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誘惑——文革前知青題材文學的社會效果 作者:老例


 

 

  彩虹的誘惑    

       ——文革前知青題材文學的社會效果

 

   (一)


    農村青年回鄉與城鎮青年到農村落戶參加生產勞動的做法,可追溯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1954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成立後,大批支邊青年奔赴新疆;到五十年代後期及六十年代前期,城鎮青年上山下鄉的浪潮不斷;在這種形勢下,反映下鄉知青的農村生活、勞動場景的文學作品應運而生。在當時來講,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知青文學」,相關的作品只是充分肯定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重點描寫知青接受農民(貧下中農)教育以及知識青年「在階級鬥爭風浪裡成長」的事蹟,顯然,這是一種鼓勵廣大青年上山下鄉、帶有政治宣傳性質的文學作品(這裡所指的是公開發表的作品)。

事實上,這時期反映農村青年及轉業軍人投入農業生產的作品大大多於描述下鄉城鎮青年生活的作品,如短篇小說有王汶石的〈沙灘上〉、〈夏夜〉,馬烽的〈結婚〉、〈韓梅梅〉,李准的〈耕雲記〉、〈清明雨〉等,中篇小說有康濯的〈春種秋收〉,長篇小說有鄧普的《軍隊的女兒》、林予的《雁飛塞北》、柳青的《創業史》等,電影有《夏天的故事》、《金鈴傳》、《我們村裡的年輕人》、《老兵新傳》、《草原雄鷹》、《青山戀》等。雖然這些作品的主角只是有文化知識的農村青年或轉業軍人,但積極鼓勵有文化知識的青年與無/少文化知識的農民結合,鼓吹紮根農村與邊疆大有作為,謳歌無私忘我的精神世界,具有濃烈的革命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色彩,為後來大規模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樹立了榜樣,具有一定的號召力與誘惑力。這些作品所形成的敘事模式,也為同時期描寫城鎮知青下鄉及赴邊的文學作品提供了行之有效的範本。

這時期反映城鎮知識青年下鄉務農以及奔赴邊疆軍墾農場(生產建設兵團)的代表作品,當屬《朝陽溝》、〈西去列車的窗口〉、《年青的一代》以及《邊疆曉歌》等;此外,《軍隊的女兒》與《雁飛塞北》作為反映軍墾農場的小說,對後來知青奔赴邊疆亦起到了極大的激勵作用。
上述作品,對當時以及後來尤其是文革中的知青,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從當時的報導、當事人的日記、文革後的回憶文章,尤其是知青網路文章[1],便可看出這些影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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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未注明出處者皆為網路文章。

 


   (二)


    《朝陽溝》(豫劇)為編劇楊蘭春(1921-)創作於大躍進時期的1957年,1963年由長春電影製片廠拍成電影。故事內容為:從小生長在城市的銀環,和同學栓保在高中畢業後,表示了決心,要堅決到農業生產第一線,做一個社會主義的新型農民。由於銀環和拴保有愛情關係,他們一同來到拴保的家鄉——一個偏僻的山村朝陽溝,決心為建設山區貢獻力量。可是當銀環下到農村,實際參加了農業生產後,碰到一些困難,思想又動搖了:她認為農業勞動既勞累受苦,農村的生活又單調乏味,覺得在農村幹一輩子是屈了她的才;加上媽媽舊思想的影響,銀環便要離開農村,回返城市。在黨支部和社員們的耐心幫助下,經過種種思想鬥爭和實際鍛煉,銀環終於認清了農業生產的廣闊前途,堅定了做一個新型農民、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志願。《朝陽溝》被視為是第一部寫城鎮青年下鄉務農的作品(戲劇與劇本)。

有關《朝陽溝》的讀者反映:

一,當年可真是激情澎湃,受《朝陽溝》影響。還打算紮根農村一輩子呢。我是1970年當兵,在農村只幹了兩年。(白凡〈回千里〉)

二,當時正是豫劇《朝陽溝》唱遍全中國的時候,那時的年輕人,男的個個都想當栓保,女的人人都想做銀環,青年人到新村這種年輕人成堆的地方去,應該還算是一件很浪漫的事。(xiangpiyazhi〈文革憶舊系列之三――新村〉)

三,……這便是我最初的美妙想像,其實它正是豫劇《朝陽溝》中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場面,也是我下鄉後最喜歡回味的一些電影鏡頭。之所以常出現這種聯想,是因它與我眼前的生活有關,也與我眼前的生活類似。鏡頭中那一男一女便是劇中的男女主人公栓保(回鄉知青)和銀環(下鄉知青),他們正是一對戀人。他們所幹的鋤草,正是我下鄉這地方工期最長的一種農活。只可惜我們的鋤草場面沒有一點詩情畫意,那大約是因為眼前這些手握鋤頭的農人們無一例外都穿著骯髒破舊的衣褲,我的身邊也沒有一個操著鋤頭指導我幹活的「栓保」。(流水潺潺〈好想有個「栓保」〉)

四,電影《朝陽溝》把農村描繪得美如天堂,其實,我們插隊後的第五天便開始丟農具,一年共丟了一百二十多件,偷盜者百分之百的貧下中農成份。集體戶殺的第一口豬,剛開膛大隊會計就等著要肉了,愚蠢的我竟沒給,這使得他記了我四年的仇。1973年推薦我上大學,這位會計管公章,當著生產隊長的面在推薦表上寫了「立場不穩」四個字,狠狠報了一箭之仇。(馬鎮〈沉重的奉獻〉)


    【案】《朝陽溝》主人公銀環的生活原型趙銀環並不是上山下鄉的知青,而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鄉下人,也沒念過中學,充其量也就是具備高小文化。作者將她塑造成城鎮知青,似乎是為了突出「知識青年與勞動人民相結合」的政治教化作用,以及強化該作品對城鎮知青的號召力與影響力。《朝陽溝》雖然主要是圍繞著一對戀人兩個家庭,沒有像其他幾部作品那種濃烈的集體主義、英雄主義、浪漫主義及理想主義的色彩,但畢竟是第一部描寫城鎮知青下鄉的作品,因此在後來的知青中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三)


    〈西去列車的窗口〉是一首長篇政治抒情詩。1963年春夏間,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到上海吸收了一大批支邊青年。詩人賀敬之(1924-)到上海親自參加了這次徵招活動,並與上海支邊青年一起乘火車從上海奔赴新疆。〈西去列車的窗口〉就是以此為題材寫成的一首長篇政治抒情詩,對集體主義、英雄主義、理想主義進行了熱情的謳歌:「……呵,在這樣的路上,這樣的時候,/在這一節車廂,這一個窗口……/你可曾看見:那些年輕人閃亮的眼睛,/在遙望六盤山高聳的峰頭?/你可曾想見:那些年青人火熱的胸口,/在渴念人生路上第一個戰鬥?/你可曾聽到呵,在車廂裡:/仿佛響起井岡山拂曉攻擊的怒吼?/你可曾望到呵,燈光下:/好象舉起南泥灣披荊斬棘的鐝頭?/呵,大西北這個平靜的夏夜,/呵,西去列車這不平靜的窗口……」

有關〈西去列車的窗口〉的讀者反映:

一,姚進在同學會那天深情地背誦著郭小川(應是賀敬之)先生的〈西去列車的窗口〉,此情此景讓人感動……朗朗詩句,把我們帶回到了那個紅色的年代,想想雖然當時自己家庭的政治背景差,幾乎差一點就被學軍中學高中拒之門外。但那個年代卻反而造成了自己一心想證明自己的赤子之心,總是追隨著完美的理想主義色彩而不斷努力著。(fujing〈由高中三十年同學會所想到的〉)

二,因了賀敬之的詩,「西去列車的窗口」曾成為理想主義的同位語。我就在這個窗口旁坐立過。……無論在四年的插隊生涯裡,還是告別陝北後的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對構成我們群體中堅的西城和海淀的同學們心存不變的感激。事實上,是他們將我引到了西去列車的窗口,引上了黃土高原,引進了既貼近土地又超越平俗家常的高遠暢爽之境,溫潤著我的生活,也溫潤著我的生命。(田豐〈西去列車的窗口〉)

三,(〈西去列車的窗口〉)那些燙人心扉的語句,又把我帶回到了我的生命的前端,帶回到了那熱血沸騰的年代。就是這些我和同學們爭相傳抄的詩文,在我們當時稚嫩的心靈上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從而整理行裝,毅然決然登上了北去邊疆的列車,要為了祖國母親去獻出自己的美好青春。(佚名〈影響我生命歷程的詩文〉)

四,我們是北京市委敲鑼打鼓歡送出去的最後一批北京知青。還記得1977年4月的那天,我們一行二十八人手捧「紅寶書」[i],接過市裡送給我們每人一件的風衣,在鑼鼓喧天的熱烈歡送中踏上了西去的列車。那年我十八歲,揮別了親人、同學,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北京,一種要紮根農村的壯志豪情激勵著我們去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在西去的列車上,我們捧讀毛選五卷,大聲朗誦賀敬之那首著名的詩歌〈西去列車的窗口〉,幫著打掃車廂,一種對新生活的嚮往鼓舞著我們。這種熱情一直保持到了延安市。一下火車,延安市幾千人打著鼓夾道歡迎我們。可是,在往縣裡走的路上我們的心越走越涼。看著兩邊光禿禿的山脈,沒想到這地方這麼貧瘠,不通車,交通工具就是毛驢。本來一路上都是高歌著的我們,這時情緒一下子跌落下來,一想到我將一輩子在這麼窮的地方生活,心裡充滿了矛盾。……我們幾個男生相依為命就這樣捱了一年。這一年我覺得所有的苦都吃過了,我特感謝邁向人生第一步時給我的這個機會,它煉就了我吃苦的毅力、忍耐力和坦誠的個性,我的團隊意識也是在那時形成的。十八九歲,在人生觀的形成期對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是我一生的財富。那些品質我想我現在大部分還保留著。(白雲濤〈磨難——我職業生涯的一筆財富〉)


    【案】詩詞國度的悠久傳統,理想主義的宣傳與教育,加上革命年代的浪漫情懷,《西去列車的窗口》的誘惑力無疑是十分強烈且致命的。事實上,《西去列車的窗口》本身也就是理想主義宣傳與教育的最佳教材。作者賀敬之是聲名顯赫的延安老革命詩人(官至文化部副部長、代部長,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革命加浪漫是其爐火純青的創作手段。不可否認,在那個年代,〈西去列車的窗口〉對讀者的影響是十分深刻且牢固的。亦不可否認,理想與浪漫自有其超越性——超越時空與階級,故即使時至今日,人們對《西去列車的窗口》仍是寵愛多於批評。浪漫散去激情未減,即使下鄉後經歷苦難仍對其影響更多持肯定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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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指毛澤東選集或語錄本。


                            

 


   (四)


    《年青的一代》(話劇),編劇陳耘、徐景賢(1933-2007),1963年6月由上海戲劇學院教師藝術團首演。劇本發表於《劇本》1963年第8期,經修改後於1964年出版單行本。《年青的一代》通過幾個青年對生活、勞動、升學、工作分配等問題的不同看法,反映了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兩種幸福觀及世界觀的鬥爭。劇中勘探隊員蕭繼業和林育生同是地質學院畢業生,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蕭繼業不畏寒風烈日,登山探礦,甚至當他的腿因救人受傷需要截肢的時候,仍然頑強地堅持工作。而林育生一心追求安逸舒適的個人幸福生活,為了達到長期留在大城市的目的,竟至偽造病情證明。養父林堅是工人出身的老幹部,當他發現林育生已經走入歧途時,深為痛惜,拿出了林育生親生父母的遺書,告訴他原是烈士的後代,在事實教育下,林育生決心痛改前非,繼承父母的遺志,於是與女友夏倩如隨蕭繼業赴青海。林育生的妹妹林嵐也與社會青年李榮生等赴江西井岡山農村插隊務農。劇本除蕭繼業外,還塑造了林堅、蕭奶奶、林嵐等先進人物,以及夏倩如、李榮生等「中間人物」[i]的形象。《年青的一代》曾獲文化部授予的1963年以來優秀話劇創作獎。1965年,被改編、攝製成同名故事片。

有關《年青的一代》的讀者/觀眾反應:

一,正在上海演出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楚劇團的一些青年演員看了《年青的一代》以後感動得流了淚。他們表示,看了這個戲,更加熱愛邊疆,願在新疆幹一輩子。(新華社1964年1月21日稿〈反映新人新事新思想的戲強烈感人,華東話劇觀摩演出充滿時代氣息,戲劇工作者決心多寫多演社會主義的現代劇〉)

二,今天我們年級全體同學來到一宮,參加市委組織的歡送張勇烈士[ii]的弟弟張健到呼倫貝爾大草原插隊落戶大會。會後放映了彩色電影《年青的一代》。我感到,張健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他參軍服役期滿,不留大城市,主動要求到他姐姐張勇烈士戰鬥過的地方插隊落戶,這種精神多麼可貴啊!電影《年青的一代》是一部好影片,已經看過多次了。可每看完一次都讓我激動一次。(孫浴塵1976年3月20日星期六日記〈電影《年青的一代》觀後〉)

三,上午去找紀北鳴,他到廠裡去了,沒遇上,吃過中飯去看了一場電影《年青的一代》。看的時候,我是多麼地受著感動啊!那種年青人的思想、工作、生活,單純而理想。他們是那樣的年輕而富有朝氣,懷著一顆火熱的心,投身到艱苦而有意義的社會主義建設中去,對資產階級思想進行了堅決的鬥爭,看著這銀幕上的年輕的一代是多麼的使人欽佩和羡慕啊。理想,前途,幸福,青春……可詛咒的時代呀!你卻連這麼一點發揮的機會都不給予。五四時代學生還可以上街遊行示威,演講宣傳,現在就連「大字報」這種憲法規定的權力才貼上牆幾天,就被沖洗的乾乾淨淨,還要「追查」、「嚴懲」、……完了!「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1976年4月9日日記,作者佚名,引自白鹿書院網站載《七十年代青春日記》)

四,後來看了電影《年青的一代》,一部反映地質學院學生在畢業前夕,是上艱苦地區為祖國找礦,還是留戀大城市生活,展開了思想交鋒的影片。主人公蕭繼業的形象,深深震撼了我。我萌發了將來考地質學院,畢業後當一名地質工作者,一輩子跟石頭打交道的美好理想。(莊大偉〈石頭記〉[iii])


    【案】舞臺與電影的直觀形象感染力,使《年青的一代》的影響更為廣泛地深入人心。因此也往往成為動員、組織知識青年下鄉最有力也最有效的文宣工具。標題「年青的一代」直接了當昭示了其所欲號召與動員的對象。獻身事業、報效祖國,成為一代青年的共同理想。個人小我的利益無條件地消溶於國家集體主義的需要之中。兩組男女主人公「革命加愛情」的劇情調配,給激情年代注入了幾許浪漫;激情高調但手段高超的包裝,也使人因其道德感召而歷盡滄桑後仍不忍對其過多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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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中間人物」指不是先進人物,也不是反面人物,屬於落後但經過政治教育得以進步的人物。這是革命文學創作方法指導下形成的模式化角色。
[ii]張勇,女,天津市四十二中學68屆初中畢業生。1969年4月25日到內蒙古呼倫貝爾盟新巴爾虎右旗額爾敦鳥拉蘇木插隊,1970年6月放牧時為搶救羊群而遇難。

[iii]載《新民晚報》2005年4月12日。

                       


   (五)


    《邊疆曉歌》(長篇小說),作者黃天明(1930-),作家出版社1965年3月出版。這是一部反映一批知識青年響應政府的號召,組織志願墾荒隊,到雲南孔雀壩墾荒戍邊的長篇小說。這些知識青年義無反顧地離開城市,奔赴遙遠的邊疆,在那裡,他們戰勝了炎熱、疾病等重重困難,艱苦奮鬥,白手起家,終於建成了亞熱帶經濟作物農場。小說處處可見政治宣傳口號式的語句,他們唱的歌是:「我們青年不能讓荒地長野草,我們青年不能讓荒地睡大覺,青年們到祖國偉大的邊疆去!墾荒隊員們向困難進軍!」女主角蘇婕夜訪心儀的男主角林志高,心中想的是:「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啊!茫茫黑夜永遠地過去了,一個從未受過正式教育的青年,為了黨的事業,踢翻了重重障礙,開始跨到廣闊的知識天地裡來。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之間的千年冰峰,在新時代的曙光中崩坍了。歷史的創造者,終要成為文化知識礦藏的真正主人!」儼然國家政策、意識形態的代言。當然,小說也用頗為藝術化的筆觸,對墾荒生活進行了浪漫的描述,在西雙版納美麗神秘的大自然中,墾荒隊員捕捉孔雀、飽吃香蕉、白天開荒,晚上圍著篝火跳舞,暢談理想,過著集體主義、軍事共產主義的生活。這對於充滿革命激情、浪漫理想的年輕人來說,又無疑是一個具有強烈誘惑力的、田園詩般的世界。

有關《邊疆曉歌》的讀者反映:

一,記得是在初中三年級讀書時……我看到了這本《邊疆曉歌》,首先是書的封面一下子吸引了我。當我讀了第一頁時,便覺得放不下手了。……書中知識青年那種英勇豪邁的革命熱情和創業精神,使我深受感動;書中知識青年戰天鬥地,不怕困難的一段段故事,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從那時起,我就立誓長大了要像他們一樣,做一個優秀的知識青年,到廣闊天地裡去,經受革命的暴風雨的鍛煉和考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沉浸在《邊疆曉歌》封面那幅畫裡,沉浸在它的一段段故事裡,朦朦朧朧地做著我的「知青夢」,甜甜美美地做著我的「青春夢」。那時,我並不知道知青生活的艱苦,農村生活的艱辛……兩年多後,我的「知青夢」仿佛在一夜之間成真了。1974年12月,我也像《邊疆曉歌》裡的知識青年一樣離開安樂窩似的城市,到完全是農村生活方式的國營林場插場了,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知識青年。在那裡,我才真正懂得了什麼是生活,它不是爛漫,不是幻想,而是歷盡艱辛,跋涉前行;什麼是人生,它不是享樂,不是逍遙,而是風雨歷程,坎坷長途。(佚名〈《邊疆曉歌》>讓我做起「知青夢」〉)

二,我想起,正是《軍隊的女兒》、《邊疆曉歌》……這些書鼓舞著我們上山下鄉「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我們這群青年是唱著「寶貴的生命屬於人民,讓生命的火花放射光芒……」這首歌離開北京的。(郭晨〈這麼辦?〉)

三,兵團幹部們的動員報告還未完我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到雲南,一定要去!使我如此堅定的還有《邊疆曉歌》這本書。書中對西雙版納的描寫,使我著迷,也使我執著地想去開墾那片神奇的土地……我們被帶到一位老鄉的閣樓上。一上去,一陣黴臭和農藥味撲鼻而來。房梁上,蜘蛛結了無數的網;樓板上,堆著老鄉還未搬完的糧食等雜物。我完全呆住了,不相信地問自己:這就是我將要開始的兵團的生活麼?(田太慧〈十七歲的夢〉[1])

四,魯豫:「當時為什麼會去北大荒呢?」姜昆:「那個時候我們初三畢業以後,說實在的有兩個原因,一個呢就等於是當是來講也是沒有出路了,大家都走了,如果能夠有機會跟大家一起走的話,也是一個非常高興的事情;第二個就是當時說實在的還有一點積極的東西,就是我看了一本小說,那個時候我們這一代,好像知青都看過這本小說,叫做《邊疆曉歌》,寫的是在雲南西雙版納,一群上海知識青年他們就來到了西雙版納,在一片原始的沒有被開墾的土地上,怎麼樣就是跟當時的自然環境,跟當時還有這個社會環境,做了一些鬥爭吧。看得人心情激昂,熱血澎湃,特想到廣闊天地作一番事業。」(香港鳳凰電視2008年4月24日「魯豫有約」《知青四十年·愛在北大荒》)
【案】熱帶風光、異族風情,給浪漫主義及理想主義加上了一層迷人的外紗,對充滿理想與浪漫情懷的少男少女更具誘惑力與殺傷力。開荒墾邊、農場生活,又給集體主義與英雄主義戴上一圈耀眼的光暈,對「在紅旗下成長」「時刻準備著」[2]的一代人更具感召力與動員力。但其美麗外紗與光暈消失後所袒露的醜陋真實卻也令人更加難以容忍。因此,相對而言,文革後人們對《邊疆曉歌》雖然仍有幾許溫情,但批評的力度卻超過對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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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載《紅土熱血》(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91),頁15,18。

[2]中共建政前後及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被視為是在(革命)紅旗下成長的一代人,「時刻準備著」,則是共產主義少年先鋒隊的誓言。

                        

 


   (六)


    《軍隊的女兒》(長篇小說),作者鄧普(1924-1982),中國青年出版社1963年出版。該小說故事的生活原型為:1952年,不滿十四歲的少女王孟筠(1941-)虛報歲數從湖南參軍到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她性格倔強,重活、累活搶著幹,過重的勞動和艱苦的環境,使她患了嚴重的風濕病,雙耳失聰。她以驚人的毅力,頑強地與疾病進行抗爭,同時,以日記的形式寫下了《病床上的歌》。病情稍有好轉,她又堅持工作,看別人口形與對方交流。1956年,作家王玉胡(1924-)發表了介紹王孟筠事蹟的報告文學〈生命的火花〉,國內各大報紙相繼刊載。1962年,王孟筠所在農場的宣傳幹部鄧普根據報告文學編寫了同名電影劇本,由西安電影製片廠搬上銀幕。1963年鄧普的中篇小說《軍隊的女兒》出版。小說講述,女主人公劉海英十五歲報名參加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成為一個拖拉機手,因為救落水小孩與抗洪接連遭受兩次嚴重疾病的打擊,變得又聾又癱。在老場長的關懷教育下,她以堅強的意志和樂觀的精神與疾病抗爭,表現了生命的極限和奇跡,最終戰勝了中耳炎與癱瘓,健康成長起來,重新駕起拖拉機。

有關《軍隊的女兒》的讀者反映:

一,當有機會從晚上到淩晨一氣讀完這本感人至深的小說時,我十四歲。回首或深或淺的半百人生,腳印裡竟然有著許多「劉海英」的痕跡,方知書中自信、自立、自強的精神已經潛移默化到我的靈魂和一生當中去了。七一年建設兵團來淄博招人的時候我剛滿十六歲,因男女比例,女孩要的很少,我便學著書中劉海英樣子整天跟著帶隊首長軟磨硬逼,連哭帶鬧的最終踏上了去孤島建設兵團一師一團的客車,成為一名穿軍裝種米糧的軍墾戰士。(冷秋寒月〈《軍隊的女兒》——影響我一生的一本書〉)

二,1971年9月我告別了從小一起「撿」書,看書的好朋友紅紅和星星,行囊裡裝著紅紅和星星送給我的《軍隊的女兒》和《歐陽海之歌》到那遙遠的祖國邊疆,開始了我的兵團生涯。(無恙〈看「閑」書〉)


三,我喜歡美麗的女人和美麗的生活。也在那裡看了《軍隊的女兒》,於是也想到軍墾農場去,去過那種不上學的快樂的生活。在那裡有那麼多的水果可以吃,真讓我心馳神往。(吳萍〈讀書的歷史〉)

四,呵呵,感謝樓主的妙筆,我喜歡這文章。還記得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看了《冰淩花》那本書,特別嚮往北大荒,非常想去那裡當農墾工人。入林海,漁鏡泊,割大豆,獵百獸……呀,恰同學少年不知愁,後來我又迷戀上了《軍隊的女兒》裡描寫的新疆建設兵團生活,終於去了內蒙兵團,事稼鑊,建工廠,寫檄文,演百戲,一去六年,歸去來兮……今思之,恍若隔世矣……唯見兄弟們文章,豈不黯然神往,又見青春年少翩翩也……嗚呼!(Narcisus[158352688]〈Re:老兵不言[之六]〉)

五,在那特殊的年代,我初中尚未畢業就來到內蒙古這塊亙古的荒原裡「屯墾戍邊」,而且是到了兵團以後才過的十六周歲生日。完全是受了兩本書的影響:一本是《邊疆曉歌》講的是雲南兵團的軍墾生活,另一本是《軍隊的女兒》講的是新疆兵團的軍墾生活。當我在小學五年級時讀了這兩本書後,就對遙遠的邊疆產生了奇特的幻想。尤其羡慕《軍隊的女兒》中的主人翁劉海英的形象,立志長大後向劉海英一樣到邊疆去,用自己的雙手開墾邊疆,建設邊疆,過那令人嚮往的軍墾生活。可以說我正是讀了這兩本書,自己的命運就由此而發生徹底改變。儘管如此,我至今都無怨無悔!可以說是八年的兵團生活,礪煉了我們的意志、開闊了我們的胸懷、練就了我們吃苦耐勞的堅強品質。在這塊奉獻出我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的土地上,至今還深深地留著我們生命的足跡。(巴盟農墾局烏蘭布和/二師十六團——儲蓮珍〈感言〉)


    【案】盡管作品主人公不算是「真正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卻是軍墾農場——即若干年後大量知識青年蜂擁而至的生產建設兵團的先驅者。而且以真人真事為藍本,從報導、報告文學、電影再到小說,一系列的文宣造勢,更使主人公劉海英的形象已近乎神化;其所在地——大西北、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更為其神化的形象撐開了一個頗具英雄主義與浪漫色彩的背景。因此,對城市青年奔赴邊疆起到十分強烈且有效的號召力與榜樣作用。時至今日的回憶,依然殘留幾許青春浪漫的緬懷之情。

               

                              

 


   (七)


    《雁飛塞北》(長篇小說),作者林予(1930-1992),作家出版社出版1962年出版。該小說具有真實的歷史背景:1958年1月24日,中共中央軍委發出《關於動員十萬轉業官兵參加生產建設》的指示,於是全國各地八萬多轉業官兵(加上隨軍家屬及流放的右派共約十萬人),匯集北大荒,其中包括一批軍校畢業生以及不少參軍前就是清華、北大、復旦、同濟等著名院校的畢業生,還有軍隊的文化教員、作家與藝文工作者。短短两三个月时间,號称十万的移民队伍迅速进入荒原腹地,開墾出大量荒地,建起一大批農場。林予1958年轉業來墾區,在負責八五三農場四分場(雁窩島)的場史撰寫工作的同時,以1956年鐵道兵和1958年轉業官兵開發荒原上的雁窩島、建設農場的生活為原形,創作了這部「反映了北大荒人艱苦創業的英雄氣概和獻身精神」的長篇小說。這部小說不僅描寫了北大荒人開荒種地,艱苦創業的真實情景,還描繪了天廣地闊、野草茫茫,以及「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富有詩意的奇特景象,對表現「北大荒題材」的小說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有關《雁飛塞北》的讀者反映:

一、35年前的中秋之夜,天幕上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浙江嚴州中學大操場,說是大操場,其實就是一個200多平方米的大圓圈。來自不同年級的四個同學,就這麼一圈又一圈的「壓」操場。明天我們就將各奔東西,下鄉插隊落戶。當時,我滿腦做著文學夢:描寫十萬官兵開墾北大荒的長篇小說《雁飛塞北》……所有這些文學作品,曾使我鬥志昂揚,熱血沸騰。下農村有什麼可怕的?那時的歌聲就是這麼唱的:「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團圓之夜,沒有分手的淒涼之感。於是,我脫口而出:「新安江也是靠雙手建設起來的!」(吳育華〈新安在天上〉,《浙江日報》電子版2004-6-25)

二、那時候的知青,大多看過反映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的《軍隊的女兒》,描寫轉業軍人開發北大荒的《雁飛塞北》,記敍昆明青年開拓西雙版納的《邊疆曉歌》,以及謳歌上海知青奔赴新疆的朗誦詩(西去列車的窗口〉等等,作品裡主人公高大的形象和火熱的生活極大地感染了我們這一代人,我的理想之一就是當個軍墾戰士。這不,美夢成真了。(冬東〈「九大」、兵團和「二百七」〉)

三、初中時讀過《雁飛塞北》這本小說,書中描寫了五十年代一大批轉業官兵開進北大荒,在那裡開荒種地,艱苦創業的情景。三十多年過去,故事內容已淡忘,但是書中「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這富有詩意的詞語卻永遠鎖定在我的腦海裡。美麗、富饒而又神秘的北大荒深深地吸引了我,一九六九年三月,我來到了這片黑土地。但是,現實情況讓我失望,至今還「耿耿於懷」。(興安嶺〈北大荒——我難忘的夢〉)

四、我未經父母的同意,就偷偷報了名。這麼積極的態度在當時確實少見,我的熱情來源於一部長篇紀事小說《雁飛塞北》。書中介紹的是1958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十萬轉業官兵奔赴黑龍江的北大荒,開發雁窩島的真實故事。我被書中所描繪的廣闊天地、野草茫茫、用棒子就能打到麅子、野雞自己飛到鍋裡、用瓢就能舀到魚的美好神話,深深吸引了。(張家炎〈滿懷熱情要下鄉〉,《秦楚網—十堰晚報》2007-3-29)

五、在熟讀了《軍隊的女兒》、《雁飛塞北》、《邊疆曉歌》那些書籍(當然還有挺英雄主義的丹柯故事,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色經典)以後,上山下鄉時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了。當然不能說這裡面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但也不能否認這些書籍潛移默化的影響。(王愛英〈讀書,從廢品站開始〉,《天津日報》2006/10/24)


    【案】該小說雖然也沒有正面反映知識青年,但由於有「十萬轉業官兵開發北大荒」的真實歷史背景,《雁飛塞北》所體現的集體主義與英雄主義色彩——軍人的天然色彩——更為濃郁,「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的傳奇性則增添了作品的浪漫主義色彩,而由北大荒變成北大倉的遠景規劃,又無疑提供了理想主義的想象空間。於是,《雁飛塞北》對城鎮青少年的誘惑力與吸引力是十分強烈的,文革期間上山下鄉運動中,北京、天津、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的知識青年最向往的就是北大荒。文革後,知青文學中最具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色彩的作品,也多出自北大荒知青作家的創作。而「青春無悔」的旗幟亦首先是矗立於北大荒的黑土地[1]。


    總而言之,上述幾部作品確實給當時讀者(主要是年輕人)提供了集體主義、英雄主義、浪漫主義及理想主義的教化,不過這些教化,是透過對農村、邊疆生活的美化、牧歌化、田園詩化的描寫來實現的。因此也就給了成千上萬年輕人展現了一個彩虹般的幻境與理想,在日後大規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中,不少年輕人就是帶著美麗的幻想奔赴邊疆與農村的。

彩虹的誘惑,美麗卻也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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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0年,北京北大荒支邊知青於《魂繫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顧展》和北大荒知青回憶錄《北大荒風雲錄》中,首次提出「青春無悔」的口號。

                       

                      

 

    摘自书作《回眸青春——中国知青文学》第二章:http://www.hxzq.net/Essay/2591.xml?id=2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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