发当年打造的。一张旧木床替代了火炕,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俱。不用说,这夫妻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说起当年的人,才知道果然多半已经作古,剩下的人也都远走他乡。自从兵团改回农场,农场又把地卖掉,原来工资菲薄的农工根本无力购买一寸土地,只能替外来的“地主”打工。汉子说,他一年的收入大约是两千元,老婆“退休”了,一分钱也没有。我怀疑是我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确实是一年两千元!我们同来的几个人一时都没了话。

一只毛茸茸的小灰狗,拼命地摇着尾巴在我脚边转,不知道从前那只会抓野免的“赛利”,是不是它的祖先。伸出手去,小狗就用热呼呼的舌头使劲地舔。

你能不承认这世间有命运?同样是人,不一样的活着。同样是狗,这小家伙只有饥饿、看家、做皮帽子的下场。

     当年的初中生,是惟一还认得我的一家人,背后的破房子是我的宿舍

要连夜赶回牡丹江,我只能向他们告别,尽管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

他们拿出了一个塑料袋硬塞给我:

“山里没啥东西,带上吧!”

推辞是没有用的,尽管我知道这可能是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之外仅有的收入。

   山里人送的木耳、榛蘑和毛嗑

只有再报答吧……

再见了,我的六连。再见了,六连淳朴的人们!

转到了公路上,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暮霭中的六连,知青宿舍倒塌了的屋顶分外刺眼。

    完达山夕阳

   豁牙子山,我们埋S人的地方

     永生难忘的小山村消失在柞树林后

夕阳终于沉入完达山平缓的山峦,转过一个山脚,那永生难忘的小山村消失在茂密的柞树林后边。刹那间,我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别了,我的黑土地。别了,我的第二故乡。

 

   后记  

在返回牡丹江的路上,我们一直都默默无言。愤青最先打破了沉默,说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居然三十年还是原来的房子。我说:“错了,房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房子,是比原来还破的房子。”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时地说起这个话题,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最后,在宾馆门前老张问我:你有什么收获?我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彻底明白了我们以前的努力没有一丝一毫的用途,它像知青的青春年华一样白白地耗费在不该耗费的地方……

                             

 

                                                                        (2003-02-23于北京)

 

(华夏知青网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35周年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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