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作者:冷明


 

 较量   

草原牧民来北京看病鲜有被骗的,大多源于他们汉话不太好,认死理,假如医生让他们到北京同仁医院看病,绝不上北大,医托、骗子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莫的怪!(不知道)”一句话,就让骗子们费尽心机设的局付之东流。当然也得益于许多北京知青的帮忙,有北京人跟着,骗子往往难得逞。

十年前,西乌旗有一对婆媳带着孙女来北京看病,婆婆是汉族人,我们白音花的朋友,儿媳是蒙族人,一岁多的小孙女患的是脑瘫,我在儿童医院为她们挂了号,因我在政府医保部门工作,忙的一塌糊涂,不好意思请假,就让她们娘俩儿自己去看病。忙是说辞,我心里有数,脑瘫这病是不治之症,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来北京怎么样,不过求个心理平衡。

果然不出所料,拍了核磁,儿童医院的专家开了药方,下了诊断,可怜躺在襁褓中的小女孩还没长大就注定是残疾,她的未来凶多吉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夭折。

娘俩儿灰心丧气,抱着孩子往外走,一个热心人围了过来,说这病有个医院能治,你不如上那儿去看看。娘俩儿半信半疑,说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也看不好,既然大老远来北京了,何不去碰碰运气。在医院门口,又围上几个抱小孩的妇女指点迷津,说我们家的小孩就是让那的大夫给治好的,真是神医。按照热心人的指点,倒了几次公共汽车,每次倒车总能遇到好心人,主动搭讪,给她们打气。这娘俩儿心怀希望,上车下车,走了半个北京城,不顾一切地奔神医而去。

在西山角下,一座兵营外有栋小楼,门上赫然挂着解放军某门诊部的金字招牌。这就对了,娘俩儿暗暗庆幸,有解放军在,咱家的孩子有救了。

星期天,请她们来家吃饭,听了她们的叙述,情知不妙。问花了多少钱,说五千多。药呢?在旅店里,都是草药,装了足足一大手提包。我又详细询问了就医经过,说人家是军医,不应当有诈吧。五千块买了一大包草药,医生大包大揽,说吃了他的中药脑瘫就会好。

能治好脑瘫,联合国早给他立座小金人了。不得不佩服这“军医”的功夫,把这娘俩儿的钱掏的一干二净,兜里只剩下回家的路费,为别人捎衣服的一千块都花的净光。

在堂堂的首善之区北京遇到了骗子,不要说这娘俩儿后悔莫及,连我都悔青了肠子,再忙也应该跟着去呀。星期一,叫儿子开上车,拉着这娘俩儿直奔西山而去。转悠了半天,好歹找到了地方,我径直走进门诊部,阴沉着脸,义愤填膺,就要拿最可爱的人兴师问罪。

门诊部里的军人不多,人家不慌不忙,不急不恼,一个字不知道,让我自己上去找。

娘俩儿领着我上了二楼,指着一间屋子,没错,就是这间。不同的是,那天门上挂着印有红十字的白单子,现在门却锁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见天色已晚,我们只得打道回府。

说草原上的人没见过世面,不如说她们太善良,根本想不到首都竟有这样的坏人。别人托她们买衣服的钱没了,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下点钱,孤注一掷,把孩子的一生,寄托在北京,寄托在这点钱上,病没治好,却轻而易举让骗子得了手。失望、沮丧让没来过北京城的娘俩儿万念俱灰,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们劝她别着急,在我家拿上些钱,把别人的衣服买回去,孩子没办法,只好回去慢慢地康复治疗,无论如何要顺顺利利地回到草原,千万不要再有什么闪失——这一家已经够倒霉的了。尽管我知道追回钱的可能几乎等于零,但面对朋友,我庄重地答应,我一定去追。想不到,回北京的第一仗,竟然是与来无踪去无影的亲人“解放军”较量。

草原来的娘俩儿走了,我开始了寻找骗子之旅。公安局,派出所,药监局,市里,区里,凡是能告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我在明处,骗子在暗处,我工作忙,不可能天天跑到西山堵他们。市里让找区里,区里让找管片,管片派出所支支唔唔打官腔,好像被骗的事司空见惯,不值得大惊小怪。我火了,第一次以一个上帝的口吻对警察说话:找你们所长!

我蛮横强硬的态度起了作用,有个警察告诉我,有好多人在告这些骗子,确实骗了不少人,他们知道,也与他们联系上了,不过得让我自己与他们通话。

天下还有如此蹊跷事,办案得自己办。也许钱不多,警察叔叔不值得兴师动众。

好,自己办就自己办,按照派出所留给我的手机电话,我与他们通了话。

电话通了,骗子口气不小,话里话外就想让我知道,他们的来头不小,让我别管闲事。经过了文革、上山下乡,什么风浪咱没见过,难道还怕你个毛贼不成,笑话。

他问,你是什么单位的?我是国家某机关的。病人是你什么人?是我亲戚。我一点没客气,警告他说,我已经跟药监局、市公安局都说好了,如果你们不给解决,我一句话他们就来人。

吹吧,吹牛谁不会。

我强硬的态度有了效果,他们约我两天后见面。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见面这天,我让儿子开上车,我夹个皮包,拿好手机,嘱咐他随时准备战斗。

骗子是些什么人,无疑是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会不会是身怀绝技的军人,天晓得。在人烟稀少的西山角下,那座空旷的小楼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寻思良久,是让儿子跟我进去壮胆好呢,还是在外面有个接应为妙?万一把俩人都堵在屋里?

儿子五岁那年,我们从草原把他送回北京奶奶家念书,一晃他长大了。念小学的时候,儿子还算优秀,胳膊上戴着两道杠,考试总在前三名,儿子的个头发育尤其好,五年级的时候,被学校选送去参加全市的健康少年评选,险些进入前十,只因一颗蛀牙名落孙山。中学考进了四十三中,算是区重点,也说的过去,可进入少年的他整天让一帮小姑娘围着,学习一天不如一天,老师没少找,我们也没少着急。

有一次母亲从外面回来,告诉大家说,院外坐着好多姑娘,大声地议论冷家的两个公子谁长的更精神更漂亮。母亲的话虽是恬怪,但多少含着欣慰。年轻时在草原,我和弟弟没少让母亲操心,老大不小了,找不到对象,父亲平反无望,我们这一生也许就在草原上度过了呢,找不到媳妇可怎么办?如今,我们兄弟俩的儿子,都成了漂亮姑娘追逐的对象,再也不用为他们的婚事发愁了。

我思忖再三,决定让儿子留在外面,叮嘱他一定开好手机,听我的电话行事。

整个小楼空空荡荡,我夹着包,昂首阔步器宇轩昂,面对歹徒单刀赴会。走在空旷的楼梯上,心里陡生出些许悲壮的感觉。

果然是那间屋,里面有三四个中年大汉,衣服架上挂着白大褂,墙上贴着人体解剖图,外行猛一看自然认为是医生,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这狐假虎威的把戏见多了。

一番介绍后,他们再三问我是什么单位的。看的出来,他们心虚了。

我含糊其辞,只说是政府机关的。国防部公安部叫政府机关,民政部火葬厂也叫政府机关。

可能我的派头有点像国家干部,他们一致点头认可。

书归正传,他们不甘心,搬出了院长,说院长不让退,并暗示院长就是某军队大医院的院长。

大医院院长能干这样卑鄙下流龌龊的勾当?301的院长可是将军呢。

我一点不含糊,明确告诉他们,立马给院长打电话,我要会会他。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说药拿走了就不能退,我说不退没关系,我马上给药监局打电话,早说好了,他们马上就到。

经过了一番舌枪唇战斗智斗勇,见我丝毫不退让,他们终于吐口答应退药了。

退一半吧?二千五。不成,分文不能少!三千?不成!四千?几个人与我讨价还价。我说五千块一分不能少。

几个骗子终于服软了,他们说把药还给我们,五千就五千吧。

找我要药,我没想到,当初那娘俩儿一气之下早把那堆烂药扔进了垃圾桶。我说药带回内蒙了,他们说那就少退点。我问多少,他们支支唔唔地说那就少给五百。没办法,见好就收,我不情愿地答应下来,说只要你们当面点钱,少就少点吧。

四千五百块拿到了手,朋友的损失大部分追了回来,我出门上车,与儿子一起得胜还朝。

每当看到天安门广场阅兵式,就会想起这一段小插曲。雄壮的解放军进行曲响起来了,最先进的坦克飞机导弹,各兵种步伐整齐威武雄壮,这可不是花拳绣腿,这是实力。当年戚继光斩倭寇于马下,打得小日本屁滚尿流有这样的实力吗?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与外敌浴血奋战流血牺牲,有这样的实力吗?我们多想看一段,直升机特战队独闯虎穴,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打得恐怖分子满地找牙——一部中国的大片。

                                                                   201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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