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党史”,意欲何为? 作者:wenjunq


 

 

  敬畏“党史”,意欲何为?


    老友打来电话,问及是否读了《人民日报》的文章,说“敬畏党史”的。似这等官样文章早就没了阅读雅兴,故如实告知说没看过。然后他希望我看看。

上网一查,发现有两个不同的标题,作者都说是桑林峰,内容完全一样。较多的一个标题是《不敬畏党史,也是一种背叛》,较少的一个是《对待党史当怀一颗敬畏心那就是共产党人的一切》。读下去,感觉上就像是“标题党”的杰作,似乎作者肚子里也没啥可说的话,拉扯些陈词滥调拼凑出来的一篇东西。唯一可弄明白的,是作者所谓“党史”并非泛指党的历史,而是特指官修“党史”。然而此文却是当今那股红潮泛起的一撮泡沫,受到《人民日报》青睐,多少说明有权力在支持。每当对未来信心不足,总会向过去寻找寄托。阿Q也晓得说祖上原先很阔,遑论别人?

首先,“敬畏”二字显然是组合词,我们的老祖宗并没有这个概念。有人把孔子的话拿出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可这里只有“畏”没有“敬”。敬畏一词来自西方文化,再细致些说是基督教文化。《圣经》里有“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这样的训诫。共产党的宗旨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据说还是“无所畏惧”的,怎么玩到今日,讲起“敬畏”来了?是反祖还是蜕变?令人摸不着头脑。

所谓历史,亦无非不过现在对过去的认识。没有认识的东西是不能算作历史的,例如“史前文明”,就是有历史以前的文明,其实也就是我们至今无法认识的人类活动踪迹。在考古学家还没发掘出来之时,三星堆之类根本不为人知,当然算不得历史;就算挖了出来,我们还没本事认识它,算作文明是毫无疑问的;不算历史,也是毫无疑问的。等到哪天我们认识它了,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才有可能进入历史的殿堂。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根本问题就出在“敬畏”二字之上,格守前人的脚印,忘却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圣经》要求信徒敬畏神,那是一个偶像。然而认识是多元的、可变的,历史也就无从定论,只有主流认识与非主流认识的区别,且这种区别也是可变的,你去“敬畏”什么呢?比如两千多年的历史文书都说项羽“火烧阿房宫”,铁板钉钉了,杜牧还据此作《阿房宫赋》。考古发掘发现,所谓阿房宫只是一块夯土台台,根本就没有建造起来。人们的认识改变了,这段历史就得重新写。又比如孔子和以他为符号的儒学,秦始皇“焚书坑儒”,到汉武帝就翻了案,被“敬畏”了两千多年,但两千多年也没停过骂声。新文化运动一整,“打倒孔家店”成了主流,同样没断绝“尊孔”者论说。到毛朝,“孔老二”变成“批倒批臭”的对象,岂止主流,简直就是洪流。如今不但“新儒家”上蹿下跳,孔子学院派布全球,孔子铜像也立在天安门广场上了,非议乃至叫骂都未断绝,算“敬畏”还是算鄙弃?

党史也就是党的历史,同样脱离不了今人之认识。即使顺着作者的“党史”所指,一个问题也不能不提出来:这个党对过去的认识一直在变来变去,比如毛时代认定文革是马列主义新的里程碑,算是那时的“党史”;后来说文革是“十年浩劫”,算是邓时代的“党史”;接着不许研究探讨文革,如今甚至要“一分为二”了!如果要“敬畏党史”,那么老邓及其后都在打破这种“敬畏”,且不知今后还会怎么变,“唱读讲传”昭示着“万寿无疆”已经妖雾重现,作者所谓“叛变”锋芒所指恰也是要回归毛时代或者更甚。既然承认认识必须“与时俱进”,那么就无从谈什么“敬畏”,否则就应该废弃“与时俱进”,因为二者形同冰炭,是无法煮到同一口锅里去的。作者有一个论断:“敬畏党史的人,才能自觉为之奋斗,最终才能创造历史、改变历史。”你既然“敬畏”,又何谈“创造”、何谈“改变”?自相矛盾到如此地步,“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怕也莫过于此的。

简言之,对于中共党史,需要的是正视而不是“敬畏”。改革开放使研究的限制稍微放松,大量的真相就被发掘出来,于是就不存在一言堂的“党史”了。这是正视之成效。作者说:“如今,一些人在刻意戏说历史、歪曲历史、重构历史,特别是对党的历史人物进行解构,甚至亵渎。”除了证明作者敌视发掘真相之外,也证明官修党史已经丧失了一言九鼎之地位,以官修作为经典的意识已经不能惑众了。诸说不一恰是历史研究之常态,党史亦不例外。不允许异议的“党史”,必然是伪史,是某种利益需要罗织的谎言,不是说“真理越辩越明”的么?只有谎言才害怕质疑。

作者于是愤慨,接着说:“这是对党史的不敬畏。列宁讲,忘记历史等于背叛。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敬畏党史,也是一种背叛。”这种陈腐的论调其实只是一种恐吓,即使能够吓倒所有人,如毛时代那样舆论一律,可令人“畏”之如虎,却无法使人“敬”之若神,充其量不过“防民之口”奏效罢了。并不能改变“甚于防川”之必然,1976年清明节期间的爆发就是例证,即使镇压得下去,也压服不了人心。至于“背叛”,就更可笑了,只有军国主义或黑手党才不准背叛,任何现代意义的政党,都是容忍背叛的,那只不过是政见歧异之结果,属于合法权利之范畴,犯不着大惊小怪!难道共产党不正是一个背叛的团体么?《共产党宣言》明白无误地宣告了它的“同至今的全部历史发展”“实行最彻底的决裂”的宗旨,这难道不是对历史最大的背叛么?

需要指出的是,列宁的“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其实不过诡辩之辞,他所谓“忘记”,仅指他选择过的某些故事,对于另一些历史是必须忘记的。例如他治下的俄共“党史”,必须忘记了如何受到德皇政府资助夺权,又如何割地赔款退出战争以报答德国的真相;也必须忘记了列宁指使“契卡”杀害25万人的劣迹;更忘记了列宁亲自下令绑架并杀害人质以夺取农民口粮的惨烈。后继有人,斯大林的“联共(布)党史”忘记了“大饥荒”饿殍盈野,也忘记了“肃反”中那些令人发指的屠戮,更不必说得彻底忘记与希特勒勾结,比如卡廷森林中的屠杀。赫鲁晓夫想起来一些本该忘记的事情,颇有保留地揭开盖子,反倒成为“叛徒”了!究竟是“忘记历史等于背叛”,抑或不肯忘记历史等于背叛?

我们无妨也沿用作者的一段话:“毛泽东同志就指出:‘如果不把党的历史搞清楚,不把党在历史上所走的路搞清楚,便不能把事情办得更好。’”很好,这段话应该算是正视党史的宣言,可惜它是有所指的而非在普遍意义上奉行的。于是乎就成了在“搞清楚”的旗号下的搞糊涂,也即官修“党史”的实质意义。比如长征路上那个“密电风波”,比如西路军的历史真相,比如抗日战争中的“发展”问题,比如朝鲜战争的起源,等等。“搞清楚”就成作者所说“刻意戏说历史、歪曲历史、重构历史”了。又比如笑蜀先生编辑的《历史的先声》,记录了大批中共鼓吹民主尤其是美国式民主的文字档案,只字未改,滑稽的是,那书却被禁了!谁在“忘记历史”?历来中共也没有正式文件说那时毛等人当时讲错了。而今则大肆抨击“三权分立”等“西化”,“第一代”领袖们之文论被“第三代”禁掉,该算“敬畏党史”还是亵渎党史?或者两者同义?

据说新近出版“党史”第二卷,庞大的班子整了十几年才整出来的,是1949-1978年的“党史”,没得读过,也没雅兴去读。从光明网所载六位权威的评述看,大抵只是更圆滑的文过饰非罢了。这29年,老毛基本上只干坏事没干好事,犯下了古今中外无人能匹的反人类罪行!继承了老毛遗产的既得利益者,必然不可能公正地认识它,否则势必危及继承之合法性。很显然,《敬畏》一文有着为这部“党史”捧场的动机,只可惜作者那些干嚎并不能打动多少人,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历史绝不是一面镜子,它只是一团乱麻,需要的不是“敬畏”,而是梳理、求真。不管什么史,也不管什么人去研究历史,需要的只是正视而不是“敬畏”。从权力的最高端曾经传来一个声音,说是要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这本来是一个值得钦佩的表示,结果并非如此。也是这个高端发出“政治体制改革”的信号已经几十年了,雷声极大雨点没有,令人不得不怀疑那只是一个噱头,说说而已。

具体地说,一两个外国人,跑到中国来组建一个党,正式作为外国的“一个支部”,靠着外国给的卢布,绝对服从外国指令,公开宣布“只有苏维埃才是我们的祖国”,假如仍值得“敬畏”,那只能证明中华民族是一堆垃圾!直至开始长征,中共都只不过是外国反华势力的代理人,一切言论行动都被莫斯科左右,这段党史非但不值得“敬畏”,还应该予以鄙弃。严格地说,遵义会议之所以被中共高调宣扬,也易于被受众认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党总算能自己走路了,不再完全充当外国势力的提线木偶,当年的说法是“100%的布尔什维克”。虽然这种摆脱并不彻底甚至又走了回头路,但毕竟毛氏敢于对苏俄采取阳奉阴违的某些举措了,甚至在共产国际宣告解散之时,萌生了换一个党名之念头。只可惜,他老人家浸之入骨的功利欲使之终不能自拔,一意孤行的结果只能是犯下反人类的罪过,连累国家、人民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惨痛代价。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顺着这意思思考,真的执政党,也该敢于直面自己的历史,勇于扬弃那些革命年代不择手段的失德举措,走向新生。国民党也曾经是革命党,是蒋经国先生大无畏地果断,使之完成了向执政党的角色转换。尽管仍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基本的定位转向是实现了的。相反,大清国那个“皇族内阁”最终断送了“祖宗基业”。中国再一次面临历史的岔路口,了无新意地继续挥舞那张旧船票,是登不上时代快船的,再整出一个新的“皇族内阁”也难免重蹈大清覆辙。希望不会如此!


                                                         (庚寅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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