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王》杂感 作者:wenjunq


 

 

  看《女王》杂感


    指尖操作电视遥控器游走,无意间发现澳门莲花电视台正在播放海伦.米伦主演的英国影片《女王》。以前曾经看过一截,知道该片说的是戴安娜车祸死亡之后,英国王室关于如何对待这位前王妃葬礼的故事,因为缺失了大半截就没有看下去。今日莲花台刚开始播放,就看完了。

大致的梗概是戴安娜之死,王室认为她虽获准保留“威尔士王妃”头衔,但已经不再是王妃,又是在与情人约会时车祸致死的,为了王室的尊严,伊丽莎白二世非但不表态,反而携全家离开伦敦赴领地去了。却不料,戴安娜王妃短暂的一生却极其辉煌,她的个人魅力远不是“王妃”虚衔所能囊括得了的。正因此,她的死不但被英国广大民众哀悼,也在世界各地引起共鸣,几十位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公开发表了哀悼词,刚上任不久的布莱尔首相干脆谓之“人民的王妃”。

伊丽莎白二世及其家人误认为此乃媒体煽惑所致,假以短暂时日也就烟消云散了。她显然错误地估计了情势,戴安娜这个姓名早就已成为现代与传统、社会与王室之间矛盾的符号了。她同查尔斯王子的婚恋曾经是英国人的美谈,那时意味着民众与王室关系极其融洽。但其婚变则使查尔斯成为负心郎的代表,戴安娜则成为获得极大同情的弱势方,融洽逐渐变成冷淡,乃至于戴妃之死也被广泛怀疑成王室阴谋甚至暗杀之结果。

影片很详尽却不事渲染地介绍了王室的态度:他们认为英国臣民纯系被别有用心的媒体误导,属于受蒙蔽者,用不了多久就会淡忘这一切。尤其是,女王自以为有着几百年王国传统的英国,民众对王室的爱戴不可能因为前王妃之死就恶化到哪里去。所以,数天时间里,女王尤其是她的丈夫有恃于英国民众与王室尚属良好的关系,实际上持与民众对立的态度,以不变应万变地对抗着。

新科首相布莱尔不那么认为。他极其敏感地察觉到英国民众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他们的思维模式早已随着时代进步而改变;而王室如果固执己见,受损的不仅是自己,还将引起国家政体剧变。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的夫人却巴不得王室垮台。果然,民意测验的结果显示,要求废黜君主而单行宪政的呼声愈来愈高,直至25%的人支持废除王室地位。在布莱尔的不懈而且屈伸有度的劝说下,女王经历了复杂甚至是痛苦的反思,终于意识到: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价值观已经改变了。其结果是女王全盘接受了布莱尔近乎苛刻的意见,放下王室的傲慢与偏见,顺应了民众的要求而不是冥顽不化地迫使民众顺应王室。

谅解最终达成,王室度过艰难的一周。影片最后告诉观众: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女王主动地邀请“我的首相”一起散步,推心置腹地交换意见。女王还是那个女王,女王已经不再是那个女王,看似细微然而却深刻的变化经导演巧妙地演绎,展示给观众。至于王室还能维持多久既有地位,取决于王室能否适应变化了的社会价值观,而非社会价值观去适应王室;民众才是上帝,权力,无论君主制抑或共和制,都只能是这位上帝的仆役。

它留给我们的启迪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用中国式文化术语来描述就是“气数”的问题。历朝历代,所有造反者无不以“气数已尽”来贬损朝廷蛊惑民众,为他们改朝换代张扬。似乎一律认定是“封建迷信”未必合适,它应该是源于围棋的术语,某块棋之死活完全取决于气数长短,气数短者死、长者生。当然,无论气数多长,还是得做出两个眼才算真活棋。这个受到时代局限的概念其实存在着合理性。这个合理性若从现代文化平台上理解,它意味着某种价值观是否已被或即将被民众扬弃。从这个意义上去诠释,“气数”这个词还可以“古为今用”。

比较能说明问题的是胡志明这段谈话,1946年初,法国人迫切地要回到北越,驻扎此地的中国军队在蒋介石的坚持下不肯撤回,胡志明与法国人谈判欲获得“法兰西联邦”内相对独立之地位,而他的政治局多数人主张依靠国军抵抗法军从而完全独立。胡训斥他们说:“你们这些傻瓜!难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中国人留下了会意味着什么吗?难道你们忘记了自己的历史吗?上次中国人来的时候,他们一呆就呆了一千年!/法国人是外国人,他们缺乏战斗力。殖民主义就要灭亡了,谁都无法承受争取独立的世界压力。他们可能会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但他们最终将不得不离开。因为白人在亚洲的气数已尽。但如果中国人留下了,他们将永远不走了。/我的态度很简单:宁闻法国人的大便五年,也不闻中国人的屎臭一辈子。”在绝对优势的美国人力倡之下,殖民主义进入崩溃期,虽然它还挣扎了二十余年才彻底消亡,但正如胡志明所指出的:“气数已尽”。

人类史上最先实现的反殖民主义成果即美国,这个成果即使美国人自己也属于逐渐有意识的。其价值观随后在南北美洲获得扩展,从1804年海地独立开始,到1903年巴拿马独立为止,整整一个世纪,美洲有20国解脱殖民地地位而独立,除加拿大及几个小领地之外,美洲不再是宗主国之附庸。到了二战,罗斯福坚定认为“殖民主义就意味着战争”,力促印、缅等独立,间接地也呼吁所有殖民地独立。但丘吉尔首相恪守一句名言:“我当英王首相的目的,并不是来主持大英帝国解体的。”胡志明能够敏感地意识到殖民主义“气数已尽”,历史进程证明他是对的,至少比戴高乐要多一些睿智。

有罗斯福利用其强势地位推进,二战后殖民地独立潮汹涌澎湃;而罗斯福夫人极力倡导的人权价值观却成相对弱势。历史证明这个强扭的瓜并不甜,反殖民主义压倒人权的结果,使得独立国人民遭遇了远甚于殖民地时期之灾难。而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在于反人权,以集体主义围剿个人自由是最显著的标识。二战摧毁了打着种族旗号的法西斯,却成全了打着阶级旗号的法西斯,冷战其实只是二战的合理延续,人权与反人权之间的拼搏并不是一场热战就能了结的。

再往后,那些思想深邃的人士陆续发现,貌似强大的苏联集团其实“只有一个眼”,无论气数多长迟早会崩盘。继尼克松《1999-不战而胜》之后,1989年4月波兰裔美国人布热津斯基出版了《大失败》一书,堪称首先看到苏东体制“气数已尽”的人物。尼克松认定世纪末“共产主义将从内部解体”,布热津斯基则预言十月革命百年时,莫斯科将拆掉红场上的列宁墓。他俩都看到那个曾经一度辉煌的体制其实“气数已尽”,历史证明他们的预言略嫌悲观,苏东巨变比他们所预言的时间来得更早。

这种预见并非传说中刘伯温氏《烧饼歌》,“气数已尽”是依据社会价值观的改变而作出的判断,两者必然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布热津斯基在其大作的结尾部分写道:“倡导尊重人权影响巨大、意义深远,可加速共产主义衰亡的进程。人权是现今时代最有吸引力的政治概念。西方大声疾呼尊重人权,已使所有的共产党国家处于守势。”这种“守势”早就采取了。1953年1月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放出被归纳成“和平演变”的言论,我们这代人就在“反和平演变”的氛围中长大。记得文革时得悉“未发表的毛主席诗词”,奉读虔诚。内有词一段:“父母忠贞为国酬,而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顿时觉得任重道远,热血奔涌,一种主宰欲从脚板底幽然上升。直至运交华盖到乡下跟老社员们一起鬼混了许多年,某日忽然记起这段词话来了,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号称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的大师们,就跟誓死捍卫自己骨头的狗一样忧心忡忡,囊中之权唯恐旁落,充其量不过如此而已吧?随着时日流失阅读日渐深广,才更清晰地意识到任何人民不能支配的权力都不是人民的权力,区别仅在于“僭主是谁?”于是乎我们不难看出来一个这样一种怪兮兮的景象:私有制必然导致权力公有,否则那“私有”就无法保障更成不了“制”;同样,公有制必然导致权力私有,否则那“公有”就无法维持也成不了“制”。俗而言之,权力如果不能掌控在“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可靠的接班人”手里,就会“资本主义复辟”,所谓公有制也就玩完了。

所谓“天赋人权”,说的是人之禀性趋向“我的权利我做主”,它决定了每个人的价值观的必然归宿。此乃自然的也即天性所成的价值观趋势,随着人类文明进程它必然会汇合成主流意识;而一切反人性的价值观,甭管它披着宗教的、宗族的、意识形态的或别的什么外衣,也甭管它曾经多么显赫,都不是自然的也即天赋的,迟早会被扬弃。所以列宁才会断言:“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进去”(《怎么办?》)。

那么很不幸,任何“从外面灌输进去”的东西都不可能持久。人的本性决定了一件事:任何“山寨版”也即非出自人自由自主选择的价值观,无论它曾经被包装得何等光鲜,迟早都会被扬弃。只有人权才能永恒,因为它源自本能,关系到每个人的自由与权利。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撇开它原本对于“时务”的限定,赋予它“普世价值”之涵义,我们发现,《女王》描述了伊丽莎白二世对于“时务”之认识转变。她能够体会到“人民的价值观已经改变了”,进而顺应之,也就延长了王室的“气数”。

这是难能可贵的,伊丽莎白二世能做到如此亦属睿智。例如新近在中东发生的事情,从突尼斯开始,民众游行蔓延到埃及、也门、约旦、巴林、利比亚,就连伊朗也未必压得住。一切显得扑朔迷离,尘埃落定之前没人能够断言之后会怎样。但有一点却是清晰的:民众颠覆的是权力私有制。例如,突尼斯、埃及、巴林、利比亚都不是“一穷二白”的国家,相反,以GDP说事它们都属于挺不错的那个圈子。突尼斯、埃及、利比亚还打着社会主义旗号。但民众不是饲养场里的家畜,靠一点“民生工程”就可以长久蒙昧的,对其政治权利的剥夺同样是侵害,忍受总是有限度的。

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民众是否会被宗教所绑架。如果真如此,那么他们的抗争与鲜血就有流失的可能,废黜了世俗专制换来教权专制,民众并没能获得权力公有,自由与权利继续缺失。历史上这类案例比比皆是,悲壮的无产阶级革命换来更严酷的“无产阶级专政”堪称最为典型。

即便如此,随着人类通讯手段的日新月异,封闭是不可能持久的,当人类的价值观日渐会聚到以人权为核心的地步时,一切自欺欺人都会被扫荡。对此,不应该持悲观态度。一个有意思的新消息是:俄总统梅德韦杰夫刚向戈尔巴乔夫颁发俄罗斯最高荣誉勋章,以此作为向他80岁大寿的贺礼。梅氏表示,颁发这枚圣安德鲁勋章是为了表彰戈尔巴乔夫在国家艰难时刻所作出的贡献。而另一场纪念活动正在欧洲筹备,伦敦、柏林都将举行更为盛大的纪念活动,以彰显这位“改变世界的人”的历史功绩。

这个消息无疑粉碎了我们官媒上的津津乐道,他们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们,俄罗斯人不认为前苏联气数已尽,而是戈氏这个叛徒出卖的结果。也曾争议过戈尔巴乔夫的俄罗斯人民现在用“感谢运动”判读这位老人。我相信,随着时日的推进,戈氏的历史地位必将日益彰显,不管他当初的认识深度如何,明白一个人、一个党或一个政府,不能为维护权力而向民众开枪扫射,这就很了不起。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茉莉花的盛开也指日可待,那种清香注定要笼罩大地,因为它对于人的诱惑力出自一种本能的向往。这种向往是无坚不摧的,能意识到“沉默的大多数”之力量,无疑属于明智,就像伊丽莎白二世在《女王》所记述的事件中一样。为一己之既得利益不择手段,比如现在的卡扎菲,其实同街狗为一根骨头而呲牙咧嘴并无本质区别,尽管他借助“榜样的力量”诡辩。

 

                                                                          (20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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