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上大学之路 作者:老例



近日来,不少网友在谈论当年考大学的种种艰辛,令人不胜唏嘘。由此,我也不禁想起当年自己上大学所走过的路程。先请看下面一段日记: 
  

1977年10月21日 

……睡前听到中央广播,教育部召开高等院校招生会议,新规定:在工农兵干部、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生),20岁左右、不得超过25岁,未婚、高中或相当高中文化水…… 

这是我获招工离开农村到工厂途中所记的一段日记。当年激动了无数青年、尤其是知青的恢复高考的消息,在我的笔下,却像记成流水帐一般,平淡得很。我并非故作矜持,更不是什么稳重成熟,而是根本上就不把这事当一回事,确切地说,不当跟自己有关的事。原因很简单:我只有小学毕业的学历,做梦也不会往大学方面梦,能有个工厂收留就烧高香了!准确地说,我只有小学三年级的完整教育,刚上四年级那年文革开始,五年级那年,为武斗后“群众镇压”时期,我是我小学最大的群众组织头头,该组织拥有全校80%学生和过半数老师,武斗后属于被镇压一派,因此,整一年我都逃学不去学校以避免被批斗,直到六年级时经校革委会再三“最后通牒”才硬着头皮返校接受班级批斗(因风潮已过,故逃过全校批斗),毕业时获宽大处理得以毕业但失去了升学机会。虽然失学在家以及以后下乡期间,我阅读了大量文史政哲类的书籍,但只是为了解闷消遣,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强奋斗之类的意识,更没有将之与日后升学发生什么联想。所以我对恢复高考消息处之淡然是非常正常的。 


到厂后的第一次新工人大会上,工厂领导开门见山宣布:今年进厂的新工人不能参加高考。此话一出,喧哗顿起。要知道这批新工人大部是知青啊,压抑了十年的理想啊愿望啊……当然我除外,我只是对接下来宣布的消息倍感重视:新工人必须经过半年集训,重点是业务培训,须通过多次考核方能分配工种。而业务培训所需要的基础,就是我一无所知的数理化! 

在半年的集训其间,不少新工人公开或半公开地进行了高考复习——今年不能考就为明年准备啊。我也积极参加了这股高考复习潮,并且是“复习”理科。其实我对高考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只不过是“暗度陈仓”——借“复习”高考,啃下初、高中的数理化,以通过工厂的业务集训考核。说老实的,能来到这个工厂(本省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当工人,我是十分满意的了。于是,在准备高考的幌子下,我将初、高中的数理化课本像看小说一样“通读”了几个来回,有疑难问题就请教一起复习的同伴,或请教给我们上培训课的老师。几个月下来,不仅跟其他初、高中毕业的同伴有了“共同语言”,几次业务考核还都拿了八、九十分的好成绩。至于数理化的基础呢,化学没有任何实验机会啊,就靠想象,整个就稀里糊涂;物理因在工厂多少有些实践,似懂非懂啦;倒是数学,似乎学上瘾了,到后来还可以去“辅导”别人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半年后,分配工种,我分配到锅炉车间检修班,虽然脏累,但好歹算是技术工,也就无悔无怨了。至此,我的“暗度陈仓”计谋算完成了,照理说可以停止“复习”了,但我最后却报名参加了七八年的高考。原因就是,我试着作了几份不同省份的理科高考试卷(七七年是各省自行出题),居然都能及格以上,于是自信心无原则地膨胀起来,头脑一发热就斗志昂然投入了“真正的”高考复习。结果当然是嗝屁了,但也接近了体检线,在落榜的同厂考生中,也还算较“体面”的,使得我还不至于信心崩溃。而确实将我信心刺激起来的是,那年我姐居然是以小学毕业的背景考上了省外大学!我姐历来是我的榜样,她行了我也不能不行啊!于是,我重新抖擞起来,再次投入高考复习。 

我还是继续复习理科,我实在是应该弃理从文的,好歹读过不少文史政哲类的书啊,数理化就靠那几下子就能糊弄?我之所以继续准备理科,一是不甘心放弃已经糊弄了半年的东东;二是三心二意,认为考不上也通过高考复习多学点数理化知识,对日后工作有益;三是当时大都考生重文轻理的通病,尤其是搞文的在文革最倒霉的前车之鉴--我父母就是实例。然而,舞文弄墨毕竟是我的拿手好戏,就在复习其间,每次作文模拟习作,我都写得挺漂亮,其中两篇还弄成小说在地区文艺刊物上发表,都是当时时兴的“伤痕小说”类型,一篇还是写知青的。于是,我的亲朋好友(他们都十分清楚我根本不是考理科的料)便极力动员我改考文科。 

春节过后,我终于决定改考文科了,这是基于以下考虑:一,端正思想,从战略的眼光认识到高考是改变自己命运的“空前绝后”的历史性机会;二,放弃三心二意的念头,全情投入高考;三,“真的”想考,就只能考自己有把握的,别再装模作样玩酷去“考”理科;四,次年我二十五岁,即是高考年龄大限,这年再不考上,次年压力更大。有了以上认识,我的高考复习采取了甚为惨烈的做法:首先是把自己逼进了一个“破釜沉舟”的绝境:四处扬言:今年一定考上!令自己没个退路,考不上不仅没面子,以后在厂里也不好呆了,力图使自己“置于死地而后活”。至于复习,更是拼了老命,工余时间,除了每天坚持打球以保证体质,其他一切娱乐消闲活动皆停止了,复习资料占据了我的全部时空。复习的关键时间在临近高考的四、五、六月,而那段时期正是我们火力发电厂停机大检修的时期(因是涨水期水力发电厂可提供充足电力),也正是我们检修工最忙最累的时期,几乎每天都加班加点检修,能利用来复习的时间只有深夜凌晨一二个小时以及早晨一二个小时,每天睡眠就只有三四个(甚至二三个)小时了,为了不妨碍同宿舍的工友休息,还往往得到路边路灯下或灯光球场读书,那些可以背诵的东西就留待上班期间以“抓革命促生产”的方式进行了。于是,在车间看到谁一边干活一边嘟嘟囔囔的,就是我们这些“高考迷”了。我们的师傅还挺通情达理,只是叮嘱我们不要因此忽视安全,并不多干涉我们。厂团委书记在多次遇上我们路灯苦读的场面后,特别开恩允许我们每周四下午政治学习可以利用来复习。 


那种艰苦、那种压力,现在想起也不寒而栗。我还多了一层压力,本来我自己一直不肯正视的,却被一位朋友挑明了,他说:“你这样的背景(指小学毕业),即使比别人高一截分数,也不一定能录取。”我真的为此彷徨了几天,但很快就稳定了情绪,主要也就是有我姐的先例鼓舞,此外就是当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录取不录取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能做到的只有比别人多倍的努力! 

高考了!三天考试!考毕,我足足昏睡了三天,吃不下东西,一吃就想吐,只能喝少量的水。医生给我浑身上下查个遍,也说不出毛病在哪,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虚脱了。”之后,便是体检;之后,便是等待。漫长的等待,焦心焦肺的等待。这期间,我绝口不提有关高考、录取、大学的一切字眼。我的朋友们也默契配合绝口不谈类似的话题。 


那天,在五十多公尺高的锅炉顶上抢修排汽管道,高温、危险且是没膝的煤灰,休息时,大家都走出车间透透气,我下意识来到收发室,收发员淡淡说:“有你一封信。”一看,一阵头晕--省外某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我们工厂一百多考生,只三人考上,都是我们锅炉车间的同年进厂的工人(都曾是知青),另外还有几位考上电大和代培生,其中一人是跟我同公社插队同年进厂的知青朋友,现已是该厂副厂长。 

  
那时,我的喜悦之情是可以想象的、更是可以理解的,当很快的,我的身上却发生了难以想象、且不可理解的现象:愈近入学我就愈感觉到莫明的彷徨、焦虑、恐惧,以致我父母送我到地区转车去广州时,我居然哭丧着脸对老爸说:“不想去……”真个把我老爸气糊涂了:“你到底怎么啦?!人家都喜气洋洋去,你却像上刑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这么一路彷徨、焦虑、恐惧地往广州去了。以致在广州下车后,来接车的老姐瞪大眼睛看我半天,才惊咤道:“你怎么像个劳改释放犯呀?!”过了很久后,我才对当时我那种失态有所理解:一是我离开学校太久了,而且是跳过初中高中来到大学,根本就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和心理承受能力(事实上后来我确实是有一个颇艰难的适应期);二是想着自己如此“大龄”,跟同学如何相处?其实,我多少有些给自己吓着了:文革十年,有谁能在学校好好读了什么书?还不是靠自己拼上来的?至于年龄,后来才知道,虽然我们班最小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是十六岁,但年龄最大的却已是三十岁(从北京到云南建设兵团的知青),像我这段年龄层的比例最大,而且几乎都是当年的知青。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