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7岁(二):偷鸡摸狗篇 作者:老歌


 

 

那年我17岁(二):

  偷鸡摸狗篇


    老歌按:最近的这几篇博文,有不少朋友留言,老歌很是感激。感激是因了有人在和我一起感受回忆。尽管这回忆应该很青春,但这种回忆中似乎有太多的沉重。于是,有“丑丫”留言:有没有高兴和快乐的事情呢?我自然说有。那年月,若再没了点可以开心的事,岂不早就憋死?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博文。姑且叫“偷鸡摸狗篇”吧。


    负重泅渡了一回,晚上回团部还迷了路,结果玩出了大半夜的花样,自己都觉得惊险得不行,也觉得万分委屈。其实也是我们笨,这也可以是一种说法。第二天,按樊团长的命令该着我们休息,于是大家伙睡得都如死狗般。

我们住的房子在团部中央的篮球场边,是一幢草片顶子的没有山墙的土坯房,共有五间,我们这帮被徐排长弄成傻逼似的负重泅渡的十多人就都住在这草房子里。

说起我们住的那草房,对如今的年轻人和城里人来说,大多都不大明白什么叫“草片顶子”和“山墙”,所以我以为有必要稍加解释。

“草片顶”:是当地傣族景颇族盖房子的一种传统方式,即以生长于当地满山遍野的一种野山茅草为材料,以竹条为筋,将晾晒干了的长约二米的野山茅草简单编织为一长块一长块规格相同的草片,在建造房屋时,将预先编织好的“草片子”如汉族建房盖瓦那样一层层铺设上屋顶。于是就有了“云南十八怪”中的一怪:晚上睡觉顶着星星盖。夜晚,在草片顶子房里睡觉,你可以透过稀疏的草片顶子看见夜空里的星星。草片顶子还有一“奇”,当下雨时,那原本稀疏的草片在雨水的作用下,很快就由卷缩状变为平铺状,那雨水也就顺流直下。故从无漏雨之忧。

“山墙”:所谓山墙,是指房屋横切面那堵四方墙与屋顶之间呈三角形的空间。

我们的草片房没山墙,起风时那风一进来,便满屋子尘土。若风向不好,那雨水也会随着风扑进屋来。当然,没山墙的房子也有好处,隔着若干间就可以把话扔过去而毫不费劲。所以,我们住的房子里没有悄悄话。

“哥儿几个该起床啦!”听那声就是老高还躺在被窝里闷着声音喊。有人含混着应答。老高接着叫:“你们他妈昨晚不是说了今儿有行动嘛?咋还不起?”

昨晚临睡前,大家还隔着房间商量,今天是个小街子天(当地叫赶街。如内地的赶集、赶场一样。不同的是,当地的赶街天按传统为三天一小街,五天一大街。),还不好好的赶赶?咋也不能枉费了在食堂偷回的花生油啊!于是,躺在床上的大家隔着屋子探讨怎么偷偷什么?肉是第一需要,但若想成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说来想去,从技术的角度也从人性化的层面来看,最后一致认为,鸭蛋最好偷。关键是每个摊摊偷几个那卖蛋的根本看不出来。

当地多野鸭蛋,是那种青皮的,个儿大据说营养也好过家鸭。

当地人赶街习惯在街子里将自己的物品全都堆放在面前的一块塑料布上。那时,傣族人和景颇族人还保持着很原生态的质朴,对人一般没有戒心。所以我们的小伎俩定会成功。

中午吃野鸭蛋!

上街了。

赶小街天的人不少,我们三三两两的在街子里晃悠。

我和大卫、狗熊是最后上街的。刚进了街子,就碰见老四背着个包迎面过来,脸上带着诡谲的笑。我们知道,狗日的得手了。紧跟着,长贵也过来,眨着眼悄声说:“我和老四先回去,把东西放了再来一趟。”

狗熊笑着说:“我操!这动作还真他妈快呀!”

我和大卫“嘿嘿”直乐。

在一个野鸭蛋摊子前我们站住,大卫对着狗熊说:“哎......我说老狗熊就看你的啦!”

狗熊憨厚的笑笑,说:“那......咱也试试?”说着在那摊子前蹲下他那硕大的身子。我和大卫在一旁站着看。大卫对我挤了挤眼,悄声说:“别看丫老狗熊平时人五人六的,也敢啊!”

老高边剥着花生边吃着从人群中过来,看见我们,就走过来,忍住笑,问:“咋样啊?”

大卫赶紧挤眼示意,“你看老狗熊。”

在鸭蛋摊子前,老狗熊蹲着,在一大堆鸭蛋上铺展开他那张硕大的熊掌,鸭蛋摊子后面稳稳的坐着一位笑容可掬的傣族妇女。狗熊开始动作,只见他手一伸一胡噜就抓起两个鸭蛋,用蹩脚的傣族普通话问:“比郎,这个鸭蛋咋个卖,拽哩杭?”

这又得作一说明。“比郎”是傣族对已婚妇女的统称,意为大嫂;“拽”是傣族的计量单位,一“拽”为三斤。“拽”还分大拽和小拽,大拽为五斤,小拽为三斤。“拽哩杭”是问语,翻译为汉语则为“你这鸭蛋怎么卖?多少钱一斤?” 

“宰龙哦,这个是野鸭蛋哦,好噬喽好噬。你要多少?”在傣语里,“宰龙”是对已婚男人的统称,意为“大哥”。那狗熊那时自然是童男子,但块儿大长相也比我们老些,所以傣族人一般都称其为“宰龙。”比郎用傣家妇女特有的软软的腔调唱似的回答,把那声多少的“少”的音拖得长长的,很是受听。都形容说江南女人说起话来是吴侬软语,但若真要与傣族女人的口吻来比较,说实话还是差了许多。

狗熊边和比郎说着话边站起身,一会儿又蹲下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似乎是因了体形原因。不一会儿,狗熊略带歉意的对那比郎说:“贵喽贵。等一小下再来买哈。”说完,转身就走。我和大卫紧跟,大卫还问:“哎我说狗熊你怎么啦?你丫没买鸭蛋啊?”狗熊回过头冲着我俩连直乐,这是我们才发现,狗熊的那张大脸通红。

说句大实话,那时的我们还真没有“偷”的概念,而对于“偷”那必定会是本能的不齿。但我们的确是偷了,那天我们这帮子人真的偷回了很多野鸭蛋。对知青的“偷”,很多年以后,几乎所有的老知青对当年的“偷盗”行为都抱以津津乐道,同时几乎所有听的人也会津津有味而绝没有谁会从所谓道德等等的范畴去看待或评价如此的事,哪怕是在过去了几十年之后呢?

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颇有些奇特的当归属社会心理学范畴的现象。

坦率的讲,那时的偷盗的确是偷盗行为,但在我们心底里,却不是偷盗而是恶作剧。至少,在我们实施偷的行为时,没谁会因了偷而感到紧张。这也很奇怪。

恶作剧心理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心理状态,其中或许有不满、委屈、压抑、紧张、焦虑、无望、失落以及莫名的报复等等等等。

谁也说不清。

我还记得,那天我特意穿了条灯笼裤,裤脚宽大而在脚脖子处有一道很紧的松紧带。我和大卫狗熊一起蹲到另一个鸭蛋摊子前,东拉西扯的和傣族比郎说着话以分散注意力,然后我悄悄的往宽大的灯笼裤脚里塞鸭蛋,不一会儿在两只裤脚里就分别塞进了若干。

“不行了不行了。”我悄悄说着站起身。他俩也跟着站了起来。

野鸭蛋沉甸甸的坠着我的裤脚,我本能的僵直着双腿不怎么敢动弹。大卫和狗熊拼命忍住笑,用手轻轻推我,轻声叫:“你丫还不快走啊你!”于是,我僵直着双腿上下垂直的提着膝盖左右摇摆着往前挪着步子,在赶街的人群里用很奇怪的姿势慢慢走出街子到团部后门(从团部后门出去就是街子)。若我走得快些,估计那姿势就如同企鹅。

待终于走出街子,那仅仅几十公尺的距离,我恨不得都走出了汗。

刚进团部后门,我就压低了嗓门对大卫吼:“我说你还不帮我拿几个出来呀?我他妈都没法儿走路啦!”大卫笑得弯了腰,蹲下身往我裤脚里掏。

回到破草房,我们坐下开始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泪来。对于我们,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的关于实施偷盗的处女作。

临近中午,我们同住在草房里的人陆续回来了,于是聚在一起。

老四和长贵当为最野蛮偷盗。用狗熊的话说,这俩孙子也他妈绝了,一人在前头蹲着撅着屁股,一人在屁股后头张着桶包的口接,我操!那老傣族也真厚道楞是没发现。就他俩那明目张胆的架势?直接把东西往屁股后头刨,一刨就刨进了那桶包了,然后提了包就走,还他妈大摇大摆。

那天所有去的人皆各有斩获。倒是有人嘲笑高老二,说:“你龟儿子的老在那蹲着也没见你弄到啥子了?”高老二涨红着稚嫩的脸,分辨说:“不是得不是得,主要是那个小扑哨长得好乖哦!真的,长得好巴适哦!”(傣族语中的“小扑哨”是傣族对未婚少女的统称)听高老二如此说,有人立即笑骂:“你娃娃只晓得自己瞧粉子咋不喊我们也来看喃?”于是大家就又笑成一团。

待说到狗熊,大卫用评书似的口吻指着笑骂:“平时你丫老狗熊看着也人五人六的呀,您瞧瞧,那双熊掌往那堆鸭蛋上一胡噜就是仨,您瞧着是俩,可丫挺的手心儿里还攥着一个呐。丫把手里那俩鸭蛋放回去,手心儿里那个就放进裤兜了,哈哈哈......”

大家嘻嘻哈哈了好一阵,开始收拾鸭蛋。于是有人出去到团部食堂的柴禾堆“拿”柴禾,有人去机关干部家属家里借回来炒菜锅。就在草房墙角,搬几块土坯砖架个灶点燃了火。

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场景:那火在锅底下熊熊燃烧起来,烧得大家异常兴奋。我们往锅里再倒上大半锅的花生油,待那油被烧得开始冒出青烟了,就该往里倒打好的鸭蛋了。墙角旁边围着一大群人,心里急切的看着亚大操作——那一脸盆的鸭蛋“哗”的一下全部倾倒进去,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那油锅里的温度顿时就降了下来。于是我们就又恍然:蛋太多、太多了。

那鸭蛋是被油慢慢煮熟的。

饱了困饿了呆。吃完了我们全都顺着草房一溜儿坐下,谁也没吱声。

狗熊最先打破了沉默,说:“我操!这破事儿......”

老高也说话了:“这以后......咱还是别招惹人家老傣族了。”

姚娃儿也说:“就是就是,其实人家傣族多好的,嘿嘿......”

老四突然跳起来,抻着脖子叫:“就是,以后要整就整机关那些狗日的干部家。”

(以后的“以后”,老四果然率先颇有创造的“整”了机关干部家。准确的说,是整了干部家的鸡。此是后话。)

这之后,不论是大街天还是小街天,我们照样蜂拥着赶街,照样在赶街的人群里晃,但再也没去对傣族或景颇族动邪念。

七十年代初时,当地少数民族民风异常淳朴憨厚而真诚热情。若我们去串寨子,甭管那竹楼主人是否认识,只要你进去了,他或她就一定会热情接待而有什么就拿什么出来。那时,我们也没少“蹭吃蹭喝”,尤其是在过泼水节期间,我们甚至会不惜走几十分钟的路去寨子里蹭泼水糯米粑粑吃。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当我或我们这帮子当年的知青再度回忆起那些斑斑劣迹,我们都会从心底由衷的道声:对不起!

但我们不会去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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