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年头记事:夜行桂花乡 作者:散白雾


 

 

知青年头记事:


     夜行桂花乡

都说知青年头有特殊意义。我也觉得是,该写点什么共存记忆。但是搜索枯肠,不得要领。四十年光阴似乎早已把少年旧事冲走,淹没在泥沙深层了。今天翻看家信,乡下一番小经历无端浮出水面,是以记之。

却说1970年春节是我与哥哥黄同在四川青神县南城公社下乡的第二个阴历年。大年三十(即当年2月5日),我们哥俩与相邻的知青魏怡琨,杨幼林,蓝宦富依约去另一知青住处聚会。我们都是四川师大附中同学,又是文革中宣传队乐队成员。那边也是附中同学宣传队的少男少女,在思蒙河对面的桂花公社。思蒙河乃岷江支流,蜿蜒流过南城;桂花乡在河对面丘陵地区,此去二十多里,步行三个小时足矣。想到鸡鸭酒肉(可能还有憧憬的意中人),莫不干劲冲天。

傍晚出发。过河时,天阴冷欲雨。撑渡船的早青笑道:年三十夜走人户,容易扯拐。小心点莫走掉了哈,山头路不好走啊!自然谁也不以他为意,嘻嘻哈哈,一路径直入山。

冬天深丘地方,行不过半个钟头,天即黑下来。杨幼林打开三节电棒,照得山间小路雪亮。大家一边聊天一边走路,十分自在。忽然,电筒亮光中,闪起点点雪片。我欢呼起来:下雪啦!大家加快脚步,情绪高昂。四川南部冬天很难见到雪,下雪叫人有点激动。

是时,周围夜色茫茫,能见度渐渐降低。只有脚下方圆数尺,可见地里越冬麦苗豌豆苗在电筒光下,碧绿绿地开始蒙上一层雪粉。魏怡琨叫走慢点,仔细看看景物,辨别方向,不要走错了路。人人睁大眼四顾,只有黑呼呼的片片山田和树林子,却不见任何明显参照物。我哥问杨幼林,是否已进入桂花地界。其实杨幼林同大家一样,都从没有去过桂花,只是跟本村人打听了一下大体方向路程远近。如此贸然上了山中夜路,现在走对走错,其实谁都不知道。

杨幼林说,他只晓得经过西龙大概十来里地就是桂花,据农民说此行必经桂花场,出场即是桂花一队,也就是我们去造访的同学处。

那就继续走!不会很远的。我哥说。于是大家抖擞精神,又上路了。黑暗中觉得一直在上山坡,似乎是几里长的大缓坡,走得你我一身汗。终于上的山顶来,只听见四下松涛滚滚,雪花在风里迎面扑来,一阵紧似一阵,背上的热汗霎那间给吹得透心凉。怪的是,走了这么多路,居然没见农家住户。

紧走慢走下了山,路边是大片竹林。有竹林就有人家!于是我们大呼小叫:哟喂!哟喂,哟喂!这是川南乡下喊人的常用语。回应我们的是一阵狗吠。竹林深处,隐约有昏黄灯光,果然这里有住家户!我们迎着狗吠声走,希望能歇口气喝口水,打听打听路径。屋子里有人吆喝:啥子人?几个人七嘴八舌回答:知识青年,我们是知识青年。你们这里是不是桂花?

不料屋里希里哗啦一阵乱响,昏暗的灯火中,只见一汉子手执扁担,站在茅屋门口,厉声喊:莫过来!过来就打!晓不晓得桂花知青闹事的结果?两条狗也跟着主人一阵狂叫。我们这才想起,几天前这边发生过知青偷鸡摸狗,给当地农民抓起来暴打,后来如何处理还不得分晓。看这紧张气氛,我们不敢造次,只得退回原路,懵懵懂懂,又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雪下得小些了,路也愈来愈窄。好像走入了田头小径。蓝宦富走在最前面,叫了一声。众人趋前,电筒一照,发现他面前,竟然是一座墓碑,立在黑森森的柏树丛边!环视周围,尽是高低不平的坟丘,原来这里是一片墓地!显然我们迷路了。暗夜沉沉,我哥问:几点钟啦?魏怡琨说,快十点了(唯他戴有手表)。大家都沮丧起来,走了四个多小时,毫无目的。决定休息一下,研究研究路线再说。但是,既无地图,又无准确信息(更无手机或GPS),怎么研究?打开水壶,大家就着温水在黑暗里胡乱分吃馒头,又摸出当时最便宜的飞雁牌香烟来抽。

坐在地上冷得难受。只好起来往回走。出了墓地,四处寻觅,好歹找到了稍宽的一条石子路。风雪又起,杨幼林的三节电筒渐渐不支,光线愈来愈暗,腿脚也愈来愈重,路又愈来愈窄。再也无人说笑,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裹紧棉衣,往前挣扎。我觉得那一阵路简直如同走了一辈子,直到魏怡琨哑声哑气宣布:十二点啦。我才惊醒过来。

这时,那电筒闪了几下,再不肯亮。完了!我们站在黑夜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魏怡琨打燃了打火机,蓝宦富递给大家飞雁。魏怡琨高举打火机,环照四处,低声说:好像我们来过这里。大家毛骨悚然,跟着他茫然四顾,荧荧的水田,黑黝黝的柏树林…

“又是这块碑!”我喊起来。在烟头微光里,面前正是几小时前蓝宦富几乎撞到鼻子的墓碑!众人跳起来,几乎是逃出了那块墓地。两小时转了一大圈,我们回归原地。

那条石子宽路在夜里幽幽地发白光。哥说,点一堆火,休息,等天亮。大家四处寻觅柴草,不时即围坐在一堆暖烘烘的篝火前面。我记不得硬撑持了多久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终于昏昏然入睡…

“王晓瑜!”我哥在小声喊。我勉强睁开眼,觉得身体已冻结。天刚蒙蒙亮。山头,柏树林,水田,石子路都是蓝色,只有树林梢头一抹淡淡的桔黄。我哥靠在背包上正朝远处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石头路边上立着一面歪斜的木头路标,上写“桂花场”三字,字迹拙稚。远处,大约百米开外,一排茅舍掩映在竹林中。竹林前,一个妙龄少女正在井边打水。她直起腰,漠不关心注地朝我们这边望望,又低下头去理她的桶绳。她正是我们造访的知青之一,叫王晓瑜。

 

                                                                   2009-01-29


       当年合影从左至右:黄同,蓝宦富,徐中智(桂花知青之一),我,魏怡琨,杨幼林。杨君与黄同哥已先后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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