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老贺 作者:戎马小子


 

 

  闲人老贺


    老贺本姓马。

上初中时,读岳飞那一阕壮怀激烈、传诵千古的《满江红》,受“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之赐,老马被班上的好事者冠以“老贺”。从此,马踏贺兰知无涯,渐渐地他的本姓大家都不提及了。


    老贺学习不错。在南京一校读小学时,当过大队干部,三道杠。上育才后,一九六六年春学校组织去方形广场植树。路上老疙瘩和方红一矮一高走在最后,边走边瞎白话。好像是讨论冷兵器杀人如何顺利穿过肋骨的手法,两人说得满嘴丫子白沫。老疙瘩一抬头,见老贺走道松松垮垮东摇西晃不走直线、一跩一跩像只鸭子,眼一眯笑道:

南京一校真奇妙,
    拿着破庙做学校,
    老师当和尚,
    学生是老道,
    你说奇妙不奇妙……

同学们听罢都笑。狗牙扛着铁锹在队伍里光顾笑不小心碰了一位女生的头,方红见状煞有介事的提醒道:“寸铁不能比量银!”老贺回头瞅了有些不着调的老疙瘩一眼,又瞪了一眼在身边幸灾乐祸的狗牙,大眼皮子一翻,露出满眼的不屑一顾。

文革期间学校停课闹革命,一些缺乏革命积极性的同学无所事事,整天东游西逛。一次建忠志恕建阳建力建林等一干同学在医大对过老贺家集合出发,到浑河去玩。当时浑河工农大桥到苏家屯之间有一大片浑河涨水后形成的湿地,其中不少水泡子,泡子里鱼挺厚,都是些野生的白条、鲫瓜子和泥鳅,经常有人在此垂钓。每到春秋季节还有一些迁徙的水鸟在此栖息觅食,其中不乏大雁野鸭子之类,算是个休闲消遣的去处。大家骑车刚到中华路电车道,老贺突然肚子疼,脸色煞白,说:“你们先走,我回家喝点十滴水。”说罢调转车头捂着肚子往回骑。

大家慢悠悠边骑边唠,直到砂山老贺才赶上来。肚子不疼了,精神矍铄。我挺奇怪,问他:“十滴水是啥?”

老贺答:“是药。”

建忠说:“十滴水里面有大烟。”


    一九六八年秋老贺随大部同学插队盘锦。两年后当兵。

复员后到某事业单位工作,干到中层,期间老贺管过基建。

九十年代初老贺下海,卖身投靠到一副市长的门下,在其自留地——某地产公司任职,背靠大树好乘凉,收入颇丰。可惜好景不长,该副市长腐败案发,被处以极刑。从此后老贺便像个没娘的娃儿,下岗成了闲人。

朝秦暮楚寻常事,
    几家欢乐几家愁。

下岗后老贺也不消停,手里小有积蓄,开始炒股。老贺挺认真,功课没少做,资本运作理论一套一套,说起来头头是道。无奈造化弄人,赌场无情,老贺毕竟肉眼凡胎,好运并未眷顾他,没过三年,马失前蹄,丢盔弃甲,铩羽而归。要命的是还把老朋友的银子也填入墨黑幽深的无底深渊。

烟雨斜阳,人生无常。

赌场失意的老贺目前虽东游西逛的蛮悠闲,却没有收入,难免对现实不满,眼珠子瞅啥都不熨帖,一副怀才不遇红颜薄命德性,不时小嘴一瘪,愤世嫉俗发发牢骚,说些酸了吧唧的艮啾话。

岁月不饶人。这一代人的大部分,于现实社会越来越格格不入了。

好在再熬一年即花甲,可以吃劳保了。


    同学中,老贺算是有些经历的。

老贺在位期间因革命工作需要,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没少再酒桌上拼搏厮混,练就一身酒囊饭袋功夫。喝酒的花样繁多,什么好事成双、水中捞月、二五一十、深水炸弹、一口闷、潜水艇、双雄会……颇有些酒文化功底。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老贺有糖尿病。但酒却不能不喝,只是每次喝酒前多了一道工序——吃一片降糖药,然后频频举杯痛饮,几杯酒落肚,便飘飘然仿佛双脚离地悬在半空。

病且快活着。

春节期间几个同学见面。建忠一落座便举杯对老贺说:“好久没见,来,喝酒。”

老贺看了建忠一眼,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装模作样地捏出一片,投到嘴里,然后喝一口老白干作药引子,一仰脖白眼儿一翻,吞下药片,喘了口气道:“好,咱俩整一个一贯道如何?”

建忠懵懂不解。

老贺又说:“会喝酒不?一贯道都不懂?知道啥叫高山流水?”

建忠摇摇头。

老贺脸一仰,叹道:“一点文化没有,啥素质!”

我见建忠举着酒杯面红耳赤挺尴尬,便说:“我知道高山流水,那是小凤仙的成名曲。”

老贺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脑壳不屑的一晃。

老贺言语不多,酒后例外。

酒至半酣,平日里比较低调的老贺大眼皮子一抬,环顾四周道:“别看你们是什么老红军、老八路的小崽子,俺爹是国民党起义兵,但你们未必有俺风光场面。单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俺爹每周都领俺去勺园饭店下馆子,宫保鸡丁回锅肉管够造!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当年你们谁去过勺园?嘁!”

大家面面相觑。

文革前勺园算是沈阳名店,老贺说的没错,的确,当时在座的同学都没去过。

建忠见状打圆场道:“不管咋地,最后都听毛主席指挥。”

老贺说:“听毛主席指挥?毛主席号召可上九天揽月,你能?”

建忠摇头,老实的说:“不能。”

老贺扭头问我:“你行?”

我说:“我能踩板凳换灯泡。”

老贺似乎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又问:“那啥,你能下五洋捉鳖?”

我说:“我能在锅里捞面条。”

老贺见我驴上马下的不配合,嘴一撇不理我。

建忠接茬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一代人都是在毛主席的教导下长大的。”

老贺粗俗的反驳道:“咱别净扯没用的,啥年月了,还搞封建迷信?俺是俺爹X的,又不是某某某X的!”

大家大笑。有人小声说:“老贺要是那谁X的,还不老厉害啦!”

大家又笑。建忠嘿嘿一乐,道:“老贺这狗日的,啥话都敢说。”

然后又小声补充道:“我可没骂他,老贺他爹属狗。”


    前辈曾把“吃喝嫖赌抽”谓之五毒。老贺半生吃香喝辣的、还抽烟炒股票,起码算是四毒俱全,至于风月场是否涉足,同学就不知道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如今老贺脑袋中度谢顶,肚腩略有突出,走路还是和年少时一样,浑身懒散懈怠、东倒西歪的不走直线,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当过兵的汉子。平日里看似低眉顺眼一副早已向人生俯首称臣模样儿,实则狷介不忿,睥睨江湖。

毕竟是当年勺园的座上宾。

    满江清雪满江月,
    半壶浊酒半壶闲。
    贺兰草长秋牧马,
    松山微醺话当年。


                                                                       2011-05-07

 

  戎马小子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77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