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我的儿子(一) 作者:老笨



    说实在话,我和我妻子都没有他来到人世间的任何心里准备。当我与妻子确定要结婚的时候仅仅是我们相互认识后的一周,见面的第二次。这样的速度实在应该怪我,因为我在大学时有过一回很悲壮的恋爱,那个同班的女孩在我回到北京后的一年里便与她的新同事相爱了,当我千里迢迢跑到上海与她商量婚姻的事情,她眼圈红红地低着头却义无反顾地对我说出了“分手”二字。尽管我当时没说什么重话,尽管这些都会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回到北京,我的心还是沉沦了。我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至高无上的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
高。”那只是写诗的人在没有得到爱情的时候发出的惨号。爱情的小径布满了浪漫的鲜花,但它从来不通往婚姻。而婚姻压根就与爱情无关,婚姻的定义就是:接受和容忍对方,然后拉帮结伙地过日子。想通了,心里就豁然了,释然了。妈妈说他们单位有个女孩很不错,与我有相似的经历,插了十年队,“挺合适”的(听着象是买鞋时常用的语言:),我就轻松地答应了和她见面。我希望能找一个事比较少的人一起过日子,她对我无所求,也无所抱怨,然后我们就安安静静
地过日子,直到百年……她真的就是这样的人,无声得象影子。当我们头一次在家里见面的时候她穿了件剪彩很合体的中式棉袄,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过多的羞涩,坦然地抬头看了看我。就在那一瞬间,我平静地对自己说:“行啦,就是她啦。”所以有了第二次的见面,在颐和园。
  那天早上我有时间,两人就相约早早到了公园里。那时公园里还没有太多的游人,只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们从薄薄的秋雾中走了走去。我们绕着昆明湖走,她不太说话,全听我说。我就说:“过一会儿我还得到剧组去,今天要拍戏。所以我想先简单地介绍自己吧,我一定实话实说。然后再听你说。可以吗?”她微笑着看着脚下的小路,点了点头。我就说了我的家庭,我如何插队在内蒙放羊,如何又到了西藏唱歌,如何又从上海毕业。我的毛病是什么,爱好是什么,习惯是什么……总之,象是汇报工作一样。最后我说完了,就说:“该你
啦。”她半天才说:“我可没你复杂,我就是插队,然而在药房工作。你妈妈是领导,她知道我的情况的……”再就不说什么了。我很难再掏出些什么话来,就也不说了。两人绕到了昆明湖的西岸,那里的人更少了。湖面上的雾淡淡的,象纱。我想,就要和这个女孩过一辈子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恋爱的事情干扰我了,人生的一个阶段竟然就这样过去了,我要成“已婚”的人了。心理突然也罩上了雾似的,有些湿,有些重,有些迷茫,我就不小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唉……”
那一声“唉”大概是从心底里吐出来的,当它融入周围的雾气里的时候似乎很深沉。她就感觉到了,问:“你叹什么气?”我说:“你看景色多么美呀,美得多少让人有些疲倦哩。”她不再说话。可婚后很多年的一天,她在饭桌上突然问我:“你那天叹气是因为景色很美吗?”我说:“是啊。”她说:“我也想叹气来着,不过我是在心里叹的。也不是景色美,是疲劳。”可见,那一声叹息她是深深地记住了的。
  叹过之后我就抬起了头,毅然决然地对她说:“你看,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恋爱是年轻人玩的游戏。其实,即便谈上个三年五年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是个吹?我认为,人,只要一接触,就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我看你很好,你觉得我这人怎么?”她笑了,很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我,说:“还行啊!”我说:“那我们就结婚吧。不要再谈什么了。有话结婚以后有得是时间说。如果你看我还行,后天就到街道办事处见,咱们就登记了。如果你觉得不行,也容易,到后天九点如果你没来,就算不行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她点了点头,却说出个我没有料到的要求。她说:“结婚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心想:你看,来啦不是?可她却说:“我不想要孩子。”我一愣,心想,这话应该是我先说,因为我希望能在事情上有所成就,要孩子的事情我压根就没想。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呢?我问她,她说:“我这些年太累,好不容易回到北京,想自己慢慢地生活。我觉得自己养不了孩子。我怕……”我说:“好吧。我们就不要孩子。”两天后,我们在街道办事处门前聚齐了。就结了婚。那天我第
一次到她家,看到了她的父母。她父亲是个老干部,家里摆设很简单。他们请我用了一顿便餐,在席间,她老爹举杯说:“听说你们领了结婚证?”我说:“是的。”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就说:“来,干一杯吧。”就这一杯,他就将女儿交给了我。
  后来,我和妻子生活得果然很平静。我们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我们也没有吵架,也没有激烈的情感表述。一如我们爱情的见证人——秋天的昆明湖般平静。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说自己恶心。问:“会不会是糟糕啦?”我心里没底,却嘴硬说:“哪会?我们不是很小心?”她说:“可我怎么恶心?”我说:“我最近也恶心哩。”后来,很快,她就不太恶心了。我们也就没当回事情。于是就耽误了时间。
  那天在医院里作了化验,可医生却马虎地将别人的取样与我们的取样弄混了。结果是再次耽误了时间。当确定我们有了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了三个多月了。妻子一听真的有了孩子,竟然在医院当着所有的人和医生放声大哭。那光景就好象遇到了此生最大的灾难。医生万分奇怪地看着我,我从他眼神里看出潜台词来,他在怀疑我与这个女子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如果是真的,怎么会到了这个年纪却还会为有了孩子而大哭?我当时也搞不懂她如此害怕孩子的原因,但当她在十四年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了她真正害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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