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人物散记 作者:南国嘉木


 

  漂流人物散记

 老廖印象

老廖名叫廖中行,是我当年的大学同系不同班的老同学,老三届大学生。

印象中的老廖,一副老大哥的样子,稳重,憨厚,朴实,不爱说话,人总是蔫蔫的,大学毕业后,一直老老实实的做他的数学老师。

听说老廖去漂流雅鲁藏布江,是雅漂队伍中唯一的一位在职教师,也是年龄最大之一,且作为四号船的舵手,除队长杨勇外,只有老廖自始至终坚持到底,没有跟人替换过。真的很让我吃惊!

再看到老廖雅漂时的照片,更是让人刮目相看。照片上的老廖,器宇轩昂。且看他头顶蓝天白云,背忖宽阔的雅鲁藏布江,身着救生衣,高高挽着裤腿,浓密黑发,络腮胡子,一脸豪气,其神态中还隐隐透着一股艺术家的气质,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其实,老廖从少年时代起,就热爱艺术,音乐、美术一直是他的业余爱好。对美的追求,使他对大自然有一种天然的热爱与神往,对大自然的奥秘有着极大的好奇和渴望了解的欲望。

六十年代老廖即横渡了长江、黄浦江、汉江、甬江、淮河;八十年代与同学一起骑自行车翻越二郎山,沿大渡河经石棉然后徒步步循荒无人烟的马帮小路抵达泸沽湖,历经千辛万苦返回成都;九十年代他先后漂流过沱江、岷江上游、青衣江、大渡河,在成都漂流界颇有名气。

1998年的雅鲁藏布江漂流中,水上漂流近1600公里,大峡谷徒步400余公里,老廖均全程参加。漂流途中,四号船在马泉湖遭遇涌浪被困,与其余三船失去联络,作为四号船的舵手的老廖沉着冷静,临危不惧,指挥全船拼死拼活划出死水区,在荒山上露宿一夜方脱离险境与接应人员汇合。在冲坡拉滩时突遇大跌水,船如不立即靠岸,将落入粉身碎船的危境,船上三位队友相继落水,情况万分危急,老廖临险不惊,纵身扑上乱石徒岩,抓住船绳死死缠在岩石上,使全船转危为安。

在雅漂的100多个日日夜夜,在生存条件极其艰难的情况下,老廖坚持写了十余万字的漂流探险日记,沿途拍摄了2000余张照片,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

再见老廖,仍然好象蔫蔫的,只是一聊起漂流探险,两只眼睛便炯炯有神。这才是老廖,大勇大智若愚的老廖!

 

 老柳趣事

老柳是一位大学教授,大家尊称他“柳教授”。

他游泳很好,划船技术其实很一般。他的特点是见多识广,知识丰富,自称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对沿途的江边小镇的历史了若指掌,又有强烈的发表欲,所以一路有他,倒是大家都不寂寞,还当有了向导。

另外他还有一绝活,就是唱歌,男高音美声。每到江面开阔,水流绵缓时,他便会亮开嗓子引吭高歌。

每当岸边有人群观看时,若正好遇上水流平缓,老柳便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挥手做主席挥手接见状。

这时便有老乡扯着嗓子喊:你们从哪里来?

老柳答:成都来!

老乡问:来做啥子?

老柳答:划船!

老乡问:这么远来划个船?

老柳答:练一练,准备自费解放台湾!

期间,船上岸上的人们附和着他们的问答“噢!噢……”的吆喝,到这里,船上的忍不住笑弯了腰,岸上的则还是一片茫然不知就里,哈哈!

这一段很静。

我想学划船,老柳巴不得,他急着想下水游泳。

我这双浆在手,可不听使唤,浆被江水冲的在手心转。左手划一下,右手划一下,船在江水里做着布朗运动。咳!江水在动,在江里划船比湖里划船累多了。

老廖划着船在边上大声告诉我:把浆抓紧,两边用力均衡!

很快方向能掌握了,这下速度又控制不了了,跑得很快,慢不下来。游泳累了的老柳想上船,才发现我已经划船跑老远了,他急得在水里直叫,只好抓住后面的船绳歇气。

就这样走了好长一段路,老柳始终没了再上船的机会。

这时,老廖叫我靠边,原来大家在这里休息,河滩上已经靠了一些船了,因为我老靠不过去,老廖不得先靠了他的船,游过来把我的船拖了过去,搁在河滩上。

转过身向江里望去,老柳不见了人影。

等所有船都靠岸了,仍然不见他。我有些急了,问老廖:“老柳哪去了?”老廖笑笑说:“别管他,他不会有事的。”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我又问老廖:“他到底哪里去了?”

老廖说:“我看见他靠岸边了。”

这时远远看见老柳游了过来,上岸来一脸委屈的样子说:“怎么,我淹死了也没人关心啊?”

大家都笑起来:不至于嘛,你老水鬼了!哈哈!

我问:“你到底藏哪里去了?”

他一本正经的带着委屈说:“我含了一根卢管,在水里憋了20多分钟,装死,看看你们有人关心我不,结果一个也没有!”

大家都笑翻了:“柳教授真是老小孩啊!”

每次漂流,老柳都要讲演。

到了汉阳坝,老柳在小饭店门口拉场子,像说评书的一样,用他那唱美声男高音的嗓子大讲沿江水路历史,惹得许多人观看。

坐在下边助兴的我们漂流队的成员真是什么人都有,论文化,从文盲到高知;论职业,有局长、处长、校长、院长到下岗、退休工人等。在这里,个个衣冠不整,粗声大气说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人人淳朴快乐天真。

老柳的讲演大家早不知听过多少次了,还是不断的有人大声叫好,热烈鼓掌,搞得老柳每次都云里雾里。

见我满街到处晃荡,老柳非常不满,批评我骄傲,第一次来就不认真听他讲演。我说都听了一路了,累了,呵呵!

老柳仍然不满,说大伙都听了很多次了,还是有兴趣听。

我说:“你还知道啊?哈!”

老柳问我:“知道什么?”

“知道大家都快背得了啊?”

老柳认真想想说:“有道理,下次改教唱歌,教‘划船曲’!”

想想这帮家伙在那恒古不变的老镇小店门口齐声高唱“划船曲”,那情景,哈哈!肚子疼!

 

 王“司令”

岷江漂流的第二天,我搭乘的老王的船。

老王人称“王司令”,是刚从部队退休的干部,过了55岁了。

他本人不是司令,而是有一位曾在某军区做副司令员的爹,所以在大家上山下乡的年代,老王理所当然的当了兵,从此便在部队待了一辈子。

老王虽被称为王司令,但一点没有司令的样,甚至也一点没有司令儿子的样。他看起来比较木呐,既纳于言,也不敏于行。

见到他时,他穿着极其朴素,一件破旧衬衣一顶破草帽,带着一副很旧的眼镜,因为坚持冬泳而晒得黢黑,短小的身材显得很结实,倒象一农村干部。

听着别人叫他“王司令”,他只是憨憨地笑着。

这天刚一出发,我就领会到老王的糊涂与幽默。

老王的动作特别慢,一点不象当兵的出身,听说他在部队是搞技术的,难怪有些迂。

他看起来好象很仔细却丢三挪四的。尽管有我帮忙,我们的船还是最后一个下水。

我们下水时,其它船已经走老远了,我知道老王是“老漂流”了,倒也不急。

老王很兴奋,嘴里给自己叫着加油,手也在用力,只是越使劲我越觉不对劲。

我问:“老王,你方向划反了吧?”

“是吗?”老王问,再很认真地感觉一下自己划船的动作,“怪不得,说怎么这么费力啊!哈哈!”

因为漂流是顺水划,方向反了当然费力了,哈哈!

掉过头来,我们努力往前赶,好不容易离大伙近了,有人问“王司令哪里潇洒去了啊?”

老王说:“划反了,下水时。”

大家都笑起来了,说:“王司令怎么总是犯方向路线性错误啊,还好这次有人提醒你啊”

原来老王已有多次划反方向的经历,有一次居然反着划了十几公里才发现。

这天特别热,据说是太阳黑子爆炸的日子。

我热得不行了,决定躲进江水里,老王自己也想下水,就告诉我跟在另一艘船后,游一游,累了就拉着船绳拖着走。他自己下水拉着船游着走。我顺着船舷划下水,游到那艘船后吊着。

转过头来一看,老王一个倒栽进了江里,他们那帮老手都是这样下水的,可是没料到后边老王的船也跟着在水里翻了个个,他一阵扑腾把船翻过来,还好,行李都用塑料袋扎好捆在船头没事。他忙乱地把一些散在水里的小东西捡起扔上船,然后拖着船绳高声喊:“没事了,走吧!”

这一下在江水中漂了有20公里,别提有多舒服。

等靠岸吃饭时,老王乐呵呵地告诉我,衬衣忘捡了,被江水冲走了。“没关系,那衬衣我穿了20年了,够本儿了,哈哈!”

其实长袖衬衣大家主要是用来遮太阳的。

“反正早就晒黑了,皮也厚了,再晒也就这样了!”老王说。

老王很善良厚道,总是关心着新手,虽不是队长,却以“老漂流”的身份不时大声提醒别人“小心旋涡!”“过来一点,那边有浅滩!”……

一次遇到浅滩一位女士划着船快避不开了,正好老王在她后边不远,急得一个劲高声指挥她:“右手用力划!靠左!再靠左!……左手用力!转过来!……”……“好!……过了!”

这时只听“哧……”的一声,老王自己的船搁浅了,船下舷舱还被划了一个口子。只好停下来自己用备用材料和胶水花了半小时补牢,才又下水奋力去追赶大家。

等老王赶过来,队长老廖早已叫大家歇着等他了。迎接他的是一片笑声和打趣声:“王司令,你怎么总是顾前就不能顾后啊,要真让你当司令,可能我们早就被老蒋撵台湾去了啊!哈哈哈……”

乘老王的船,其实很有意思。

老王一辈子两个爱好,一是水,二是摄影。

老王在70年代就和后来的中国黄河漂流第一人,烈士尧茂书是铁哥们,老王说那时他们都喜欢摄影,常在一起探讨摄影技术。我想对大自然和水的热爱也该是原因之一吧,可是老王说那时尧茂书的水性并不很好,后来的壮举让老王吃惊也为他的牺牲难过。

老王看起来木木的,但船下了水,他的两眼便敏锐起来,他特别能发现好的奇特的景色。

因为他在正面我在反面,他总是及时的叫我看他发现的芦苇丛中的鹭鸶群啊什么的,叫我准备好相机,悄悄划船过去,然后他会突然挥动两臂,大声吆喝,把鹭鸶惊起扑腾翅膀乱飞,让我有机会拍照。可常常在这时,由于他乱挥双臂而放开了双奖,使船里开始打转,我反而无法拍成。这时,他会非常遗憾的说:“可惜!”

老王在东北长大,随父母在广州,成都都待过,可能是因为开始当兵时又在东北,总之一口的东北话,也有东北人的直率,说起水,他便有劲。

他一直坚持冬泳,每次漂流都必到。

老王的漂流用具很独到,比如他的坐垫是长筒形的,洗得发白的草绿色的,很结实,椐他说是40年代他老爹缴获的美国货。他是80年代调到成都来的,是成都最早的漂流爱好者,他现在还保存有曾用过的三条不同时期的老船,其中第一条也是当年他爹打仗的战利品。听说缴获的东西要归公,但怎么这些好玩儿的东西例外啊,呵呵。

“一到江里,心情就愉快,什么(此处有不合适字符)烦恼都忘了!”老王很惬意的样子对我说,让我忍俊不住。

“你有什么烦恼呢?你和这里的许多人不一样,至少你没有生存问题。”

“咳!到这里来一听不见老婆吵架,二也看不见儿子不听话。”

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后来在吃饭闲聊大家开玩笑时我才知道老王家里有个能干的妈妈,她不但为子女安排好一生通坦的前程,也为他们安排了她老人家自己满意的而子女们不许有自己想法的婚姻。

不过,老王从来就没来得及有过自己的想法。

大家开玩笑问他:“王司令,你这辈子有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叫你动过心的啊?”

老王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什么才叫动心啊?”

有人说:“就是一想到她心里就会‘噔噔’地跳几下。”

老王说:“没有。”

大家笑问:“为什么?你眼光高吧?”

老王说:“我一辈子在部队,就没有见过几个女人。”

有人问:“那你想不想有这个机会呢?”

老王说:“有老婆后我便怕了女人,女人太会吵架。”

大家一阵哄笑,这时一位女士说:“王司令你可真可怜啊!”

老王有些尴尬地脸红红地但大声说道:“可怜什么啊?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有水玩儿就成了”

后来回到成都,一位“水朋友”请大家茶楼喝茶,老王不来,问为什么,老王说他穿不惯好衣裳,穿得不好坐在高档茶楼不自在。

咳!这个穿了一辈子军装的“王司令”啊,这也算是中国特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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