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孩”老熊——宝日格斯台知青二三事 作者:黎烈南


 

宝日格斯台知青二三事

 “大男孩”老熊

          ——献给老朋友熊六飞

北京知青老熊在他18岁(1967)那年,自动报名上山下乡,去了苍茫广阔的锡林格勒大草原,十一年我们风雨同舟,友谊甚深。

老熊,湖南籍贯,高鼻梁,浓眉毛,精气神十足,一副老爷们的气派。他嗓门大,脾气大,胆量大,把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大……可以说,只要是关乎友情与奉献,老熊的气魄大得惊人。

老熊为何乐呵呵地去了内蒙草原?他不善言辞,未曾表白,我们只知道,他的爷爷,是大名鼎鼎的熊瑾玎。


老熊的一大幸福

人生难得一知己,老熊在这批插队知青中有很多朋友。不过,他的最大福气,那就是交往了一位生死与共的朋友。这个朋友,就是我常常称作“人间菩萨”的老刘——刘警政兄。

关于警政兄,我已经在博文《平凡而永远的朋友》中,介绍了这位令我崇敬一生的老大哥。而与刘兄在一个分场、后来又共同在北京农村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干到退休的老熊,与刘兄结为莫逆之交。

这是老熊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一生中的精彩与刘兄紧密相关。

老熊到了草原,换上皮袍,穿梭于风雪之中,放牧牛羊。他生龙活虎,大胆机警,眼里绝无难事。不过,他的一身打扮,会惊倒许多人。他的皮袍衣带,很少有穿戴齐整之时;他从不买鞋带,随便找个雷管线穿到鞋带孔里,行走起来,红色雷管线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摆动,如同那咤脚踏风火轮一般。他的皮衣、皮裤还时常露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以如此“装备”在奇寒的内蒙高原放牧,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牧羊一天后略显疲惫、一身寒气的老熊,一边大口吞咽着喷香的手扒肉,一边对知青朋友们高声笑谈所遇的种种故事。困苦惊险的经历,从他口中,不觉苦险,但觉满是趣味。说着说着,他裹起皮袍,仰着头,透过蒙古包的“天窗”,对着天空的星星,做他的美梦去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老熊准备出牧时,看到破绽频出的皮衣,急忙去找针线。费了好大工夫,线才被穿进针孔里;缝将起来,双手硬是不听使唤,老熊大汗淋漓,如热锅上蚂蚁;说时迟,那时快,皮衣早被刘兄夺了过去。

惊讶地目睹刘兄的飞针走线,熊弟凑到前者身旁,大笑道:“没想到,没想到……”他捅了老刘一下:“变个女人,给我做老婆吧!”老刘瞥他一眼,喝道:“痴心妄想!就是个女人,我也不会跟你这样的男人!”“哈哈哈!”老熊这位高干子弟,怎么也不曾想到,比他只年长几个月的老刘在十多岁时,就已经常常摆弄针线了;他那忙里忙外的母亲,常常来不及给他们兄弟五个缝缝补补……

老熊从记事时起,眼前晃动的缝衣人,是母亲——看着刘兄在身边一针一线地为他缝补皮衣时,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了。蓦地,他发觉眼眶有些湿润(老熊虽是大老爷们,动情时好哭),连忙揩拭干净——他与老刘的莫逆之交,就在此刻开始了。

蒙古包外,阵阵风声呼啸;蒙古包内,老熊心潮起伏。

刘兄手中线,熊弟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风霜欺……


跟着刘兄走

老熊在台尔木分场与刘兄共同工作了近十年,在配种站站长刘兄的领导下,他学会了很多本领。一身英雄气的老熊,天生似有良好的动手能力。

一次,我来台尔木配种站,看到一头种公牛被放倒,老刘、老熊等人正准备给牛做输精管结扎手术呢。

老熊捋起袖子,对老刘朗朗地道一声:“这次我来!”我惊奇地看着老熊——他并没有给牛做过这类手术啊……

老熊对惊诧的我微笑了一下,自信地走向公牛。

老刘知道老熊的脾气,也知道他的不凡动手能力,况且自己已经为他作过示范了。他点头道:“小心!”老熊蹲在被放倒并捆绑好的公牛身旁,小心翼翼地消了毒,拿起手术刀,轻巧地剌开牛体下部,一板一眼地操作起来。刘兄在一边,满意地看着,点着头。

牛没有挣扎,就在它几乎没有感到痛苦之际,老熊已经站起身来。

“成了!”老熊将大手一挥,得意地向刘兄喊了一声:“怎么样,还行吧?”老刘笑道:“出徒了!以后管你干个够!”论技术,老熊对老刘自然是甘拜下风。这些天来,他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刘兄的每一个技术动作。他把老刘的所有经验,都牢记在心。

共同的专业爱好,同吃同住的兄弟般生活,熊弟与刘兄形影不离。他们的关系超越了一般朋友,萌发了精神上的相互依赖。干完活儿,面对面地点起一颗烟,聊聊工作中的经验,一起煮手扒肉,一起喝点酒,是他们的神仙日子。

与老刘共同插队于内蒙的知青——老刘后来的夫人,返回京城后,向往到西藏高原去磨练,去建设;有感于妻子的热情,老刘决定与她同行。已经回京的老熊听说此信,二话没说,打起行囊,准备和老刘夫妇坐一辆车,开赴西藏。

是的,对老熊来说,北京不值得留恋,舒适的生活不值得留恋——只要和已经工作过10年的老刘永远在一起。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西藏之行搁浅,而熊弟又跟着老刘,同在北京农村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工作起来了。

老熊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老熊!泰山可移,你与老刘的情谊,不可移。在你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刘兄……


另一种朋友

在十年的游牧生活里,老刘结交了一些草原牧民朋友,返京后的他,牵挂着草原的牧业。一天,退休后的熊弟来老刘家,大声问道:“咱们怎么能帮助牧民一点忙?”对这一点,老刘酝酿已久了。他与熊弟详细查询资料,结合他们掌握的畜牧知识、经验,几经反复推敲,制定了详细可行的计划书,两人出资几千元用于购置牛羊育肥用饲料。

老刘与熊弟去了草原,免费教授牧民有关培育羊羔的新知识。由于家事,他返回京城,嘱托熊弟在当地住了四个月,与牧民共同实践、探索。这时,高血压与悄然而至的冠心病,已经在困扰着老刘。他密切关注着培育效果,随时准备奔赴草原去解决难题。老刘不时地打着长途电话,他指导着,等待着。他的兄弟老熊忠实地执行着他的计划,最终获得了很好的效果。之后他俩将育肥结果写出了报告,并请专人翻译成蒙古文,送达给牧场做实验的牧户和嘎查长……

过了一二年,牧民仁钦携其侄儿来京看望知青,病势沉重的老刘在他逝世之前的四个月,仍然招待仁钦和他的侄子在自己家居住。他很想满足仁钦到北京动物园逛逛的要求,但此刻他走路都已经十分困难了。我自告奋勇带仁钦前去动物园,刘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身体也不好”。停顿了一下,他说:“叫熊爷来!现在就得靠熊爷了!”说到“熊爷”,老刘两眼放着光。

61岁的老熊正在邯郸鸡场,接到刘兄电话,火速赶回,带着仁钦叔侄到动物园转了一圈,送仁钦回刘兄家吃饺子。我问他:“怎么样,累不?”老熊一摇头:“累啥?只要是为牧民,没说的!”他端详着老刘,警告道:“以后牧民来了,你歇着,找我就行了!”

失去知己以后

老刘,这个世界上的好人,终于离开了我们。在追悼会上,我见到了老熊。他大大咧咧的形象,没有改变,没有悲哀神色,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追悼会后,我们一起来到老刘家,他终于熬杀不住,在提到安排老刘身后事时,哽咽了好几次。

老熊的哽咽声,没有深沉蕴藉男子的风度,声音很响,声调很高,近乎十三四岁孩子的嚎啕。

在追悼会上,老熊的儿子——也是刘兄的干儿子,满眼的红肿,臂上戴着黑箍,自动站在逝者家属行列中,接受刘兄的好友、同事的慰问,并为老刘的丧事,一直忙到结束。老熊看到一脸悲戚的儿子臂上戴着黑纱,满意地说:“这才象话,没有辜负你刘大大培育的苦心!”是啊,为了帮助、教育自己的不曾懂事、不驯服的儿子,刘兄可谓是呕心沥血了。

老刘走了,熊弟与他的儿子,常常到嫂子(老刘夫人)家去聊天,并且把为帮助嫂子的任务交给儿子,他知道老刘在九泉之下,最不放心的,就是嫂子啊。

老熊,你是老三届初中毕业生,没有文章出世,没有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你习以为常、心甘情愿做过的,都是为工作、为朋友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我记得《圣经》上有这样的话:“人为朋友舍命,人间的爱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我知道,在中国,如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断层;朋友在患难时——只是在那时,你才会闪亮登场……


附老熊小事一则

 是谁献花来了

在草原,我与老熊工作过一段,交情不错。1976年秋,我被种公牛顶翻,差点命丧黄泉的时刻,知青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我。四位与我血型相合的知青朋友,给我输了血。

我渐渐能吃东西了,话也多起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大束鲜花呈现在眼前——白芍药!手捧鲜花之人被花蕊遮挡着,隐约看不清——他(她)是谁呢?

老熊!众人先是一楞,跟着就笑了起来。刘警政兄诧异地笑道:“猪八戒献花来了!”老熊好象有些不好意思,他绷着脸,转过身来,对护士道:“拿来一个大瓶子!”从草地上采来的芍药花被放在瓶子里,老熊灌上水,放到桌子上。大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觉得很好笑——老熊献花!他读过唐诗宋词么?他那粗犷的性格中是如何生出缠绵的心绪来的?

老熊仔细看过我一眼,从书包里拿出象棋盘,朗声道:“摆一盘!”我们下起了象棋。老熊的象棋水平较我稍差,不过也战胜过我。这次下棋,他不断地悔棋,结果还是6盘皆败。

老熊把棋盘一推:“好了,好了,下不过你!”一脸满足兴奋的样子。

“没问题!这次手术,你没有留下后遗症!”他哈哈一笑——这一笑,将他与我下棋的目的和盘托出。

我这次手术,用了大量的乙醚来麻醉;老熊惟恐造成我脑子的损坏。老熊的心思很细啊。

忙于搞配种的老熊,过两三天,就来一趟,捧来的芍药花是新的,换上水,与我下几盘棋,然后翻身上马,挥一挥手,向台儿木配种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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