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出游漫记02——原始森林迷路 作者:清平


 

 

二零零八出游漫记02

  原始森林迷路


    我们一行四人(野兔、兔妹和妹夫)从昆明出发,在卧铺汽车上睡了一夜,于2008年4月5日清晨到达景东县城。

网友老山和生态站的司机二顺,头一晚就住到了县里。老山请我们在街边小馆吃了美味的早餐。饭后,小车驶向站里。正是旱季,60多公里的土道,红土飞扬。

下午,我同兔妹夫妻在周边转转。曲径通幽,山秀水迷人。

当晚站里举行了联欢会,一群单身男孩和孤身在外的男子,大瓶喝酒,放声歌唱。

之前已与二顺约好,第二天他带我们去看日出。兔妹说,二顺喝了那么多酒,明天肯定起不了太早。但我感觉他会准时来。

夜里,久久难眠。每次初到大自然我都兴奋、激动,睡不好。野兔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时,我刚有些迷糊。顶着困意起床,用冷水洗了脸。比约定时间提前10分钟,我独自走出黑暗的大楼。

黎明前的天空格外地深沉,星星很多,在低海拔的城市里难得见到这样的星空。但是,哪里的星空都不如阿里的星空灿烂,阿里是地球上能看到最多最大最亮的星星的地方。云南的星空使我愉悦,没激动。

有手电光照过来,我知是二顺,马上喊楼上的兔妹夫妻下楼。

到处漆黑一片,林子里更黑。两人共用一把手电筒,将能看清脚下的路。二顺在前面带路,我紧随其后,兔妹跟着我,妹夫断后。

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未知的小路向前。二顺怕我们跟不上,走得不很快,我不失时机地抓住每一个空档急速地向天空和四周瞄几眼,黑暗中的树影与天空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神秘的感觉使我兴奋。

生态站海拔2450米,山顶海拔更高些。接近山顶时,坡度较大,很考验人的心脏。我紧紧地跟着二顺,一点儿也不敢松懈。我们爬到山顶时,天已经发亮了。10多分钟之后,兔妹夫妻也爬了上来。妹夫是个优秀的男人,对妻子非常体贴,对他人也很照顾。

我原以为山顶会很开阔,没想到只有一小块能站十来个人的平地。周边有树遮挡视线,不能一览无余地观看日出,但是风景很美。俯瞰杜鹃湖,她像镶嵌在大山怀抱中的一块玲珑宝玉,在初明的天色中闪着矜持又梦幻的微光。这个时刻的湖光山色占尽朦胧之美,很打动人心。

站在山顶也只能看到杜鹃湖的局部。她居于群山之中,有许多沟沟岔岔,千回百转,只有在飞机上才能看清湖的全貌,这是在我转湖之后想明白的。

曙光初照,对面的山峰蒙上一层淡淡的红。

太阳渐渐升高,湖面越来越亮,朦胧消失了,四周景物一览无余,被神秘气氛激动起来的心也渐渐地回归了平静。

我只带了几粒奶片。兔妹带了几包烤馒头片。想到下山会很轻松,不到半小时就能回到住处,我只吃了二粒奶片和半个烤馒头片,就随兔妹夫妻下山了。二顺有事提前回去了,妹夫成为领路人。

来时漆黑的路变得清晰可见,很容易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观赏周围的景色,不知不觉就走出好远。当我想起看表时,已经走了40分钟,速度比来时快,早该回到住处了,却仍不见生态站的楼,肯定是走错了。

从树缝里隐约可见杜鹃湖在右后方,说明我们已经偏离了回住处的路。因为有着前一天下午殊途同归的经验,妹夫依然信心十足地大步向前走,我和兔妹继续跟着。反正风景很美,肚子也不饿,先玩玩再说,我们都相信会有一条岔路返回住处。

这里的山都不太高,但多得很,一座连着一座。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山与山之间的小草甸很美,草甸上有细细的水流,虽不洁净,但也只能喝它。没有杯子,用手捧着喝,这种原始的喝水方式使我激动又快乐。

到后来,已经完全看不见杜鹃湖的影子了,妹夫还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与我和兔妹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必须大声喊才能听到的距离。我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我们是在向西南方向前进,而我们的住处在东北方向。我和兔妹站下喘气的时候,我一边用登山杖在地上画线一边对兔妹解说我们所在的位置和住处的位置,我告诉兔妹,没有我们所期望的可以返回住处的岔路,我们必须按原路返回。

兔妹夫妻爬过不少名山,但没有户外经验。兔妹显然不相信在城市里都不认路的我,而更相信自己的丈夫。兔妹不肯叫停,妹夫依然兴致勃勃地在前面走。于是,我们便离住处越来越远了。

上午10时,我们看到了梯田和木屋,以为有了人家,心中大喜。可是空屋无人,是种地人临时休息的地方。这时我开始心急了,12点之前肯定赶不回站里了,老山和二顺都会着急的。

这时的我们已经又饿又累了。妹夫不甘心原路返回,又独自翻上一个新的山头。我说服不了他俩,心急得厉害,沮丧地坐在地上。懒得找角度,胡乱地拍了二张照片作为记录。

无奈之际,我背起背包坚决地往回走。心想,我说的话他俩不听,如果我执意返回,他俩定会跟上来的。

我一口气走出约50米,然后坐在地上等。可是,10分钟之后还不见他俩的影子,我只好返回去找。可是——我找不到原路了。我一边胡乱地走一边大声地反复呼喊兔妹的名字,没有回音,始终没有回音——完了,他们按原路去追我,而我找不回原路去!此处山山相环,林木繁茂,不但视野很有限,连声音都传不了多远。他俩听不到我这极不宏亮的声音,我也听不到兔妹那清脆的女高音。

想到老山和二顺会为我们担心,甚是不安。想到我曾在路上向兔妹交待过方向,而妹夫会记得来路,他俩配合着走回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心稍安。可是——想到我自己的一刹那,则彻底绝望!在这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除了大致的方向,我完全不认得来路,该如何是好啊……顷刻间,心狂跳,腿发软,口干得舌头不能动弹了。

眼前只有茂密的森林,没有任何人可以救我。听站上的人说,这里几乎每年都死人,是来采风的画家或摄影家。如果真的找不回去,我也将死在这里。我什么家都不是,只是一只最菜的驴。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冷静,一定要走出去!我摘下背包,撂下登山杖,把一袋路上拣拾的垃圾也轻轻地放在草上。然后,我盘腿坐在地上,闭合双目,开始全心全意地虔诚祈祷——上苍啊,请你救我!上苍啊,请你帮助我走出迷途!——祈祷了一遍又一遍。

十几分钟之后,慌乱消失了,心中异常地平静,腿也不软了,满口生津。但肚子很饿,翻遍背包,只找到一粒落网的奶片,在山顶时已经瓜分过了。含着唯一的一粒奶片,我从容地站起来,背好背包,拿起登山杖,前进!过了好久才想起,忘记拿垃圾袋了。在生命攸关之时,环保意识以及其他的一些念头都消失了,只想保住性命。

来时是有着明显的小路的,怎么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呢?转了好久,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向四周望了一会儿,抓着树干直线攀到一个最高的山顶,希望能看看前面是否有路。可是站在山顶什么都看不见。别说我这小个子,就是二米多高的人在这林木繁茂的山顶同样无计可施。在山脚看不到路,到山顶更看不到路。枉攀了二个山头,消耗了我不少体力,毫无头绪。

既然找不到原路,我就只能按大概方向走了。我虽天生路盲,但上苍赋予我识别大方向的能力,15岁时,我曾从天安门广场把我的三个同学带回郊区的住地附近。上苍让你有一缺必赋你一长。想到此,我有了信心。

我把登山杖直立在地上,通过表针位置和登山杖的影子辨别方向。走几十步路就重复一次,及时纠正方向,避免走偏。非常幸运的是——第一,当天有太阳(若是阴天就是死路一条了)。第二,有手表(早上戴表时还犹豫了一下,来去只有一个多小时,不需要手表)。

树枝太密时,只能用戴着帽子的头,顶出一条路来。帽子勉强可以保护脸,脖子每被枝条刮一下都火辣辣地疼。疼就疼吧,顾不上了,并且疼痛使人清醒,不是坏事。

逢山攀山,遇沟跨沟,按照我认为正确的大致方向,不断地向前挺进。

无路处的沟可不是闹着玩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一脚下去竟然陷得很深,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一只登山鞋全部没入烂泥中,而且踩不到硬底儿。幸好另一只脚没同时陷入困境,否则有可能永远都拔不出不来了。烂泥又湿又粘,没有点儿力气休想拔出脚来。我用尽全力,从烂泥中挣扎出来。顾不上清理鞋子,胡乱地跺了几下,甩掉一些泥,继续前进。

一路上,除了火热的太阳和密林覆盖着的山峦美景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的生物,偶尔传来几声单调的鸟鸣。我试着寻找鸟的踪迹,望酸了脖子也没看到鸟的影子。阳光很毒,鸟儿躲在阴凉处轻声鸣叫,不飞翔。

寂寞,深重的寂寞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漫上来,令我感到窒息。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刻,突然独自置身于茫茫的原始森林之中,前途未卜,这时是无心享受孤独的。寂寞,无边又深重的寂寞像丝网一样,温柔又紧密地罩住我心,令我绝望。

过后我曾想过,如果真的像鲁宾逊那样置身孤岛数十年,我能活下来吗?够呛。且不说有没有能力自己喂活自己,单是寂寞就是严重的精神关口。也许我能坚持一天,二天,三五天,太久了肯定不行。

在寂寞把我紧紧地缠住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前一天二顺说的话:“不能自己随便瞎走啊,林子里有狗熊的,遇上了可不得了。还有毒蛇,碰上就没命了。”没亲身尝过深度迷路的人,一定以为我想到这些话会很害怕。没有,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反倒是非常非常地渴望能从密林深处走出一只狗熊来……

我清楚,出现人的机率为零,而出现狗熊的机率还是有的。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听到声响就抱着一线希望向远处张望,只要能看到活动着的生物,管它是什么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只有鸟鸣一次又一次地传入耳膜,却始终不见鸟的影子。

人处在这种情境中,对野兽的恐惧完全消失了,深重的寂寞才是最可怕的。这种深重的寂寞是对一个人神经系统的严峻考验。过后我想,那些死在密林中的画家和摄影家,多半是被这种寂寞缠得乱了心性。一个人只要心性不乱,上苍必会帮他。经过一阵紧张的拼命前行之后,我又累又饿又渴。这时,走到一片山谷空地,沟里有涓涓细流,我继续像动物一样地喝水,然后坐回高处休息。尽管没有力气,我还是掏出背包里的相机,拍下了救我的生命之水。

既然什么活物都没有,那就欣赏美景吧,只有美景一直陪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我不能辜负它。即便真是命里该绝,也要过好生命的最后时光。我当时这样想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排遣寂寞,并非真的想到会死,我坚信上苍会帮助我走出去。

2个多小时之后,我看到了熟悉的标志——塑像长臂猿。我们进山时曾从这里经过,印象深刻。塑像旁边是水塘,水面在阳光下闪着幽光,很美。我从缓坡处走下去,尽情地牛饮了一通,然后坐在水边享受紧张过后的安详与宁静——极度的幸福感顿时涌遍全身,我静静地聆听着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这时,我感觉自己血管里奔流着的血液都是新的,既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又纯净得飘飘欲仙……我的目光越过水面,看到了对面的房子——终于可以见到人啦!心中漾起一阵兴奋的颤抖……

我知道,沿着公路可以走回生态站,于是身心轻松地向前走去,饥饿和疲劳隐匿了,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溢在心中,浑身是劲儿。

迎面是一群又一群被人赶着的牛。我想确认一下方向,询问赶牛人,可惜他们听不懂我的话,一脸茫然地瞧着我。索性不再问。但心里没底儿,忍不住再次询问。终于有人能听懂我的话了,他说我在向景东县城的方向走——呵呵,又南辕北辙了。不过,这种错不再可怕,即使走到县城,也终究是有人的地方啊。

我沿着公路走回房子处,看到四个小伙正坐在地上玩扑克。我问,有手机吗?一位说,有。我说,请你给生态站的站长打个电话好吗?他说,没有站长的手机号啊。我说,有二顺的吗?他说,有。我说,给二顺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这里。

我想,自己一时半会走不回去,及时地通报一声,免得他们为我担心。小伙子打完电话对我说,二顺让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开车接你回去。这时,我突然感觉浑身疲惫四肢瘫软,一步也走不动了。见屋子里有一张空床,上面有一块很脏的棉絮套,我躺了下去……从床上爬起来时,我看到棉絮套上粘满了各式各样的草籽儿和树叶,都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我赶紧给人家收拾干净。

过了很久二顺才过来,他说等到兔妹夫妻俩回到住地,他才放心地过来接我,反正我呆在这里丢不了。此处离住地还有很远的路,我走的大方向是对的,但走偏了。还好,偏到公路上来,而没偏到密林深处去。

下午,老山、二顺和我的三个同伴一起下山了。我留在了山上。

经过迷路的周折之后,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美丽、温柔、安静又有点神秘的哀牢山,并且身不由己地痴迷起来。虽然生态站里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为了美景,我情愿忍受举目无亲的尴尬。而这种尴尬,几小时之后就消失了。

傍晚,当我走进饭厅时,一帮小伙子和二个做饭的女孩全都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他们以为我也一起下山了呢。我对他们讲了上午迷路的事,讲了我对哀牢山的迷恋,我看到他们的眼里闪着纯净又晶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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