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二十三年见闻杂记》摘选:初进草原的笑话和新鲜事儿(下) 作者:逍遥


 

 

《草原二十三年见闻杂记》摘选:

初进草原的笑话和新鲜事儿(下)


    (根据兴国的口述整理,根据兴国本人的愿望,兴国及地名均为化名。)

   
五、分马中与队长闹误会

下队没多久,队里就开始为我们知青分马。草原上牧民最重视的是马:歌曲中赞美的是神勇的骏马,侃大山聊的是奔走如飞的快马,好骑手格外受人尊敬,套马高手最受姑娘青睐……因此,分马属于草原上的大事,要大队生产班子集体讨论决定。当然,这里头大队长的作用不可小觑。我们的大队长名叫巴图,那年大约三十余岁,却已当了多年队长。他不仅在我们队甚至在整个牧场都颇有威信。在分马的决定权上,他的话自然一言九鼎,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

我第一次去见他,就是向他反映分马的问题。当时,每位知青都分到五匹马,可分到我手里的三匹我都不满意。

有两匹迈不了两步,就低头啃地上的草,啃得我起急冒火。我使劲儿踹马肚子、咬着牙用马鞭抽……可它们照旧随心所欲,想散步就散步,想休息就休息。还有一匹转得厉害,我一只脚刚伸进马镫,身子还没上去呢,人家性子急,已经蹿出去老远,我根本无法上马,好几次险些被马蹄子踩着……面对这种难堪的局面,我当然不认可队里分给我的马,觉着它们统统是赖货,我得去找队长理论理论,看能不能调换一下。

我那时不会说蒙语,只能找个懂汉话的牧民陪我去。据说巴图见多识广,汉话能听懂些,可他不跟你说。

到了他家的包儿,他老婆照例给我们递碗喝茶。我让翻译把我的意思跟巴图学说了一遍,要求换马。当时,包儿里还有别人坐着,看来找他的不少,要不就是他特有人缘儿?

但他似乎没认真听我们说的是什么,时不时与别的客人搭讪。我不由将语气加重,把要求又重复了一遍。听完翻译,他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你再骑骑看吧!

看来他根本没把我当盘儿菜,我心里顿时来了气,不由对这个大队长心生反感。可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能发作啊,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儿失望离去。

若干天后,我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巴图。一来当地牧民干什么都慢节奏,连表态都慢半拍;二来我属于初来乍到,根本不熟悉马的脾性,自己不会骑,反而怪到了马身上。

那几天,我憋着性子,照巴图说的"再骑骑看"。练了没多久,便发现这几匹马还能对付,我逐渐适应了它们的节奏。比如那匹转马,只要轻点马镫,一杵套马杆立刻就能上去,借着马转的速度还特别省劲儿,关键是上去的速度要迅速。

几天后,我正好碰见了巴图。我以为他早把我的事儿丢到爪哇国去了,他第一句话却问我:你的马还行吗?我那时已经能说几句蒙语。立刻回答:"巴勒那"(可以,行)。他点点头,没说什么走了。

望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无知、没本事,却怪罪于大队长和马。

又过了几天,巴图牵着一匹青哥勒(灰色)来我们包儿串门,他说这是他的马,决定给我了。巴图不但是队长,还是马倌。谁都知道,牧民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马,而马倌的胯下绝无次马,他居然舍得将自己骑熟的好马送给我,我一时感动得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根本不会用蒙语说"谢谢"这个词。

蒙古人极少说谢谢,做好事认为是天经地义,所以,我们知青很少有会用蒙语说"谢谢"的。

  
六、驮牛犊成为"聪明的笨蛋"

春季是牧区的黄金季节,也就是收获季节:咩咩叫的小羊羔一只只接连出生,双眼皮、大眼睛的牛犊也陆续来到人间,就连可爱的马驹子也落生到了草原……大家格外忙碌,欢欢喜喜迎接着一个个新生命的降生。

分到马后,我先是练习骑马。牧民分给我们知青的马都特老实,基本没有调皮捣蛋的。没几天,大家就能骑着马串营子,去牧民家喝茶,知青们彼此见面叙谈……

除了各处溜达,我给自己主动找的任务是帮达瓦轰牛。说实话,牛倌本是稀拉逛荡二流子,添我这么个人手儿纯属多余,也就是表示自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没吃闲饭罢了。

晃了差不多三个来月,小牛犊陆续出生,我终于有了点儿正事儿:帮他家往回扛牛犊子。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我从包儿里出来,掀开门上的毡帘子,就看见牛车的轱辘上拴着一头新生的小牛犊子,浑身棕黄色,油亮亮的,趴在那儿,抬起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瞧我。我注意到,它的眼睛仿佛描着黑眼线,像我看过的电影《神灯》中阿拉伯美女的眼睛,真是美丽动人!模样那么乖,我的心不由暖暖的,似乎跳动得都加快了不少。

从那天起,我就自告奋勇,表示要帮着往回扛牛犊子。达瓦叽里咕噜对我说了一通,估计是教我怎么往回扛犊子吧?我听不懂,也不是耻于下问,而是我历来爱发明创造,觉着自己聪明,于是自作主张,找来个扛羊羔儿的大毡袋子,像小学生背书包似的,斜挎在肩头。我骑着马,高昂起头,满地里乱转,寻找着达瓦家的牛群,看有没有下犊子的母牛。

几天之后,还真叫我遇见了。在野外,达瓦家的黑母牛生了一头与它一模一样的小黑牛。看着黑牛把自己的犊子舔干净,我赶紧抱起小黑牛,费力地装到毡袋儿里,又费力地扛到肩头,再费力地上马,就差呼哧带喘了。怎么到我这儿都成费力了呢?原来,装羊羔儿的袋子虽然挺大,装俩三羊羔是有富余,可一头牛犊儿再小也比羊羔儿大好几倍,也重出好几倍,我骑术又不咋地,力气也不够大,当然费力了。

往达瓦家走的时候,我越走越觉着吃力。我骑的是匹颠马,马跑起来上下颠簸,硬硬地将我上下一阵穷抖搂,屁股撞着马骨头原本不好受,而肩头的大口袋又一个劲儿往下坠,肩头像压着一个沉重的大铁坨,肩胛骨仿佛都要被挤碎,挤得我就差念"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了……

正在这时,波音那骑马跟我打了个照面,看到我一只手紧攥缰绳,另一只手不断把往下滑的袋绳往肩头拉,身子还在马上打晃,满脸是热汗……忍不住笑出声来:傻小子,你咋这狼狈呢?人家都把犊子拴在后鞍桥或驮在马前头啊!

得,我是费力不讨好,又出了一次洋相!

事后想起来,自己也忍不住发笑,还回忆起儿时看过的一个故事,《三个聪明的笨蛋》。其中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骑着驴去买白面,回来时把面扛在肩头,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放在驴背上,他说是替驴省点儿力气……看来,我也做了一回"聪明的笨蛋",无怪乎波音那管我叫傻小子呢!

   
七、套马杆撞老鹰

在草原,一群马几百匹,一群牛百十头,一群羊起码一千多,亚乌干儿(蒙语,含义为"走着,步行")圈不过来,因此都是骑马放牧。

还是我们单独立包儿不久,一天轮到我们包儿的援朝放羊。

他骑马在路上一通猛跑,迎面撞见一只老鹰,他赶紧放慢马速。只见老鹰立在草地上直勾够瞪着他,并不慌忙逃走,很有些有持无恐。援朝离它越来越近,那鹰仍旧死盯着他站在地上发愣。他心里觉得怪异,下意识用长长的套马杆儿朝鹰胡噜了一下。没想到,来得准不如来得巧,这一胡噜竟然把鹰套住了。

马继续前行,杆儿朝后拖着,这一拖一拽海扑(套马杆儿上的牛筋绳子)在老鹰的脖子上越拧越紧,拉着走还挺费劲。原本,援朝就没想和这愣老鹰较劲,这一用上了力,把他好胜的心勾出来了:我就不信你个死老鹰能比我有劲儿?想当年,我老爹在朝鲜战场连美国鬼子都不怕,他儿子还能被你只破鹰拉下阵来!这么着,老鹰在地上连连打着滚儿,被我们包儿的援朝拖到了蒙古包附近。

跟这鹰较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拉到了这儿,胳膊已经又酸又疼,他当然不打算放生,可拉到了眼前,他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这时,我们几个都出来看热闹,有的过去帮着把套马杆儿替他卸下来,有的抓住了老鹰的翅膀,还有的问他怎么就能套住一只在天空翱翔的老鹰,难道这是一只不会飞的呆鸟?七嘴八舌、四脚八手正热议着,不觉众人的手都松开了。"扑哧"一声,老鹰飞走了!

到现在我也没闹机密,这老鹰难道是暂时失忆,那会儿突然清醒了?

  
八、被挤兑出窝的小鹰

刚开始单独放羊时,我总爱把羊放到南山坳。

天已经暖和,快到夏天了,由于天长夜短,我才敢把羊轰到那么远的地方。那里地肥草好,多的是叫羊长膘儿的剑草。

草原上见到棵树挺稀罕,可南山上竟然长着两三棵,只是又矮又细,很不景气,估计水土不服吧!

那天,羊在草地上安静地吃草,吃得肚鼓溜圆儿后,都乖乖地趴那儿倒嚼。我下了马,用缰绳拴住一条马腿,让它也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闲来无事,我走到矮树跟前,发现七里拐弯儿的树杈上竟然有个老鹰窝,里面有三只小鹰正拼力撕打、互相挤压,有一只明显出于劣势,半拉身子已经伸到了窝外……树杈太细,恨不得手一掰就折,哪儿禁得住一个大活人!爬不上去,我只能抻着脖子看热闹。

正观望间,那只倒霉的小鹰已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草地上。

这种老鹰据说叫草原雕,雄鸟体形较小,全身羽毛褐色,雌鸟反而较大,羽毛颜色较深。草原雕多见于低山和开阔的草原地带,平日飞行较低,翱翔在150至200米高的草原上空,有时俯冲到地面寻找猎物,甚至站在鼠类的洞外守株待鼠。因它每日猎食的时间与鼠类的活动规律恰好一致,都是早上和傍晚出来觅食,因此是鼠类的天敌。它们将窝建在树上,主要以树枝、芦苇等为原料,里面铺上草或羊毛等物。大约4、5月间产卵,每次一般产蛋2到3枚。它们的孵卵期在45天左右,育雏期约有两个月,之后幼鸟就可放单飞了。

我看见的小鹰估计只有一个月大小,身上才长出细细的羽毛。

小鹰们一天天大,吃得越来越多,虫子什么的已经填不饱它们的肚皮,所以,雌老鹰才不得不离巢,与雄老鹰一起,四处去替儿女觅食。为这几个逐渐长大的小家伙准备充足的食物太不容易,粥少僧多,因此它们都想将食物独吞,趁着母亲不在身边,彼此展开激烈竞争,互相撕咬、挤兑……这不,把一只小鹰从窝里挤出来了。

老鹰这动物相当残忍,对待自己的子女也异常冷酷。被挤兑出来的小鹰,说明它不适应严酷的环境,所以必须弃之不顾。这就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自然规律。

地上的草已经长得相当茂密,绿茸茸的,像一块厚厚的绒毯。草高地软,小鹰没有摔死,筋骨也还完全,可它还不怎么会飞,只能扑扇着羸弱的翅膀,不住在草地上挣扎。它的挣扎徒劳无益,命运只有活活饿死一途。

我一半动了恻隐之心,一半出于好奇,把小鹰带回了包儿里。就这样我们包儿养了一只被丢弃的小鹰。

小鹰虽说已长出细细的羽毛,却没有长完全,它还不会飞。我们找了根儿一尺长的细木棍儿,绑在一根稍微粗点儿的横木上,做成一个架子,用绳子从蒙古包的哈纳上吊下来,有点儿像家里放鹦鹉的架子,但人家的讲究,皇宫里甚至用金子打造,我们的活儿极糙,将就着能把小鹰拴住、立在横木上就齐活了。

众人都觉得新鲜,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老鹰呢!

有人赶紧去拿羊肉喂小鹰。见着肉,它恶狠狠瞪了肉一眼,立刻用爪子抓过来,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拿到了离人远的那边儿。然后,它望我们一眼,用嘴叼一口,再瞧我们一眼,再叼一口……一副高度警觉的神情,明显怕我们也会跟它争抢。

当时,我们每月只发13元生活费,但羊肉管够吃,可以从羊群随便抓,养一只鹰没一点儿问题,哪里会和它争,纯属杞鹰忧肉!

问题还是来了。小鹰吃饱后,肚皮涨得鼓鼓的,它肯定出生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多肉。突然,只见它一低头,屁股往起一撅,"刺"的一声放了个响屁,我们还没来得及乐呢,一泡屎居然滋出去一米多远,直接落到我们的被窝垛上……几个人咧着的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都大叫着扑向弄脏了的被子,再没心情逗弄这只小鹰了。

那几天,我们几个纯粹成了清洁工,就跟这只小鹰的屎干上了。它只要吃一块肉,就得滋两三泡屎,闹得我们狼狈不堪。没办法,只好把它拴在了包儿外。可还是不得安生,吓得羊都不敢过去,呼啦啦乱炸窝,夜里都一惊一炸。一只羽毛未全的小老鹰,比"狼来了"祸害得都凶。当然,小老鹰对羊的祸害只属于精神上的骚扰,它不可能造成狼那样肉体上的伤害与灭绝。

这只倒霉的小鹰是越来越讨人嫌了。放生吧,没有可能,它从窝里被挤出来的那天,就已经被宣判死刑,连亲爹娘都不要它了,它根本无法独自存活。

最后,我们只有速战速决,一棍子把它打死。这里可能有让它少受些痛苦的怜悯,也有对它祸害我们这几天的恨意。说不清楚。

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时的人对人的生命都不重视,何况对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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