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逍遥婺源游 作者:呼伦河


早就听说婺源是中国最美的农村,只是目前还没有完全被开发,这倒反而增加了它在我心中的份量。如今,各著名旅游景点一到假期都是人满为患,试想人们好不容易从钢筋水泥、人口密集的城市出来想透一口气,却又在名山大川之间挤成了一团,那情景绝对是十分狼狈的。

 婺源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去那里的人还不多,而且这次的路线完全是由出游人自己设计,节奏的快慢也大体由自己掌握,这对于游人来说,比起按照旅行社固定的时间表与路线去走,又要人性化许多。

 我们一行二十多人,10月1日下午六点登上北京至南昌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六点十分在九江下。到宾馆放下行李,吃了早饭,就去登石门涧。石门涧属于庐山的余脉,位于庐山北麓,庐山的奇秀与云雾延伸到这里基本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份清闲与宁静。蜿蜒的小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在颠踬前行。两旁不时有一些飘洒着落叶的小院掠过,粉墙青瓦的房屋,于江南人家特有的绢秀中又透出一种散淡的山野气息,让人在一瞥之间不禁心醉。

 青石大山,树木流泉,还有一挂小小的瀑布。我们分成两组在其间攀登,看哪组先到达瀑布,这样的活动当然是旨在把陌生的一群人揉合在一起。登山途中,地陪导游指着右前方迷迷蒙蒙的山峰说:那边就是庐山,从昨天起那里就挤得走不动。也许导游正以一位主人的身份,为没有把这里最好的景色展现给我们而感到有些抱歉?可是我对那边的庐山从未动过心,我看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样,正兴高采烈地专注于爬山的比赛。出来玩当然希望能看到美丽的风景,但是所谓“景由心生”,美不美还要自己去体会。看来,我们这一群人心中都是自有乾坤的。

 下午去了东林寺和西琳寺。东林寺是东晋名僧慧远创建的,至今仍是殿宇宏大,香火旺盛,是我国佛教净土宗的发源地。听导游说,当年慧远交游广阔,遍结豪强(我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黑白两道,官私两面都结交得很好),这才使得东林寺在战乱频仍中能够生存而且繁盛兴旺起来。

 中国的佛教,向来是导人出世的,不像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等教人入世。慧远却以入世的态度,做着出世的营生,原本应是清远高寂的佛门寺院,却被他经营得热热闹闹声名远播,实在是不简单。在我原来的想像中,他应与所有的高僧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端坐于香烟缭绕的高处,面目不清。听了介绍后,我忽然觉得,他更像一个殷富家族的创建人,精明强悍,心机深远,睿智而又幽默,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也不知这种想像对慧远是不是一种不敬,但我绝没有一点亵渎之意。

 原定要请位师傅给我们讲一讲佛理,到了那里却找不到人。我们在空寂的院子里转来转去,于失望中隐隐体会到慧远后世门徒身上那种世俗的宣赫之气。后来有一位刚刚从福建云游至此的小师傅主动提出带我们去不远处的西琳寺。说不远,一路走去也要二、三十分钟,两边是稻田,远处是青山。大家与他边走边谈。到了西琳寺,又找个地方坐下来,他请我们随便提问。

 佛教博大精深,我实在知之甚少,提不出什么问题。但这位小师傅本人就是我今天最大的一个惊疑。以前只是在武侠书中读到过“云游”这个词,想不到今天竟然见到一位活生生的云游僧人。我很想知道,他是在什么状况下云游的呢?难道他不受现在社会机制的约束吗?真所谓“林密岂防流水过,山高哪碍野云飞”?

还有,对于走入佛门的人,我一向抱极大的敬意与好奇,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是为生活所迫,还是为心所迫,或者实实在在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要灭绝生活中所有的向往,斩断一切牵挂与情思,那该有怎样的心境与毅力啊!我是绝对做不到的,看来我彻头彻尾是个红尘中的俗人。那么他呢,他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他的家人,朋友,他所爱的人和他所关心的人,他喜欢的事物,这一切是不是他都放弃了呢?我知道这第二个问题是十分不礼貌的,而第一个问题又无法深谈,所以只好什么都不问。

我们谈话间,西琳寺的住持女尼出来招待我们,送来苹果请我们吃。这是贡果啊,我们都吃了一个。从她谈话里得知,远道来东林寺取经学法的尼姑们,就都住在西琳寺。这里还正在筹建,到处是砖瓦木料。女住持还说,来的尼姑多了,挑水担柴、人事安排等等相互之间的矛盾与磨擦就多了,她也很烦难的。我听了禁不住大为感慨,那些尼姑们遁入空门,不就是为了落得个六根清净吗?可是到了这里还躲不开人事的纠葛与纷争,那还要再躲到哪里去呢?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我总觉得这话并不确切。在很多情况下,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当然这话也不是我第一个说的,只不过我认同这点,一个人如果摆不平自己的心,那么就会永远生活在不快乐甚至痛苦之中。

这时,那位小师傅看看大家都没什么问的了,就站起来要回东林寺。在我们正犹豫着应该怎样表示一下对他的敬意时,他已走远了。这位小师傅清澈淡定的眼神和女住持阔朗澄明的气度给了我们很深的印象,大家对此议论了很久,也生出许多感悟。一路走出西琳寺,有人说:我在这里捐了钱,还有谁捐了?好几个人都说捐了。有人说以前在别处从不捐钱的,这次在这里捐了。我才想起,我没捐,刚才只顾在里面转来转去,没想起来。看来我是感悟比较慢的那种。但是我感觉到,在这样的交流中,我们这些人的心也第一次互相沟通了。

我们这二十几个人的旅游团,单人独行的多,这一点令这次带我们出来的导游大为惊异,据说在旅游团队中这种情况很少。在后来大家更熟悉之后,他曾一再提及。我对此倒没什么感触。我就是一个人出来的,而且决定得比较仓促。当我确切地知道阳光“十一”期间要去婺源时,离“十一”已只剩两、三天,我也因为事情的变化,原来“十一”期间的安排取消了。于是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我就在心里做了决定,第二天又各处落实了一下,就正式报名参加了这个“清心之旅”小小旅游团。

行装的准备很简单,就那么一些东西,主要的倒是收拾心情。事情定下来后,才想到,以往去旅游,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议论了又议论,决定了又决定,而且,早早地就找好了伴。这次我只认识阳光,而她又是组织者之一,还带着孩子,肯定很忙,于是在整装待发的心情中,不禁掺进了一丝飘忽的不安。我特意带上了音乐,准备在寂寞时听。我一直认为,在公众场合独自带着耳机听的形象,很象一件罩在玻璃罩里的工艺品,躲在里面的人安全、自我,完全与外界隔绝。

火车上我和一位漂亮的小姐、还有两位男士在一个格里。他们三位都是I T界的,两位男士互通姓名后马上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那位小姐不太爱说话,我话也不多,很快我们这里就冷了场,她准备到铺位上去睡觉,我开始带上耳机听音乐,同时在心里想:哦,这么快就钻到玻璃罩里了。这时只见聊天的两位马上止住,不失时机地站起来建议玩牌。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转变,很感惊喜,这是一个非常适时而且恰当的建议。玩牌既可以打发旅途中无奈的漫漫时光,又能在无形中悄悄消融心中那道陌生的樊篱。很快我们四人就欣然地玩了起来,我带的音乐被搁置一边,而且在之后的途程中就再也没有听过。 

从西琳寺回来,当晚住在九江的中景宾馆。第二天一早去游石钟山和鄱阳湖。石钟山实在是太有名了,只要是上过中学的人,又有哪一个不知道它呢。想当年,苏轼于暮夜月明之时与儿子乘一叶小舟下到绝壁之下的情景,一定很有些森森然吧。如今这里已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常。山上展室里有一块大石头,说是能敲出十几种不同的音响,我拿起木棰就要敲,没想到还要交十元钱,当际就有一种被敲竹杠的感觉。也许因了苏轼的缘故,无端地觉得石钟山也应该是荡荡然豪侠飒拓,没想到却这样的锱铢必较,但转念一想,游人川流不息,如果都不交钱来敲一敲,恐怕这块石头早敲漏了。 

鄱阳湖浑黄一片,水天不分。我们乘小机动船在其中转了一圈,近处万点水光跳跃,远处烟波浩淼无边。看着浩浩的水面,就象看到了无形的时间,它慢慢前行,永不停歇,不动声色地吞噬着所遇到的一切,不留一点痕迹。 

吃完中饭,我们坐车向婺源进发。车子很快甩开城镇,进入乡村。田野小路,烟树房屋,不断扑面而来,擦肩而去,全是一派江南风光。窗外有时展开一带平畴,一块块田地,有的已经收割完毕,有的是一片浅黄,有的却还是黄中带青,时有三两农夫在其间劳作。有时车随路转,绕过一个山弯,眼前突然展现一片向阳田地,在山包的环抱下象一个静静的港湾,成熟的稻穗热烈地燃烧着,一片金黄灿烂。这是属于梵高的金黄!只有这时,你才明白,为什么不是红色,而正是梵高的金黄点燃了全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心灵。同时再一次为大自然深深地折服,它究竟有怎样神奇的力量,能为我们提供这么多丰富饱满的色彩? 

婺源位于安徽、江西交界之处,历史上它的归属曾在这两者之间划来划去。它最早属于安徽,第一次划归江西时,当地士绅奔走呼吁、联名抗议,在那小小一方天地,也曾风起云涌的成为一个不小的运动呢。看来人的归属感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经确定,就很难改变。

解放后婺源最终划归江西。但是听当地人说话,完全是安徽的那种厚重口音,看来这里与安徽的渊源还是要深得多。明清以降,这里官、商豪富辈出,衣锦还乡时,也带来了深宅阔院,画栋雕梁。这里的建筑,以砖雕、木雕的精美繁复而著称,是民间高超技艺与古老文明的结晶。因为这里的偏僻,这些精美的宅第才没有被滚滚的历史浊流涤荡干净,透过岁月的烟尘,至今仍能看到它熠熠的光辉。 
 我们先后游览了上晓起村,李坑村,延村。据说带我们的地陪导游关于婺源的知识非常丰富,讲解得也好,在这里的旅游界有“婺源之父”之称。每到一地,他招呼着要给我们讲解,可是我们这些人下了车很快都朝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去了,半天也把我们团不到一起,最后导游只好放弃。看来我们确实是很有个性的一群,大家随心而游,毫不拘泥。 

在婺源,第一天阳光灿烂,处处溢彩流光,第二天细雨蒙蒙,天地蕴翠含烟。看来天公有心,让我们在短短的两日之内饱览了婺源的浓妆与淡抹。但是婺源的美是一种魂,领略它的美,仅靠短短两天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要住下来,细细地品味。

在上晓起村,有与岁月一起自然生长着的水塘、古树,还有小山上一座小小的风雨亭。每当薄暮之际,霞烟邈村树,犬吠静黄昏,此时若走在乡间小路上,看着远处晚归的耕牛,那情景,真恍若走入了一幅明、清时代的画卷中。

李坑村的风貌又是另一样(这里把有水的地方叫做“坑”)。站在村后的小山上看去,青瓦白墙的房屋迤逦一片,村中一带流水依山而下,水上有小桥相连。水边一条小街,沿街的人家开了些旅店、商店招徕着游客,小巷里面的人家却还大多宁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有一个小院向游人开放,里面很小巧地有一架石桥,一方池塘,一“美人靠”的栏杆围着一个小小的厅堂,这肯定曾是一户书香人家,当年,是公子们在这里临轩唱和,还是一位小姐在对月情伤?

沿街走去,忽见一座高大的牌楼迎面而立,虽然颜色落尽,但仍有一种豪华雄霸之气。很显然,这里原本是村镇的中心。一座石桥古朴敦厚,空场周围都是两层的小楼,楼上雕花的木格子窗扇扇敞开,里面空寂无声,似乎在一个沉沉的梦里回想着当年那种酒幌高挑、红袖招招的热闹情景。 

李坑村的格局很有点象丽江古城,丽江也是这样的小桥、流水、人家,但已经变成一个完全成熟了的旅游化的小城。那里水边的房屋一色的都是酒馆、餐馆,或当场制作、出售各种民间工艺品的小屋。夜晚,整条小街上灯光闪烁,烛影摇红,一切都精致、优雅。在那里,可以找到种种情调,但已经没有了真正的“民俗”。民俗在那里已成为一个设计出来的姿态被展览着,成为一种商品在出售,成了所谓的“伪民俗”。

后来我们从清江的老虎滩乘竹筏飘流而下,脚下是碧绿的江水,头上是明净的蓝天,偌大的清江几乎只有我们这一群人。我们放开声地喊叫打闹,尽情地欢笑,大家的心情就象一只只五彩的风筝,直上高空,在青山绿水间任意飘遥。 

之后又去看了一座廊桥,叫“彩虹桥”。桥很美,很长,红色的桥栏。想当初它新建时一定光彩夺目如一弯彩虹。因为没有广角镜,无论站在哪里,都不能把它的全貌照下来。自从有了沃勒的《廊桥遗梦》,再加上依斯特伍德和斯特里浦的演绎,“廊桥”几乎已成了爱情的代名词。其实,我国农村有许多这样的廊桥,在大家知道这故事之前,是否有这么多人注意到它们?但在那之后,凡有廊桥的地方,也就成了当地的旅游景点。
 
一本书、一个故事就能改变一个地方的命运,就像当年一首“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就使一个不起眼的寒山寺成为千古名胜,流传至今。有时,真不能小觑文学的力量。

最后到景德镇,先参观了古磁窖和磁器博物馆,后来就去逛磁器店。我不懂磁器,只是喜欢。和阳光在一起,她比较懂。她说好的,我就看看。慢慢的,我觉得我的眼光还行,凡是我看着觉得好的,一问价钱一定很贵,价钱贵那就说明确实好,我也只能用这个标准来判断。

回到北京后,忽然发觉,总有一个青花大胆瓶带着一种遗憾突现在我的记忆里。想起来了,那是在一个小店里,阳光先发现,说那个好,我们都看过去,果然不一般!是一个绘有叶子图案的圆圆的青花大磁瓶,叶子的分布疏密有致,意态古朴,釉色沉着光润,构思独特,造型不俗。一问价钱,一、两千之间。说是一位大师级人物手绘的,只此一个。当然掉头就走,但心里还是有些得意:毕竟眼光不错。当时也就不再想。没想到回来后它自己却冒出来了,根据我对自己的经验,说明确实喜欢它,但想想,即使再回去,我也不会买的,就把这留作一个遗憾吧,用老北京的话说:这也算是留“念想儿”吧。

说到最后,其实我们这次旅游最大的一个特色还没提起。在我们到九江的那天晚上,阳光就开了一次心理讲座。后来在婺源又让大家结合自己的情况谈谈。那晚夜色清凉,大家围坐在旅馆的露天阳台上。他们都比我年轻,有的还非常年轻。在这之前,我没有想到一群陌生人在一起能有这样的和谐。那晚不是所有人都说了话,但不管说了还是没说,能感觉到每个人都抱有一种愿意倾听、渴望融合的心态,能感觉到有一种真诚的、水晶般透明的东西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流淌,这样的气氛一直包围着我们整个旅途的始终。 

这种氛围的形成不是偶然的,阳光就象一粒小小的极具能量的中子,不断向裹着坚硬外壳的心灵发起冲击,使这层坚冰样的外壳渐渐碎裂、剥落,使人们的心真诚相见。经过这次旅游,我明白了一点:其实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一个渴望与人交流的美好愿望,只是有时这种愿望藏得太深,不说别人,就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罢了。 
 
人本是自然之子,回到自然之中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身心两方面都得到彻底的放松。在这种状况下再由专家给以合理的指导,使人们的心灵能够争脱种种束缚,涤荡一新。如果说这次旅游的组织和实施包含着某种尝试和探索的话,那么我想,“走进自然,给人们心理的调适找到一个最恰当的外在环境”,是否就是这次尝试的初衷?

我们10月1日下午离开北京,10月7日早上回来。我们就象一阵快乐的风,在外面刮了一圈又刮了回来,回来后很长时间仍然感觉在风里旋转。走的时候我们是一群陌生人,回来时都成了朋友,当我们坐下来检点心情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每个人都从这次旅游中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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