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不那尼梦 作者:散白雾


 

 

  索不那尼


    读过E.Anne Sproulx的小说《手风琴犯罪》,记得是讲一个意大利手风琴工匠移民美国,开铺子刚制做了一架漂亮的手风琴就在新奥尔良反移民暴乱中丧命。琴落入一德国移民家庭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掀起反德风潮,这家德国农民又挨整,手风琴转手于一流浪印第安人,之后是俩墨西哥音乐家兄弟,然后又传递若干移民手中。

这个乐器成为20世纪美国各色各样飘泊人生的见证。

在美国,手风琴在50-60年代曾风靡一时,家家都有手风琴。现在EBAY上卖的二手货多是那个时代制作的。手风琴于70年代以后过气,为吉它所取代。现在拉手风琴的多为拉美移民,拉丁歌舞乐队常常用手风琴搞热闹,南方(路易西安那)爵士乐中也用其增加色彩。在中西部还有不少手风琴社团,多是中欧东欧移民后代,玩Polka舞曲之类。但是在当今一般美国人眼里,手风琴欠丰富细腻,不酷,是新移民的玩意儿。这当然属无知,美国人里似乎没出过优异的手风琴演奏家。手风琴表达力在高明的音乐家手里,可以使人如醉如狂。在YouTube即可找到很多高手,我印象最深的有Yuri Medianik, Richard Galliano, Viktor Romanko, Alexander Hrustevich,尤其以探戈大师Astor Piazolla的bandoneon作品和表演使人无法忘怀。当然你也发现有更多技不从心的爱好者(我在内)。

我16岁开始拉手风琴。当时天下大乱,我无所事事无聊之极。因哥哥黄同拉琴,人家叫我也去参加‘宣传队’。我巴不得有点事干,无顾天暴热,走路去火柴厂,谁给我一架手风琴,叫吃了饭就排练(好像吃饭也免费),现学现上台。之后与一帮少男少女跑到各处表演,登雅安茗山,下普雄越西,,铁路工地,矿山村落,川西凉山各处(记不起地名细节)。我第一架琴是重庆<长江>牌,声音松散沙哑,随卡车颠簸于山路之间,备受寒暑折磨,簧片风箱多有坏损,最后已近半哑。有幸继承了哥那部德国琴,音色健美,非常喜欢,可惜风箱被挤瘪了几只扇叶。现在人的耳朵听惯了录制丰富的音响,很难想象文化赤贫年代一个少年听优质钢片振动发出和弦时的激动。

在川大听哥和郑友律重奏<小苹果>,之轻快之佻达之风流,令人欢欣着迷。郑君细长的手指娴熟的技巧,令人折服(我当时只会傻里八机地拉革命歌曲)。而且,他拉的是一架红色的80贝思精美的索不那尼(Soprani)!那意大利琴声音之豪华之性感之蛊惑人心,简直使我心动过速、心律不齐!我记忆中,青春期最强烈的欲望就是能拉上索不那尼,哪怕只拉上一天!

下乡时,哥不知从哪里获取了一部120贝思大《长江》塞在箱子中(现在才意识到哥的资源丰富!)。那琴也是松弛细脆的嗓门,也有破涩簧片。月光下晒场里竹林间,拉起多瑙河之波、云雀、莫郊夜、红梅波尔卡、山楂树,马刀舞,如同久行沙漠见到绿洲,使人心醉神迷。那些苏俄东欧乐曲,现在看来都属普及文化。但当年却是如此强烈的诱惑,一个小孔启示未知的外间世界,暗示人生潜在的丰富美好。那时对音乐,有如小男孩受惑于风流妇,对她无端神往;而对其奥妙,却几乎一无所知。

凭拉手风琴我进了一家军队工厂,但除拉琴之外,我对其他事没有发展兴趣。拉过若干大陆“国产”琴,都没有特别认同,连牌子都记不得了(大概都是天津、白乐,鹦鹉)。在大学里我也拉琴,和同学一起玩小乐队,也拉的国产琴。索不那尼的梦渐渐远去,淡漠了。出国之后好些年,则完全与琴离异,营营于学业事业,安家移民。

直到某日,在盖城小报上看到一条广告卖手风琴,心头忽然一跳。打电话去,是个口音沉重的波兰人,叫我去看琴。那正是一件红色索不那尼!小巧玲珑,却120贝思47黑白键。我摆弄了一晚上索不那尼,宿愿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遂了。自此我先后买过五部意大利琴,包括一个泰坦罗(Titano)。其间也知道了索不那尼只是众多意大利品牌之一,并非最名贵的。我也拉琴,虽然琴艺没有大提高,对音乐的领悟却自信有了进步。听大师录音,看国际水平演出,你自然有比较,有判断,有鉴赏。还有一点:音乐之美在个人心中。再简陋的乐器,再质朴的旋律,再沙哑的嗓子,只要你用心感悟,着意表达,都可到达美的感受。正是:佛在人心中,在世间一切活物与静物之中,以致岩石之中。


                                                                       2011-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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