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人老贺(续篇) 作者:戎马小子


 

  閑人老贺(续篇)

一九六八年秋老贺随大部同学插队盘锦。两年后入伍。

当兵四年复员到某事业单位工作,干到中层,期间老贺管过基建。

老贺在位期间因革命工作需要,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没少在酒桌上厮混拼搏。义无反顾一番浸润洗礼,练就一身酒囊饭袋真功夫。当然老贺并非低智商的吃货,他自身具备文人潜质。身体力行打造一副好下水同时,文化素质也相应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喝酒的花样繁多,什么好事成双、水中捞月、二五一十、深水炸弹、一口闷、潜水艇、双雄会……颇有些酒文化功底。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老贺有糖尿病。但酒却不能不喝,只是每次喝酒前多了一道工序——吃一片降糖药,然后鞠躬尽瘁频频举杯痛饮,几杯酒落肚,便飘飘然仿佛双脚离地成了半仙。

酒,是好东西。

病,且快活着。

整。

 九十年代初老贺脑壳灵光一现,突然有了发财的冲动,于是乎毅然下海,卖身投靠到本家的一位副市长门下,在其自留地——某地产公司任职,背靠大树好乘凉,收入颇丰,是原单位的十倍以上,另外还有灰色收入,有时也鬼画符弄些假发票白条子报账。那段时光是老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殊不知,好景不长命运多舛,本家副市长腐败案发被处以极刑,壮烈就义。从此老贺失去了组织,像个没娘的娃儿任人摆布,凄凉下岗成了弃妇。

可叹,堂堂当年的三道杠,生生被沦落了。

魍魉乾坤寻常事,

几家欢乐几家愁。

下岗后老贺也不消停。手里小有积蓄,开始炒股。老贺挺认真,无需扬鞭瞎奋蹄,功课没少做,资本运作理论一套一套,说起来头头是道。率先垂范自己赌不说,还蛊惑两个老朋友把私房钱也挪到自己账户上来赌,美其名曰,代人理财。无奈造化弄人,赌场无情,老贺毕竟肉眼凡胎,心态欠佳,好运并未眷顾他,没出三年,马失前蹄,丢盔弃甲,血本无归。要命的是还把老朋友的银子也填入墨黑幽深的无底深渊。

朝云暮雨,时运不济,老贺又被蹉跎了一把。

宿命。

烟雨斜阳,

浮生无常,

相忘江湖,

何处话凄凉?

阿门。

赌场失意的老贺目前虽东游西逛的蛮逍遥倜傥,却无所事事没有收入,难免心绪惆怅,落落寡欢。眼珠子瞅啥都不熨帖。有点压抑,有点愤懑,有点无奈,还有点怨妇情怀。不时小嘴酸酸一瘪,面露怀才不遇红颜薄命状,愤世嫉俗发发牢骚。

岁月不饶人。这一代人的大部分,于现实社会越来越格格不入了。

老贺直爽而固执。凡事有主见,不受他人左右。即便错了,也不轻易言败,无奈人生莫测,岁月把挺有希望的一匹小马驹蹉跎蹂躏得有皮没毛。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但并非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好在老贺再熬一年即花甲,可以吃劳保了。

春节期间几个同学见面。建忠一落座便举杯对老贺说:“老贺那啥,好久没见,来,喝酒。”

老贺面无表情。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装模作样地捏出一片,投到嘴里,然后喝一口老白干作药引子,一仰脖白眼儿一翻,吞下药片,喘了口气道:“好,咱俩整一个一贯道如何?”

建忠懵懂不解。

老贺又说:“会喝酒不?一贯道都不懂?知道啥叫高山流水?”

建忠摇摇头。

老贺脸一仰,叹道:“一点文化层次没有,啥素质!?”

我见建忠举着酒杯面红耳赤挺尴尬,便说:“高山流水是小凤仙的成名曲。”

老贺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大眼皮子一翻,脑壳不屑的一晃。

老贺言语不多,酒后例外。

酒至半酣,平日里比较低调的老贺大眼皮子一抬,环顾四周摇头摆尾道:“别看你们有些人是什么老红军、老八路的小崽子,俺爹是国民党起义兵,但你们未必有俺风光场面。单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俺爹每周都领俺去勺园饭店下馆子,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回锅肉管够造!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当年你们谁去过勺园?嘁!”

此刻的老贺一反平日的邋遢松散疲软不堪,显得激昂阳刚性感明快,颇具国军嫡系的血性和DNA——他爹曾在党国威名赫赫的王牌军供职,该部曾在缅甸与日军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

文革前勺园算是沈阳名店,老贺说的没错,的确,当时在座的同学文革前都没去过,众人无语。

世道真他妈变了。老蒋麾下的仔也神气一把,娘希匹。细想想,老贺有经历有见解,比一些所谓的干部子弟人品才学强多了,神气就神气吧。

见大家面面相觑,老贺心中窃喜,有一种久违的畅快,心绪平衡,酒也喝得格外顺溜。

有人好心劝老贺:“你糖尿病少喝点。”

老贺头一晃道:“不在哪个。林彪不抽烟不喝酒活六十四;周恩来喝酒不抽烟活七十四;毛主席抽烟不喝酒活八十四;张学良吃喝嫖赌抽活一百零四!上哪讲理去!”

大家感到老贺所说的年龄有出入。见他得意,怕他扫兴,都没说。

建忠道:“不管咋地,最后都听毛主席指挥。”

老贺说:“听毛主席指挥?毛主席号召可上九天揽月,你能?”

建忠摇头,老实的说:“不能。”

老贺扭头问我:“你行?”

我说:“我看行。”

老贺嘴一瘪鼻子一哼说:“我看不行!”

我说:“揽月暂时不行,但我能踩板凳换灯泡。”

老贺似乎对我答非所问不甚满意,又问:“那啥,你会下五洋捉鳖?”

我说:“我会砂锅炖王八。”

见我驴上马下的不配合,一撇嘴不理我。扭头又对建忠说:“胡子,你知道啥叫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建忠端着酒杯笑眯眯道:“我没有鸿鹄之志。”

老贺看我,我赶紧说:“我还不如燕雀,我只有老家贼之志。”

老贺幽幽的不动声色,像个宫里的宦官。

建忠接茬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一代人都是在毛主席的教导下长大的。”

老贺听着逆耳,心中怨气陡然绽放:“咱别净扯没用的,啥年月了,还搞封建迷信?俺可是俺爹X的,又不是某某某X的!”

大家大笑。有人小声说:“老贺要是那谁X的,还不老厉害啦!”

大家又笑。建忠嘿嘿一乐,道:“老贺这狗日的,啥话都敢说。”

然后又小声补充:“我可没骂他,老贺他爹属狗。”

前辈曾把“吃喝嫖赌抽”谓之五毒。老贺半生吃香喝辣的、还抽烟炒股票,起码算是四毒俱全,至于风月场是否涉足,同学就不知道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如今老贺脑袋中度谢顶,肚腩略有突出,走路还是和年少时一样,闲散懈怠水裆尿裤,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当过兵的汉子。平日里看似低眉顺眼一副早已向人生俯首称臣模样儿,实则狷介不忿,睥睨江湖。

毕竟是当年的三道杠、勺园的座上宾。

满江清雪满江月,

半壶浊酒半壶闲。

松山草长秋牧马,

野鹤踉跄醉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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