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到拉萨 作者:老笨


我是乘坐了大卡车走青藏公路进入拉萨的。记得到达拉萨的时候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我不知道在驾驶楼里昏睡了多久,反正当司机大声喊醒我的时候口水已经将胸口洇湿了一大片。
  “醒醒!”他说,“拉萨到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高原青褐色的石头山。然而当汽车转过一个山脚,我骤然发现,雄伟的布达拉宫已经紧贴着脸耸立在鼻尖前。它太高了,高得你若不从驾驶室里伸出头,就无法看到它的顶部。我永远忘不了初见布达拉宫时心灵所感受到的震颤,当我从车窗里伸出脖子仰视它的时候,斜阳橙红色的光辉正巧照射在红宫高高的金顶上,那金灿灿的光芒又折射回来刺入我的眼睛,一时间使我进入了恍恍惚惚的神秘状态,身体好象不是坐在汽车上,而是腾云驾雾地来到了天国,参拜在玉皇大帝的天宫脚下。
  可是再往里走就遗憾了,那时的拉萨只有低矮的藏式土楼或用土坯搭成的房子,远远看去,一抹凄凉的土黄色。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见到的便是头顶盘着辫子、夏季里也穿着油糊糊的皮袍子的藏北牧民,他们虔诚地低着头,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经筒……拉萨那时只有一条横贯全市的马路是柏油的,其余全是土路。拉萨人戏谑地声称那些土路在不下雨的时候是“洋(扬)灰路”,一下雨就成了“水泥路”。我到达的时候刚刚下过雨,所以车轱轳是碾着泥浪前进的。大街上能看到不少牛和狗,因为人们要喝酥油茶,奶牛自然就不能少。西藏最最困难的是燃料,因为西藏不产煤和石油,机关做饭用的是从遥远的乡间用汽车运来的木料,老百姓用的是传统的牛粪干。从遥远的乡下来拉萨朝圣的人们通常不找厕所去“方便”,而是随便找个旮旯解决,所以到处都弥漫着牛粪干燃烧的炊烟和尿臊气。在此前,我已经插过五年队,走过北方类似张家口、赤峰、锡林浩特这样的不少小城镇,所以在到拉萨之前心里已经有一定的准备,但真的身临其境,还是深深地为它的落后震惊,不相信这竟会是一个自治区的首府。
  我工作的西藏自治区歌舞团就在一座有着400余年历史、名叫“错木林”的喇嘛庙里。由于年久失修,主体建筑已经摇摇欲坠了。两厢的房屋虽然完好,但走廊边的栏杆已经残缺。听团里的老同志介绍说,是因为拉萨附近的山里已经没有木柴,只能派汽车到遥远的林芝去运,所以偶尔会发生食堂里没有柴禾给大家做饭的情况,全团上百口子人嗷嗷待哺,情急之下就只能拆栏杆来生火了。
  我被安排在一间不足6平米的小屋子里,一床一桌,余下的空间便不多了。我在到西藏工作很久前,就会唱一首叫作《逛新城》的歌曲,其中唱道:“拉萨日夜发电忙。”我到拉萨工作后,这首歌依然是团里的保留节目,但我没想到拉萨晚上实际上是没有电的,单位按月供应每个人蜡烛。好在我是从内蒙草原直接来到拉萨,在蒙古包里,我点过五年的羊油灯,现在点起蜡烛来,比油灯不知道亮了多少倍,所以很是知足。说实话我喜欢我的小屋,听说这是当年伺候大喇嘛的小喇嘛住的。它的四壁画满了五彩斑斓的壁画。夜晚,当你点燃了蜡烛,那摇曳的烛光就把壁画照得影影绰绰。手舞青蛇的天神,眼睛和凯甲都是用金线描的,好象随时都会从墙上跳下来。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白度母像,她被画得白胖白胖的,两臂圆滚滚就象新鲜的白藕。我发现藏传佛教不象汉地佛教那样假正经。在内地,所有的观音一概没有了性别特征,看“TA”的大轮廓应该是女儿身,然而却没有乳房。而我墙上的白度母却明明白白是个婀娜多姿的美女,她不仅有杨柳细腰和一对高耸的乳房,甚至连浑圆的小腹上那穴小小的肚脐也不隐讳地勾勒了出来。在那个禁欲的年代,我几乎对女人的体态没有什么感性的概念。尽管插队时也有不少女同学,但她们都用同男人一样的肥大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让人无法估测。想不到拉萨的喇嘛教壁画成了我了解女性体态美的最初教材。
  在歌舞团的生活是单调的。那时,拉萨人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我们团的演出,而演出却是我的工作,所以我连唯一的娱乐也没有了。闲暇的时候,我喜欢去布达拉宫脚下的林卡转圈。我发现在宫殿脚下的石壁上有很多汉字石刻,例如有一块“十全大武功”碑,上面书写着清朝政府对包括安南、高丽在内的十次用兵的历史。其中让我感兴趣的是对尼波罗(应该是现在的尼泊尔吧?)用兵的故事。说是那一年尼国入侵西藏,先是在边境劫掠,后来攻入日喀则直逼拉萨,达赖急向中央政府求援,于是清政府派出三路大军分别从青海、陕西和四川入藏,将尼国侵略者赶出边境还不肯罢休,几乎打到加德满都。因为邻近冬季,担心大雪封山后断了后路,再说战士们也因离乡太久军心不稳,更何况尼国已经表示臣服,愿意自此后年年纳贡,清兵这才班师回营。据藏族同志讲,当时领兵入藏的首领是赵尔丰,他曾经镇压过义和团。据说原来药王山和布达拉宫所在的山是连成一脉的,赵尔丰为了表现自己的威慑却将它视作“龙脉”,下令砍断,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药王山和布达拉宫分成了两个山头。在布达拉宫脚下的石壁上赫然刻着这样的诗句:“南山为带,风树为旗,以彰威武,永镇蕃裔。”这显然是当年清军留下的,读罢使人感慨历史的复杂。
  有时吃完晚饭我也到拉萨最著名的八角街去转。八角街的中心是文成公主住过的大昭寺,那寺院的建筑与其它喇嘛庙有所不同,外观很有点象内地的寺庙。据说这是藏王松赞干布特意仿照唐朝寺庙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大昭寺门前立着一根石柱型的方碑,那便是记载着文成公主远嫁西藏那段历史的“唐蕃会盟”碑。每天都有很多的人们顺时针地围着大昭寺转经,当他们转罢一圈之后就会在寺前少停片刻,磕几个五体投地的长头。也有人用石头敲击“唐蕃会盟”碑,小心翼翼地将敲下来的石粉用纸包起,带回家去给病人当药服,天长日久,碑身上便留下一个又一个茶碗大小的圆坑。在石碑旁边还有一棵枯死的柳树,据说是文成公主当年栽种下的。没想到它经历了千年风雨,却没能熬过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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