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视人的角色错位 作者:虫二


一、我们在矛盾什么? 
电视是不是文化?电视是不是艺术?电视人什么时候才能毫不羞愧地步入缪斯的殿堂,与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的大师们平起平坐?这种焦虑长久地在我们的心中徘徊不去,使我们找不准自我感觉。如果电视的艺术属性是确定无疑的,那么我们就应该对屏幕上那些俗不可耐的“搞笑”片、那些东拼西凑连别人的台标都来不及遮掩的“编辑”节目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难道庸俗和抄袭也可以被称为艺术吗?如果电视只是游戏,只是给人开心解闷的杂耍,那么我们的文化人身份就将受到怀疑——我们不过是杂耍艺人?抑或是为大众烹制屏幕快餐的电子厨子?我们迫切地需要知道自己是谁,我们迫切地需要一张认定自我角色的身份证。

 “电视是连文盲都要看的,当然不能过于阳春白雪”,“收视率的高低决定着电视台的生死存亡,不能让大多数观众开心,就意味着电视台要关门”,“观众劳累一天,打开电视机是为了休闲解闷的,不是为了跟着你思考的”……这些振振有词的说法常常使我们张口结舌自惭迂腐。“电视是覆盖面最广大的传播媒介,负有不可推卸的教育大众、引导大众的责任”,“电视在造就新的一代人,节目的低俗是对民族和历史的犯罪”,“作家以笔为旗,电视人以屏幕为旗,越是世风日下越是应该振臂高呼,成为社会的良心”……这些或正儿八经或慷慨悲壮的言论又常常使我们热血沸腾之后心存疑惑。

我们如何逃出这一悖论怪圈?什么样的理论对策能使我们找到平衡,以便用我们那五彩的屏幕之眼坦然地与世界对视?

是迎合大众还是教育大众,这一命题的提出已经义无反顾地将电视人划出了大众的圈外。无论我们准备将大众当成取悦对象还是说教对象,我们都首先将自己入了另册。对于这一点我们无可逃避,因为我们干的是一种众目睽睽下的工作,我们必须天天不间断地向社会大众交出新的答卷,就如同一台自动的电脑打印机。

 二、我们在效法什么?

电视从一问世,就自觉不自觉地效法着所有的前辈艺术,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都是电视的老师。我们真够谦虚的——一切别人用过的手法,无论是成熟的还是不成熟的,一概拿来就用!然而因此也就带来了电视的芜杂,它成了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的大杂烩。

既然我们在模仿其它艺术,不妨来仔细看看它们的模样。对比电视的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它们却个个都个性鲜明!对于它们是什么,我们无需多费口舌,文学就是文学,电影就是电影,你根本用不着去琢磨它象其它什么东西。它们从一出生就持有身份证件,它们不存在角色模糊的问题。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即是追求不朽和经典性。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往往是挖掘作品的思想性和哲理性,给作品注入形而上的思索,用文学界的行话来说就是对人生怀抱着“终极关怀”。

现在我们差不多明白了,为什么我们总是不甘心电视的媚俗?正因为前辈艺\nm nh7uu种作为榜样左右着我们的好恶和取舍。想想吧,文学是什么?文学是一本本书,特别是那些经过时间淘洗筛选的名著,凝固成金碧辉煌的精装本肩并肩地矗立在人类心灵深处的圣坛之上;电影是什么?电影是一部部直观化了的书,特别是那些成为了经典的名作,已将明星们的欢笑和怒吼永远记录在胶片上,无数遍地拷贝到一代又一代电影观众的脑海之中。余者类推,戏剧、音乐、美术都有其经典作品,都造就了许多文化巨匠,成为人类时世代景仰的楷模。

然而电视呢?它充其量是一张张报纸或一份份杂志,内容东拼西凑,版面斑驳陆离,可以拿来就看,一旦看完,转眼就忘。不!它甚至还不如报纸杂志,它只是稍纵即逝的电波,播出过后便痕迹全无,而报纸杂志还能装订成册存档,年头越久越成为宝贵的历史资料。比照文学等艺术品种的不朽,电视却是速朽的,不用说电视新闻和广告,就是专题片、文艺片和电视剧,又有几部是过五年还值得重看一遍的?

我们悲哀于自己工作成果的速朽,却没有发现这种悲哀本身的可悲——速朽和不朽往往是不能等量齐观的,它们常常各有各的功用,压根儿就不是同类项。我们身边最为常见的速朽之物莫过于食物,以至于必须动用法律强制规定各种食物的保质期,但从来没有人会因此而轻视食物,从来没有人会拿速朽的食物和不朽的艺术品作价值比较。在这里,速朽的食物是生存之必需,而不朽的艺术品却成了可有可无的奢侈。

效法其它艺术正是电视没有个性的根本原因。自觉放弃追求不朽和经典性是电视人确立自我的唯一法门。“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恰恰是电视最可贵的特性。让电视象食物一样速朽吧,只要它能给观众提供一些必要的精神营养。电视人,你只能作如此想!

 三、角色定位与超越速朽

继续追随文学将是电视最大的失策,与文学、戏剧、电影等保持适当的距离,电视人才有可能谈得上自我角色的定位。文学率领着戏剧和电影,仍将把对社会和人生的终极关怀作为己任;电视却应该更自觉地把摄像机对准现实生活中的热点。这一点对于电视新闻记者不成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问题往往出在专题、文艺和电视剧编导身上。电视人队伍是多元的,而越是与新闻隔行的人就越存在角色错位问题。可能有人要争辩:文艺性的电视节目当然要尽可能向前辈艺术看齐嘛!不追求文学的不朽却追求新闻的速朽,还算得上文艺吗?然而我们不能忘记——电视是一个整体,没有脱离电视整体而独立存在的什么电视专题、电视文艺和电视剧。既然我们都依附于电视这个整体而存在,就应该首先遵循整体的原则和规律。谁能够要求报纸和杂志每期都登载不朽的文学艺术作品呢?又有哪个读者会到报刊上去寻找不朽呢?既然电视更象报刊而不象书本,我们又为什么要不问青红皂白地把不朽硬塞给电视观众呢?要知道电视观众更期待于我们的是——周围正在发生什么?别的人怎样对付正在发生的事?他们因此而知道了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可以如何应付。说到底,电视是一种新闻媒体,而非文学载体。

有人可能要以为我是在鼓吹纪实性的文艺类节目,其实我的所指远非如此狭窄——我认为一切电视节目都有个时效性问题。《东方时空》式新闻专题和社会专题不用说,纪实性的电视剧也不用说,就是那些大型的连续剧也同样有个时效的问题。我们先来看看几个在观众中普遍反映较好的例子:《渴望》描写了刘慧芳等一些好人在文革那种恶劣的环境中仍以真诚和善良坦然面对世界的故事,它之所以赢得了空前未有的高收视率,不在于它多么强的文学价值,恰恰在于它抓住了现实社会中道德滑坡、人际关系功利化淡漠化这一脉点,激起了观众的怀旧情感,苏解了观众的道德焦虑;《编辑部的故事》以对社会众生相的广泛展示,向观众提供了一面夸张变形的哈哈镜,让人人都过了一把调侃瘾;《北京人在纽约》满足了国人对国外和出国的人的好奇心,给人们展现了一幅似乎很真实的美国图景。我认为,这些都是充分发挥时效因素的成功例子。有人可能又要说,这些远不能代表电视剧的所有品种,比如说古装剧,难道也要讲时效吗?好吧,就让我们再来看看另一类的例子:《三国演义》耗资之巨,动用的人力物力之巨都是前所未有的,本来也很有时效意义——既然连日本人都要把《三国》当成商战教材,我们在大搞市场经济的今天不正应该赶快重温一下这部天下第一才子书吗?这部长达八十四集的巨型片集与观众见面以后,却不象《北京人在纽约》那样形成舆论的几乎一边倒,说三道四的大有人在,而且其中不乏知名度很高的文化人。究其原因,我以为恰恰出在角色错位上。把名著变成电视剧,其中所有本应依靠阅读才能体味到的乐趣全没了,浮光掠影一次过的观赏方式令人毫无想象余地。想看热闹的观众嫌它太文诌诌,想看门道的观众又大失所望。另外这部电视剧还有一大毛病,正是在于它过于拘泥于原作。现在的观众即使是看历史剧,也要要求你有现代意识,你还让他看千古不变的抑曹扬刘,他能买帐?这正是电视模仿文学却又力不能逮之一例。观众即使看古装剧,也要求古为今用,或从历史中读出对今日的启迪,或从历史中获得今日生活已不具备的乐趣,若二者皆无你便难逃一骂,这不正说明时效对于电视之重要吗?

事情总要一分为二地看,与文学保持距离,并不说明电视就此可以放弃一切标准,从此有了随心所欲和粗制滥造的当然借口。电视如食物一般速朽,也正如食物一般有精美与粗糙之分。若论追求不朽且达到了不朽的,中国人中还有比孔丘孔老夫子更值得一提的吗?然而他老先生在追求精神不朽的同时却并没有忘记对速朽的食物提出近乎苛刻的标准——“食不厌精”,“割不正,不食”。天啊!切得不好看都不能吃啊!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要求色香味具佳的标准!但这正是美食家与烹调大师要求于食物的标准啊!电视的精美、“割正”,除了精良的技术质量和外包装之外,更重要的当然是言之有物,即有思想、有哲理、有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电视又与文学奇妙地相通,于是速朽将因此而被超越。电视因向广大观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营养而成为现代人一日不可离的精神食粮,人类因此而得以有了进一步提高整体素质之新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速朽得以转化为不朽。

电视既要警惕地与文学保持距离,又要随时从文学中汲取思想营养。文艺类的电视节目如果没有文学性,就像食物中没有盐一样,连味道都谈不上了,精美更无从谈起。电视人要为自己作出正确的角色定位,仍应以文学、电影等前辈艺术为参照坐标,从而寻找出与它们的最佳距离。我们在关注热点时,不能停留在一般的展示上,而必须对其作出尽可能深入的挖掘,抽象出某种规律或哲理。作如此想,已经近似于文学。而我们在涉及非现实题材时,则会更缩短与文学的距离,因为我们必须对历史注入富有现实意义的思考,以便使观众获得足够的思想营养,这就更类似于文学。然而我们一旦忘记了电视速朽的特性,向文学式的思考过多地倾斜,我们就将丧失自我,并且脱离大部分观众。反之,我们的节目若一点文学性都谈不上,电视将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电视人的角色定位如同走钢丝,必需不偏不倚。文学和电影等前辈艺术对于电视永远如同冬日的炭火——贴得过近会烧伤,离得太远又冷得发抖。我们不能指望别人来指点我们怎样干,我们只能靠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把这“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的电视办出它自己的特性来。我们明智而自觉地坚持电视的速朽,却恰恰能使电视和我们自己一起步入不朽。如果电视人中也能产生大师,决不会是因为他完成了文学大师、电影大师也能完成的事业,而必然是他找到并开掘了文学和电影都无能为力的领域,并且在其中做了文学和电影都做不到的事。这决不是不可能的。
  
 (孙卓Email:sunzhuo526@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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