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作者:闲龙野鹤


 

 

  文革中,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放学路上,我和嘎子一起回家,他家和我家是前后排的邻居,我俩一个班,坐前后桌。“知道吗,今晚厂文化宫演节目,听说是从北京请来的演员,还是名演员,吃完饭早点儿出来,叫上大头,一块看去”。嘎子一路和我磨叨着,我一个劲地点头。

晚饭后,我轻轻放下碗筷,说了声上厕所,就悄悄地溜出了家门,和大头嘎子接上了头,一起奔向了厂文化宫。看节目咋还这么鬼鬼祟祟的?你有所不知,那是在1967年,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满世界都是带着红袖标的工人、学生,满耳朵都是高音喇叭的喧嚣声,武斗一场接着一场,隔不久就有死人的事情发生。家长们怕出事,紧盯着我们,不让出门,怕被卷到两派的游行队伍里面被踩坏。

我们照样从厂子的小东门(北、西大门都有人把守,没大人带着不让进)溜进了厂区,趁着夜色,猫腰越过材料场,反正也不要票,混在人群里,挤进了文化宫。四周看看,人声鼎沸,里面的排椅上坐满了人,连两旁的过道也都是带红袖标的工人。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站在台前,双手趴在了舞台边上,虽免不了吃灰尘,但看得真切。

时间不大,一个一身戎装的人跑步来到了台前,立正,敬礼。“这不是大鼻塞吗,啥时候成了报幕员?”大鼻塞是我们宿舍马家的大小子,年长我们五六岁,小学都没毕业,前年顶替他爹进厂当了学徒。听说这小子技术学得不咋样,坏事到做了不少,前些时还对邻居家旭明的姐姐死缠烂打的要搞对象,被邻居们指着脊梁骨骂。只见他,一身的绿军装,腰间系着武装带,足下黄胶鞋,不知从哪儿弄的裹脚布,腿上还打着裹腿,臂戴红袖标,手拿红宝书,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

“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现在报告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大鼻塞人模狗样地咳了一声,开始报幕。“我某某革命造反兵团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大无畏革命精神,从北京揪回了叛徒、特务、走资派,埋藏在伟大领袖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何长工和大内奸、大工贼、走资派卓雄。应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现在召开批斗大会,文艺节目会后演出”。

“何长工,他不是咱们课本上说的联络朱德总司令和毛主席在井冈山会师的老革命吗?”,我悄悄趴在嘎子的耳朵上说。“没错,何长工现在是咱们部的党组书记,李四光是部长,卓雄是副部长,还兼咱们厂的厂长,怎么也成了走资派?”,嘎子又趴到我的耳朵上说。因为我们的父亲都在这个厂子上班,所以我们都把厂子说成咱们厂子,把厂子的上级部门说成是咱们部。

“现在,把何长工和卓雄押上来”,大鼻塞声嘶力竭地一声叫喊,台下一阵短暂的骚动。抬眼看时,只见四个和大鼻塞一样装束的人,俩人一组从后台两边分押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走上台来。四个家伙刚刚站定,立刻给这两个人来了个飞机式。两人分别把被押的人两手向后高高抬起,又把头使劲地压低,直到几乎挨着了地板。

“何长工,你老实交待,你是怎样反对毛主席的?!”,一个头头模样的人走上台前。“我没有反对过毛主席”,因为我们离的近,我清楚地听到了何长工带有浓重湖南口音的回答。“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头头模样的人挥拳喊起了口号,四个押着走资派的人又用力抬高了他们的胳膊,压低了他们的头颅。这样的批判,在两人之间轮番进行。

“卓雄,现在给你个机会,考验考验你是否忠于毛主席,你来揭发何长工反对党、反对毛主席的罪行”,批斗会转入了揭发。“我不了解他反对毛主席的事情,当初我们没在一起”,我听到了卓雄勉强能听到了江西口音。“他们这些走资派,还互相包庇,对他们必须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说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说不说”,头头模样的人大概是打累了,喘着粗气继续追问卓雄。“我说......,我说,何长工这个走资派,目中无人,胆敢称呼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老毛,他是想搞资本主义复辟”。卓雄已经被打得严严一息。

“你造谣......,放狗屁!”何长工不知是被卓雄的揭发激怒了,还是被造反派的暴行激怒了,嘶哑的声音从被压得几乎挨到的地板处发出。“叫主席老毛的事情是有地,我啥子时候搞复辟了!”。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我看到两人一次次地被打得扑倒在地,又一次次地被拽起......。

我们没有等着看节目,悄悄地溜出了会场,从原路退回。

一路上,那带着浓重湖南和江西口音的呼喊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是那样愤怒,那样无助。那一幕幕暴行在脑海中重放,是那样残酷,那样铭心刻骨。

 

                                                                       2010-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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