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红楼梦后四十回 作者:黎娉儿


 

 试析红楼梦后四十回

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是否为续书,众说纷纭。我对从考证方面的分析及结论还有脂批等没有深入研究,因此也无发言权。仅作为读者,试从红书本身的角度,探讨续书与原书作者是否可能为同一人。

从故事情节的首尾呼应,主要人物的命运、主要人物的性格,作者本身流露出的喜恶倾向、描写手法、写作技巧、文采还有知识层面的展露,我比较倾向于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非同一人所作。


(一)主要情节的发展及主要人物的命运

红楼梦开篇不久就通过太虚幻境预示了故事的结尾及主要人物的结局。以后又通过各种机会:特别是诗词、游艺(射覆、联句、灯谜等),甚至日常对话对作者的意图不断加以强化。

(1)家族的结局

且看曹公对四大家族结局的暗示:在第五回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演绎给贾宝玉的“红楼梦”十二支曲收尾篇“飞鸟各投林”明确指出: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很明显,是官败财散的彻底败落的结局。

那么后四十回是怎么处理的呢?虽然也让贾府被抄了家,但复世职政老沐天恩(107回)、沐皇恩贾家延世泽(119回),最后贾赦贾珍的罪全免,贾珍、贾政还袭了世职;所抄家产,也全行赏还。这样的结局应不是曹雪芹的本意,也与开头的预示不相呼应。一般作家都不会出现这样的误差,何况曹雪芹。

(2)贾宝玉的性格及结局

宝玉在续书中结局应该说在大方向上没有偏离原书的轨道:没有和心仪的人天长地久,最后出家做了和尚。但也有明显不符合原作者意图的地方。

红楼梦十二支曲中《终身误》指明: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宝玉婚姻的安排上虽后人有争议,但从书中提供的信息看,应该是最后与宝钗洞房花烛。这点符合原著,当然在时间安排及细节方面有很多争论。但仅凭时间及细节来否定续书违背了曹公的本意,从书中可供参考的资料看,似证据不完整。

主要的不同点是续书中对宝玉人格的塑造与原书不统一。前八十回的宝玉是:

⒈人生志向

对走仕途光宗耀祖出人头地采取极为抵制的态度,对身为二房中唯一硕果仅存的正房男孙对家族所应负的责任毫无使命感,采取完全回避的方式。对诗琴书画之类不入流的闲情益趣倾注了极大的关注,尤其对封建家长所视为洪水猛兽的闲杂书籍、诗文、唱词、艳曲等表现了浓厚的兴趣。总而言之,离经叛道,绝非可造就之才。

⒉性格

贾母之女、林黛玉之母对其女儿形容的她这位表哥是: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王夫人对黛玉形容的宝玉是: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一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说明他聪明,爱与女性为伍。当然对某些男性也表现了超出一般友谊的喜爱,如对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对蒋玉涵,根据书中比较隐晦的描写,似乎关系也非比寻常。与柳湘莲似并无不上大面的特殊交往,但作为潜在的发展特殊友谊的可能性,起码从贾宝玉这方,还是存在的。

宝玉在前八十回中的性格非常温和,对女性温柔体贴容忍谦让。书中有多处描写宝玉受气之后还屡屡小心赔不是,对生活细节考虑周到,不仅仅是对林,对小姐们如史湘云,丫环们如晴雯、紫鹃、香菱等皆如此。当然他眼中真正值得他怜香惜玉的女性只限于年轻的未婚女性,对男性则择人而论。

⒊情感

宝玉多情人尽皆知,但贾宝玉最大的特点并不在于他的多情。多情公子古今中外遍地皆是,他的特点在于他多情中的专情。他喜新而不厌旧,他对每一个他所钟情的女性都付出了真实的情感,每个女性在他心目中都有其特定的位置。林黛玉自然是他梦想的灵肉统一的对象,另外晴、袭二人也都在他心目中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遍览红楼梦,贾宝玉空顶着多情甚至滥情的名,真正动情的也就这三位。而对袭人的感情众评论家还纷说不一。他对众多女性更多的是喜爱与同情,恐怕与爱情甚至情欲都不能随便混为一谈。

那我们看后四十回是如何处理贾宝玉的呢?

⒈人生志向

在无任何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及理由下,后四十回的作者让宝玉从一个厌恶圣贤之书、不讲读书作人之道的离经叛道之人,变为可与贾政贾代儒,及宝钗甚至和巧姐等人进行一系列在前八十回为宝玉所不耻的,长篇大论的愚腐、枯燥、乏味地谈论所谓的学问及做人之道。从其所描写的情景看,宝玉非但不反感,还津津乐道。

更甚者,在家道败落之后,竟翻然醒悟,苦读八股。在看破红尘,蓄意离家出走之前,居然奔赴考场,让自己高中进士,光宗耀祖。实在有违常理,更休提违背曹公本意了。

古今往来,多有浪子回头,但后书中并无可考之据,人物的转变毫无说服力。只能用前后两作者由于背景不同,对主要人物的期望也不同来解释。

前八十回宝玉及众姐妹也讲禅,但并非真正“参禅”。禅对他们来讲只是一种研究及欣赏的对象,与诗琴书画似无不同。宝玉始终以“槛外人”、“世内之人”谈禅。而后四十回中的“讲禅”“论禅”使人感觉为讲而讲、为论而论,对故事情节及人物铺衬不起作用。

而宝玉的出家,也被安排成“披着大红猩猩毡”,风光风光地做和尚了。后续者还不忘留下一个“兰桂齐芳”的尾巴(宝钗遗腹子为木字辈),这显然和曹翁的最终求“淡”求“散”求“空”的意愿不前后呼应。

⒉性格及情感

曹公笔下的宝玉,纯真可爱,性格顽皮但绝不招人厌,对家人(祖母、母亲、姐妹、兄嫂)“承欢膝下”“在姊妹情中极好”。就是对身为奴才的众丫环,也平等相待,甚至屈尊陪笑。但后四十回中的宝玉,因丢玉而疯傻那段且不论,恢复正常后,也显得苍白无力,行事说话乏味平庸;而且即便因婚后对女性嘻闹沾惹的态度有所收敛(按红书中对其他男性的描述,似乎应正相反),但他对女性关爱呵护的本性应不会从根本上上变化。可后来宝二爷在后四十回对女性所表现出的冷漠,实在强差人意。众女性们也不会对这样一位无情无趣,与其他贾府愚腐的男性主子无区别的贾宝玉再众星捧月,心存幻想了。

续书中还有一处明显的败笔,即令作为贾宝玉的另一化身甄宝玉,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这实在不象曹翁本意。曹翁善明写暗喻,贾(假)宝玉本天上神瑛侍者,口衔无缘补天的通灵宝玉下凡还孽债,借甄(真)宝玉的身形完成心愿。但书中真正出现的是这“假”的替身,“真”身反而作为影子不现形,甄家始终作为贾家的暗喻线索而存在。而后四十打破了这一神秘感,使得甄家及甄宝玉的存在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二)其他重要人物的处理

黛玉

由于后四十回中林黛玉早早死去,对她的性格不可能有更多的描写及发展。后四十回对她的性格描写基本延续了前八十回的套路。依考证及前书中用各种形式透露的暗示,应是黛玉先病死,宝衩后嫁。把“黛死衩嫁”安排在同一时辰发生,应是后书作者的独立创造。这是续书作者一个巨大成功之处,这种安排,使其具有更加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使黛玉这一“冷月葬诗魂”的弱者形象更惨烈更催人泪下,她必然的悲剧结局也更完整圆满。但这样的安排显然不是曹公最初的设想

宝钗

宝钗在前八十回中虽然圆通稳重,但才貌盖众,也有其天真烂漫妙龄少女的一面。曹公对宝钗的评语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动人二字实在高明,点明了宝衩“淡及始知花更艳”的外素而内明艳的群花之首,牡丹花的特点。

而后四十回的宝衩,素淡无味,乏味甚至可厌;完全丧失了其动人的一面,仅留下无情。

对其他人物的描写也有很多前后性格不连贯,令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人手笔。仅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如紫鹃(见红楼梦中的紫鹃一文),后书作者有惊人之笔,在不违反人物前后一致的情况下,使其性格更鲜明,人物更出彩。


(三)作者流露出的喜恶及倾向

曹公与高鄂在书中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的个人倾向及喜恶处处可见,在此仅举两个简单的例子。

⒈对同性恋的态度

曹雪芹不仅鼎立歌颂男女之爱,对男与男(宝玉与秦钟、与琪官,甚或与柳湘莲、北静王等),女与女(芳官与蕊官)之间的爱慕及恋情也持欣赏的态度,并对其有不输于男女之间情爱描写的精彩之笔。反观后四十回,这等左道旁门之类的描述,在高鄂手中的宝玉身上,及全书各处,销声匿迹。

⒉对颜色的领捂力及偏爱

左脑主管逻辑计算及抽象性思维等,右脑主司情感、色彩、图象、音乐等。就总体而言,男性左脑功能较占优势,而女性更善于使用右脑。右脑功能较发达的男性,一般会在艺术领域里有较大的发展,其中少部分人会有一定的女性化甚或同性恋倾向,比如男舞蹈演员里同性恋比率就高于普通人群。曹公的右脑功能应比较强健,纵观红书,他确实对颜色有不可忽略的领悟力。他冠以红书中的主要人物与之相配的颜色,成功地运用另类语言加强了人物的特性和感召力。

主要人物贾宝玉以大红为主配以金玉,如此不俗之人却用了最平俗的色调,暗示了他富贵荣耀和浮华于尘世的命运。他的衣着以红为主色,所居之地也命名为“怡红院”,匾为“怡红快绿”。他内心本性与外界赋予他期望之不协调处通过他给丫环的命名表现出来:晴雯,麝月,秋纹,碧痕……,他的内心是由晴日里有花纹的云彩,淡香幽静的月亮,秋韵(黄)春色(绿)所组成的。曹公不须多言,他用色彩丰富活跃了自己的人物。

薛宝衩的主色是白和金,也是两种反差极大的颜色。她外素而内艳,也反映了她的外表和内心的矛盾。她的丫头也和了她的本色,叫金莺。她与贾宝玉不同的是:虽同处于内心外界矛盾中,宝玉的是无可奈何,而她的则是精心布置、有心策划安排的。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林黛玉在三人中是始终用本色表现的唯一一人。曹公赋予她的主色是紫,配色是白。可以看出曹公的用心,宝衩与宝玉和黛玉各有一色相重。黛玉的丫头一名紫鹃、一名雪雁,更叹曹公的用心精细。黛玉与宝衩的丫环名字后一个字均为一飞禽名,虽然其中深意不太明了。

由上可看出,曹雪芹对颜色的运用和领悟是极高的,这在后四十回中完全体会不到。

如此差别繁多,此处不一一列举。


(四)后四十回的可读性大大低于前八十回

一部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的可读性(好看)应由如下几个方面决定(重要性不分先后)

⒈故事性

⒉人物的把握和描述

⒊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

⒋作者对细节的处理

⒌作者的知识及想象力

⒍作者的生活(对所描写生活的熟悉程度)

曹公在故事处理、人物描述及语言应用方面都非常人所及。红楼梦不但是中国四大名著之冠,而且被称为百科全书。作者让读者从他所讲述的故事和他所描写的人物中间,充分欣赏到他超常的文采和渊博的全方位的知识;在读者为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担忧欣喜的同时,也对诗琴书画,甚至中医中药、服饰家居、烹调美食等都广开眼界,增长知识。他的红楼梦可读性极强是不言而喻的。

而红书的后四十回可读性毫无疑问地大大下降,也就是说,远不如前八十回那么好看了。原因不仅仅是,甚至不主要是:作者对前八十回人物命运和家族的结局有所改变,后续者的学识、文采、对人物的把握及对语言的驾驭能力远逊于原作者才是主要原因。同一作者在一部书的前后两部分会在写作方法和水平上有如此重大差异,这种机会实在不多,可能性也不大。

鉴于以上诸方面的原因,重复我在本文开头的结论:从故事情节的首尾呼应,主要人物的命运、主要人物的性格,作者本身流露出的喜恶倾向、描写手法、写作技巧、文采还有知识层面的展露等,我比较倾向于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非同一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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