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的歌声 作者:黎娉儿


 

 湖底的歌声

(一)

海承告诉夏小宛,第一次见她时,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过肩的长发,黑黑亮亮,柔柔软软地披散下来,白上衣,藕荷色的裙子,就这么清清纯纯,简简单单,一脸无邪地站在他面前,要不说,还真以为是个高中生呢。他不能不承认,他当时心里就有什么东西涌上来。海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他没见过这样的眼睛,象一汪池水,清澈而不见底。他要知道那池水的深处有会唱歌的女巫,他就不会看她的眼睛,更不会听了女巫唱歌而让她勾走了他的魂。海承当时已结婚五年,儿子也四岁了。

海承和小宛对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有不同的记忆。

夏小宛那时刚从医学院毕业,分到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医院,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去手术科室,怕听病人的惨叫,又怕见血,因此要求去了内科。

刚去不久,院里正好成立了一个科研公关小组,各主要科室都要派人参加,还要老中青相结合。内科的老大夫已经抽调了一个,年轻的当时都各有任务,而且都不太愿意去,怕影响本科的业务。科里怎么也得派个人去,正好小宛刚分去,就把她派去了。

科研小组的负责人就是海承。小宛听说过海承,谁不知道他呢,大名鼎鼎,三十出头,是年轻大夫里的尖子,普外的一把刀,技术好,人又能干,非常得院,科领导的赏识。小宛读过他写的科研小组的项目规划报告,思路清晰,文笔一流,用词干净利落,有宏观有微观,有规划有措施,点面全照顾到了。怪不得让他这样一个资格并不老的人出任组长,这在很讲究论资排辈的这所教学医院里,可是有点破格提拔的意思。

夏小宛第一次去科研组开会,看全屋基本都是中老年大夫,打完招呼就没词儿了,也不能扎到年轻的男大夫堆儿里,一眼看到小儿科的陈雁,赶快过去和她坐在一起。陈雁比夏小宛高一届,平时有点来往。她俩平时都忙得没太多时间闲聊,就象一般年轻女孩一样,这下可逮着机会了,亲热得说个没完。

海承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主持会议,小宛看表,发现差一分钟到开会时间,暗暗佩服他的准时和不浪费时间。小宛的个性再加上做医生的缘故,对遵守时间也是看得很重的。海承是上海人,上医毕业的分到北京。两个教学医院历来有互换毕业生的传统。第一眼见海承,略有点出乎小宛的意料,他比一般上海人要高得多,肩膀也宽,说话潇洒自如,人有形有韵,相貌刚柔相济,是那种让小宛过目不忘的类型,再加上原来听了他不少好话,又对他的文章印象深刻,小宛没法不对他多加注意。

夏小宛最怕开会,尤其是那种又臭又长的会,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浪费大家的时间,有那时间多钻研点儿业务多好。海承主持的这会没让她失望,半个小时,把该说的都说了,没一点废话,任务也都分配下去了,对老大夫该有的礼节及尊重也都处理得恰到好处。陈雁说:咱雷副院长真是独具慧眼,招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小宛的好奇心起来了,问:你认识雷院长的女儿?谁呀?原来海承的爱人就是检验科的小裴,裴淑芬,卫校毕业分到检验科的。小宛认人,记人的本领本来就差,去检验科也多是去送样本,完了就走人,不太记得谁是谁。

海承并不记得这次见面,也难怪,一屋子人,都穿着白大褂,夏小宛和陈雁又躲在角落里,因资历浅,本科业务都要加紧熟悉,科研就更是外行了,心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陪衬,会上自然也不发言。有那些老大夫们在场,也轮不到她们插嘴。

海承记忆里第一次见夏小宛是她去请外科会诊。普通请会诊是送会诊通知单。那天本来小宛已经下班了,洗完澡脱了白大褂,有个她主管的病人发生了紧急情况,她的主治医让她立刻去请外科急会诊。

海承坐在半圆型两面大玻璃的医生值班室里,查完房后在看病历。正看得投入,忽听有人轻轻唤他的名字:海大夫。声音象从湖底传出,轻轻的,幽幽的,还略有点沙哑。他抬头,就看见了小宛。,他心里就是本篇开始时的感觉。他以为是哪位病人的女儿,定了定神,用尽量和善,专业的语气问:有什么事吗?夏小宛在心里是把他划入受尊重的中老年大夫一堆儿的,因此毕恭毕敬地回答:我们科陶大夫请您急会诊。海承又把小宛当成了小护士或实习的学生。直到小宛重又穿起白大褂,把长发塞在白帽子里,向他汇报病情,协助他检查病人,和陶大夫还有他一起讨论病历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这象高中生的小女巫原来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内科大夫。


(二)

夏小宛有过甜甜蜜蜜,也有过哀哀怨怨的时光。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小学,中学的同学,但时空错转,造化弄人,他们后来分了,和了,最后还是分开了。

大学时也有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是她姨家的邻居,工学院的学生,黑黑的,头发是卷的,长着男孩子少见的长睫毛,歌唱的好极了。他曾在小宛晚自习的时候,在他们医学院的大操场上为她放声高唱"草原之夜":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

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吹来春风,……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歌声从开着的窗户传进教室,同学们左顾右盼。小宛站起身想出去,又坐下来,假装整理书本,不过心里可是真感动了,但毕业后劳燕分飞,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大学同学没有让她真正动心的。小宛上学是在姨家所在的城市,她的姨到是看中了一个,那同学还去过她姨家几次,开口闭口"姨"叫得很亲热,对小宛也是彬彬有礼多方照顾。要说他也是同学中的佼佼者,可当小宛看到他一次公然踩在一个农村来的同学掉在地上的手套上,而不捡起来递还给人家,便认定他歧视农村同学,对人不一视同仁,从次就对他刻意疏远了。

毕业分到医院后,小宛一心想在业务上快点出成绩,又遇见了住在医院附近曾青梅竹马的玩伴,她觉得这种轻轻松松的关系很好,顺其自然,也许有水到渠成的时候。医院里单身的年轻大夫不少,小宛都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同事关系,如感觉有人想进一步交往,她都尽量策略地避开,她觉得在医院里的人事关系要尽量简单,钻研提高业务才是当务之急。夏小宛心里从来没有过那种非谁不可的感觉。

和海承的交往,小宛心里是不设防的。他有家有业,比她整整大了八岁,小宛开始时都感觉和他不是同一代人。

从那次会诊后,海承自然而然地对小宛多加了注意。他心里有时奇怪,脱了白大衣,看上去这么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穿上白大衣竟也是一方悬壶济世的天使。他听内科老大夫们对夏小宛的评价是:政治上不太求进步,业务上很钻研,很有家教。刚来时曾为了病人死亡而哭肿了眼睛,影响工作,受到科里的批评。

为了科研组的项目,小宛来找过海承几次。海承发现这小女巫挺有意思,会用一些有趣的一般人不用的词,至少他不用。比如她会说:海大夫,我要撤退了,病人那有事等着我。还有:海大夫,刚才神经科的苏大夫在疯狂地找你。好笑的是她和他说这些话时都一本正经,严肃认真。

医院里组织去春游,那时条件差,不知从哪弄了一辆大卡车,乘风破沙地在颠簸的路上开往郊区。几个年轻的女大夫护士把不住车帮子,车一颠就东倒西歪的,尤其是小宛,身子轻,力气又小,几次颠出来乱撞到别人身上。车上的男大夫们假装怨声载道的,海承知道他们其实正巴不得往他们身上撞呢。海承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让那小女巫撞撞多好,最好再扶住她,让她用那又感激,又惭愧的眼光望一下自己。

海承欣赏小宛那不矫揉造作的神态和作派。春游时他看到她对每一种精美食物都由衷地称赞,遍尝大家的手艺,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厨艺不精。他看到这小女巫戴着个大草帽,坐在树下,和其他女大夫护士们有说有笑。他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笑起来并不是眯成一条缝,而是弯弯的挑上去一点,眼中涟漪波转,就如春天阳光下泛光的湖水。他不禁暗暗盼望这湖水哪天会流向他。

小宛和海承的进一步接触是在急诊室。那是北京一个酷热的夏天,小宛值夜班。医院那时没空调,她忙得脚不沾地,里面的衣服全湿透了。留诊病人躺了一片,危况此起彼伏。一个肝硬化病人忽然大出血,要立即下三腔管止血,小宛从来没单独下过三腔管,看着病人忽忽的冒血,她的心都抖了,手心冰凉,但一边尽量不动声色地给护士一道道下医嘱:保持静脉开放,准备三腔管,立即配血,静脉用止血药,立即请外科急会诊,下病危通知。海承是外科值班主治医,他立刻赶到,事不宜迟,他轻拍了一下小宛的肩头,小宛紧绷的心一下放下不少。海承知道她很可能不会下三腔管,救人要紧,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拿起三腔管,非常利索的血乎乎的就插进去了,血立即止住了。好不容易喘口气了,他们对坐在值班室,海承看见小宛帽子外面露出头发全湿漉漉的,打着绺,象遭了水洗,汗顺着脸往下淌,长长的眼睫毛上也挂满了水珠,鼢一片,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怜惜和感动。在他们三个月共同值急诊班的其间,内外科配合默契,小宛在海承的帮助下,叫本科主治医的频率大大减少,处理急诊病历的能力大大提高。

小宛至此对海承更刮目相看,对他的尊敬和崇拜也更上一层楼。


(三)

小宛喜欢梨花。医学院的后花园是一园梨树。开花时节,满园梨花,一朵一朵洁白纯净,飘飘洒洒,连成一片。小宛在梨花丛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灵魂的震撼,超脱和净化,她觉得那梨花是有魂的,那魂丝丝缕缕渗入了她的魂。她从此酷爱梨花。

在小宛见到海承的那年春天,医院宿舍院子里的一棵孤单单的梨树开花了。

科研小组和上医有合作项目,海承有时要去上海出差,他父母都在上海。那次他本该和内科一位主任级的大夫一起去,可那大夫临时有事,就推荐小宛去,想她好歹也是科研组的,又正好轮转门诊,让她有个锻炼机会。见见世面也好。海承听了这建议的第一反应是:她去干什么?研究项目基本不懂,还得让人照顾她。可忽然回过味来:和这小女巫一起去,不定多有意思呢。听科里和小宛同龄的大夫讲,她平时爱看书,又随和有趣,也爱说笑话,但她在老大夫面前从来是中规中矩,非常有礼。海承想起小宛平时对他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被拨拉进老大夫群儿里了。越想越觉得心里好笑,带她去吧,看看她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心下反而庆幸有这么个机会了。

小宛也高兴,能和海承去开这么重要的协作会议,再去上海玩一趟,太好了。海承托关系买的卧铺票,四个人的房间只有他们俩,方便极了。小宛自认是个独立性很强的人,十几岁离家,事事都自己打理,没依赖过别人。这次和海承同行,感觉就大不一样了。海承什么都打点好了,事事都考虑得很周全,会上的事更有他顶着,她索性大松心,自由自在,就当个跟班儿吧。

刚上车时,小宛还拿出海承准备的厚厚的报告准备好好研究一番,怕会上发言露怯。海承胸有成竹,先是看着她低着眼睛专心地读,思想禁不住开小差儿了,想怎么能让这双眼睛抬头看我一下才好,不是平时看他那种一掠而过的看,而是定定地那种看才好呢。他说:我说夏小宛,别假模假式地临阵磨枪了,到时候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小宛一听他说得这么有趣儿,心下不禁一松,第一次抬头直直地望着海承,一笑,眼睛弯了去。用海承的话说,他那天才明白什么是嫣然一笑。这一笑,就有湖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也流进了他的心,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散开,好象再也没合拢。

小宛心里一轻松,也忍俊不住了,说:那就请组座大人指示吧,小人听令,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暗号?天王盖地虎?海承自然回答:宝塔镇河妖!俩人一起大笑。海承暗笑:这小女巫原形必露了。小宛把报告放下,两人索性天南地北聊起天来了。

海承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了,觉得自己思路异常敏捷,风趣幽默,妙语连珠。小宛是个很好的听众,耐心,专注,反应敏锐,尤其是不漏过每一处该笑的地方。海承喜欢小宛的笑,她的笑是那种全心全意,很投入的笑,有时会笑得没声了。小宛忍不住也讲了几个笑话,海承也笑,但他笑的不是笑话本身,而是笑小宛,笑她可以为那样愚蠢的笑话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和,浑身发颤,气都出不来。这个可爱的小女巫!

和海承聊天真是一种享受。小宛才知道海承还知道那么多事,而且他的态度一点不居高临下,不让人觉得他是在炫耀自己,也很注意倾听。他给小宛讲了很多趣事,包括他自己的。小宛也没拘束了,拿他的上海发音打趣,尤其是他假装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笑?洒浮浮的(傻呼呼的)!小宛本来已经停止笑了,实在顾不了礼貌,又笑倒了。怎么这么有趣儿呀!

这一聊两人都忘了时间。直到海承发现小宛的眼皮开始了慢镜头运动,才意识到天要亮了,他赶紧催她睡觉,白天还要开会呢。小宛一倒下就立刻睡着了。

海承虽然几乎一夜没睡,但开会时仍是精神抖擞,出口成章。而小宛本来最怕的就是熬夜,这下可好,在会上怎么也抑制不住上下眼皮打架,头也不断地打跌。海承看她那付可怜悉悉的窘相,很是于心不忍,也怨自己不好,彻夜和她聊天,心想反正也没指望这小女巫干什么,索性向大家宣布,同来的这位女大夫身体有点不适,然后立即把小宛送到旁边一间办公室去睡大觉了。

开完会海承邀请小宛去了他们家。大学宿舍,日式的两层楼,带拉门和后院的房子。海承的父母都是极其和善的做学问的人,他们很喜欢这北京来的小姑娘。小宛一向讨长辈喜爱,见了他们也不拘束,高高兴兴地吃和查看他们的藏书。海承也尽心尽力地尽地主之宜。海承的妹妹是工科出身,聪明,干练,直爽,和哥哥只差两岁,从小兄妹关系就很近。她偷偷对海承半开玩笑地说:你可不要对人家小姑娘居心叵测啊。

回程的火车上,小宛还聊性未尽,海承看看时间不早了,不能这么没控制,回去还要上班呢,强迫她赶快睡觉了。

海承目不转睛看着小宛静静地没有一点声息地躺着,睡着,眼里的湖光水色也被掩入黑绒绒的幕帏,有只手还压在了胸口上。海承发现这小女巫的手竟不是他想象中的纤纤玉手,而是有点胖乎乎的还带几个小坑的小肉手。他强忍着放弃了要拿起这手的冲动,只是轻轻地用两个指头提了着她的手腕,把那软绵绵的手挪到了她身旁。不知怎么一晚上都在想妹妹说的那句话。


(四)

小宛回到医院后就不再叫海承海大夫了,她按他们同辈的习惯,当着病人和正式场合还称大夫,私下就叫名字了。

科里后来索性派小宛承担了很大部分的科研工作,这样她和海承的接触就更多了。她偶然听过科里两个年轻男大夫的议论。一个说:海承这家伙够神气的啊,越爬越高了,连去上海开会都带随从。另一个问:带了谁呀?第一个说:夏小宛呗!另一个说:嘿,他倒会挑人儿啊!小宛听了也不在意,想带她去又不是海承的决定,再说了,就是他的决定,一个组长还不能决定带什么人去吗?

医院在青年职工的要求下,借附近的中学开了一次运动会,海承被推为组委会成员,奖品本着经济实惠的原则,定为钢种饭盒。运动场上彩旗飘飘,人声沸腾,大家难得轻松一回。

海承看见小宛头发盘在头上,用卡子别着,还不经意地飘下来几缕,白短衫短裤,象个女守护神。他赶紧查了一下报名表,发现她报的是20-30岁组的100米和混合接力。这小女巫还会跑?他眼睛不断注视着跑道,生怕漏掉了。枪声一响,这小女巫倒真象模象样地跑起来了,居然还得了第二!终点线上,海承看见内科的老少都围上去,小宛弯着腰,喘着气,一手撑着肚子,一手拿着人家送过来的水就要喝。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刚跑完不能喝水,海承赶紧跑下去。小宛一边笑着一边在说:老了,不行了,想当年……海承还没笑出来,内科的中老年大夫护士就一起抗议了:夏小宛!小宛笑着闭了嘴。

混合接力要开始了,为增加趣味性,每队两男两女。海承见各队都士气高昂同仇敌忾样子,内科的谢兵扬也是一身短打扮,正拿着木棒,歪头给小宛布置战术,看来是势在必得。这谢兵扬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写的病历曾和小宛的一起作为典范病历让全院的青年大夫传阅,据说对小宛也有那么点意思。他见小宛低着头认真听着,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是滋味儿。

小宛今天高兴死了,输赢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好不容易放松一天,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她的死党,肿瘤科的凌佩娟是今天赛场上的大明星,已经抱着五个饭盒了。忽然广播里宣布,经大家强烈要求,增加一项两人三腿赛,必须男女一组。有这么热闹的好事小宛可不想落下。她看见谢兵扬冲她走过来,虽然谢兵扬没什么不好,可既然不想和他有进一步发展,就最好别让人说闲话。她见海承站在场边发呆,赶快过去邀请他参加三腿赛。

海承比小宛高出不少,步子又大,一开始,他只要一抬腿小宛就东西南北的乱倒,他真想一把搂住她的腰,提着她跑算了,可又实在不好意思。小宛急得乱叫:快呀,他们都跑到前面去啦!她反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催他快跑。海承稳住她:别急,听我的口令,一,二,一,一起迈腿。到了终点他们居然也赢了饭盒。海承看小宛脸红红的,连眉毛都在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凌佩娟过来拉小宛走,他觉得这死党分子好象暗暗白了他一眼。

美术馆是医院的合同单位,分送给医院各科一些外国画展的票,那时这种机会可不多。小宛欢天喜地的去了,在门口遇见了海承。小宛问:大队人马在什么地方?海承顺着她的路子答:都化整为零潜入敌后了。小宛自然而然就和海承结伴参观了。

海承一路参观一路向小宛灌输了不少东西方绘画知识,让小宛不能不对海承再一次肃然起敬。小宛小宛看画展是因为喜欢色彩和色彩所表现的意境,对画界大师们和艺术史什么的所知有限,也没在那上面下过工夫。

海承很快发现小宛对名画并不一定感兴趣,她是随心所欲看自己喜欢的。海承索性跟着她走,倒要看看这小女巫喜欢什么。他看到小宛在两幅画面前停了很久,都是油画,名不见经传。

一幅是个女人的背影,滗胧胧,那女人穿着一笼长纱,玲珑凹凸的身形若隐若现,长发飘逸,她面向一扇敞开的窗户,窗外有一缕光线照进来,她的脸微微侧着,线条柔和,优雅高贵。画的标题是:窗。

另一幅是个少妇的正面。那少妇穿着深绿的大披风,棕色的长裙,戴着大沿儿的帽子,刚从屋里出来,微微扬着头,大朵的雪花纷纷在她身后洒落,她美貌绝伦,大而深的眼眼睛里满怀憧憬和渴望。画的标题是:春。

海承细细研究这两幅画,也细细研究小宛:淡鹅黄色的半透亮的短袖上衣,内衣隐隐可见。海承不禁暗想这内衣里面的景色了。小宛回头看他,他第一次避开,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五)

海承曾真心喜欢过他的一个表妹,一个温柔秀气的姑娘,学音乐的。他们直到上大学时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家和舅舅家都坚决反对,他们是表兄妹,婚姻法不容许的。这对可怜的人儿鱼雁传情,那表妹流了很多伤心泪,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开了。海承到北京后,医院的雷副院长看上了他,托他们外科主任做媒。海承见裴淑芬人老老实实的,也还算漂亮,虽说只是中专生,但女的那么高学历也没必要,工作不错,家里是本院的领导,又是主任保媒,就同意了。激情好象是没有过,但结婚成家是没问题的。婚后日子过得很舒心,平静,儿子又可爱,那表妹也结了婚。海承心如止水,一心寻求事业上的发展了。

可这可恨的小女巫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悄悄从湖底升起,望着他,用她那湖水般的眼睛唱着那最古老的勾魂的歌。海承体会到"战争与和平"里的安德列公爵见到娜塔莎后说的那句话:人的生命原来在三十一岁上并没有完结。他知道自己的魂被收进在这小女巫的妖瓶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天都想她,想见到她,那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她的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的,低低的,磁性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能在众多的人群里感觉到她的存在。他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想方设法多接近她。这不是他的错,她和他所接触过的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太具诱惑力了。清夜徐风,他辗转难眠,这小女巫的脸一直带着诡秘的笑容在他眼前忽隐忽现。

凌佩娟原是小宛带过的最聪明的实习生,是位迷人的上海小姐,毕业后留在肿瘤科。两人同年,佩娟生日还大。不知怎么那么投缘,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几乎无话不谈,你来我往,成了闺中密友。凌佩娟发现这夏小宛最近人不太对头,她眼睛老跟着海承转,凡是有海承参加的活动她都用比平时积极多的热忱参加,她要是对海承有微词,小宛就不遗余力地替他辩护。这傻妹子,十三点,她把自己当成那家伙的什么人了?放着好好的谢兵扬,她非说人家不够成熟,可这成熟也不能成熟得拖家带口吧。她可不能坐视小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要是不给她点忠告,不但对不起她,连自己也对不起。

小宛不爱听凌佩娟对她的忠告,更竭力制止她威胁要去警告海承的企图,并向她保证,是她太多虑,拿鸡毛当令箭了,男女之间就不能有真正的友谊吗?别把人都想太歪了。男女之间真正的友谊?!笑话!三岁小孩才相信。凌佩娟对她的假高论哧之以鼻。其实小宛心里也最终明白了,不承认不行,她确实喜欢上海承了。可喜欢又能怎样呢?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但愿喜欢一阵就过去了。不过这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除了工作,甚至在工作的间隙时间,脑子里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累啊。过去开会听海承讲话是一种享受,现在是一种痛苦。想想这台上如此出色,众望所归的优秀人物是不属于自己的,不痛苦是不可能的。

那天凌佩娟到外科来找海承。海承不怕跟老大夫打交道,他们懂礼数,又历尽沧桑,在政治及为人处世上经验丰富,即使有不满意的地方,一般也会顾全大局,婉转地提出,寻求不伤彼此的解决途径。青年男大夫更好说,他们和他有一种认同感,又有哥们义气参杂在里面,只要你不触到他们的痛脚,有个磕磕碰碰的也好对付。最怕的就是年轻的女护士,还有部分年轻的女大夫。她们无所顾忌,如说话触犯了你,你还真没法和她们计较,可你要触犯了她们,那她们可是轻易不饶人的,甭管谁的错,群众都把她们当成弱者,同情往往在她们那边。最好的办法就是万一发生矛盾,尽可能保持低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海承一看到凌佩娟叫他的那个架式,就感觉来者不善,心想这死党的来意别是和夏小宛有关吧。凌佩娟上来就开门见山:海承,我可告诉你,离夏小宛远点。你不怕风言风语,人家还怕呢。

海承真怕别人听见,赶紧把气势汹汹的凌佩娟拉到小办公室里,说:你都说的是什么呀!这种事怎么可以这么乱说。凌佩娟说:别在我这装好人,去上海出差你为什么偏带她?看画展也和她扎在一起,吃饭也等着她,开会也往她那凑。海承觉得自己倒有口难辩了,只能说:咱们可千万别拿这事开玩笑啊。凌佩娟说:开玩笑?我看她被你弄得鬼迷心窍,整天象掉了魂一样了。

海承知道小宛对他印象好,但别的就吃不准了,听凌佩娟这么一说,心里倒暗暗惊喜。他尽量不露声色,说:你别拿夏小宛说事,干脆说吧,我哪点得罪你了。凌佩娟说:我不跟你多纠缠了,反正她要有事,我拿你拭问。扭头故意做给海承看的,气哼哼地走了。海承倒真替小宛高兴了,有这么个肝胆相照的死党也不错嘛。凌佩娟的话让海承翻来复去咀嚼了好多遍,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这小女巫的心也是肉长的。夏小宛是怎么了?凌佩娟说的什么来着:鬼迷心窍?对,就是鬼迷心窍,原来小女巫也会为我鬼迷心窍。


(六)

海承最近一段时间发现小宛开始有意无意的有点躲着他了,和他共同出席的场合,对视时眼睛也赶快避开。他心里有点烦躁,不喜欢象现在这样。又要去上海出差,这次是内科直接把小宛派给他了。上次出差回来他汇报时说了小宛不少好话,内科的领导对他写的属了两个人名的会议总结报告也很满意。这次海承倒真的犹豫了,科里领导并不体会他的难处,他也没法张口让科里拒绝内科派的人,科里也没这个权利。小宛这次也跟科领导百般推辞,不想去了。可领导并不体会她的苦衷,她又不能直接说出理由,而领导们对这种小道消息式的传言总是最后知获甚至根本就在所不闻。裴淑芬那时已经调到离家近的药检所去了,要不海承还真怕她受到传言的影响。家给了海承稳固的后方,家是一个人的避风港,老婆儿子对他来讲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他从来没想过要拆散自己这个家,也没想过要打破目前的状况。

送小宛去上海的时候,凌佩娟有点不放心,嘱咐小宛的带勾带刺儿的话多半是说给海承听的,海承当然只能装着什么也没听明白,打了半天哈哈。

上了火车,两人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海承见小宛又低着头看他为会议准备的材料,他不用看她低垂的眼睛就能猜到,她什么也没看进去。他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叫:小宛。他觉得她动了一下,并没马上抬起眼睛,他觉得空气好象不再流动。终于,小宛抬起眼睛。海承曾无数次看到过这双眼睛,虽然每次他从这双眼里读出的东西都不一样:尊敬,崇拜,快乐,无邪,坦诚,调皮,甚至恶作剧……但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的:迷茫,无助,无奈……眼中微波点点,看着他,可又没看着他。这眼神抓住他的灵魂,让他的心颤抖不已。他再叫:小宛!小宛不再看他,站了起来。海承的心狂呼:别让她走出这间屋子,她一出去就再也回不到你的生命中来了。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不能!他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小宛的两只手腕,把她死死地固定在自己面前。他感觉到这手腕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下来了。小宛的眼睛直望着他,像一头受了惊的小羊。海承顾不了那许多了,他知道现在不说,便再无机会了。

小宛听到海承第二声叫她,就下意识地想逃跑,她知道海承会说出什么,她不能听,她没勇气听。被海承一下抓住手腕,确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被拉到他面前,海承还是坐着,她直直地站着对着他,她试图挣脱手腕跑开,可没想到海承的力气那么大,她连动都动不了。

……

海承终于松开了手,低低地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要走就走吧。他放开她,不再看她。小宛的腿象被钉住了,反倒一步也挪不动了。过了不知多久,海承又转过身来,站起来,走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宛立刻感到一股电流通过她的指尖迅速向上蔓延,一下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反手握住海承的手,扑在他身上,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

回到医院后,小宛和海承自然而然在公开场合下尽量不再接触,可他们更渴望见面。小宛知道最终也瞒不过凌佩娟,她也不想瞒她了,这种事父母是绝对不能告的,只能跟知心朋友倾诉。那时没有什么电子邮件,打电话也很不方便,小宛求凌佩娟帮他们传递音信。凌佩娟的气愤和不解是可想而知的。这傻妹子到底还是把自己折进去了。她知道这时候劝也没用了,她只问她:你准备怎么办?让他离婚和你结婚?小宛一劲儿摇头:不,从来没想过让他离婚。凌佩娟气鼓鼓地问:那他准备把你怎么办?他是不是想离婚?小宛说:他没说过要离婚,他就是说过,我也不能让他离。裴淑芬和他过得好好的,再说她妈妈又是副院长,他要提出离婚,他在咱们医院就别想呆下去了。凌佩娟越听越气:妹子啊妹子,你有毛病吧,行事怎么象那不知深浅,一味上当受骗的小中学生,难道天下人都死光了?非他不可吗?小宛也知道自己是失去了控制,还真有非他不可的感觉了。前面是什么她不愿想,也想不出来,只知道她就是没法不见他。凌佩娟只好替他们传信。

凌佩娟每次替小宛传信给海承都气不打一处来:你可以不怕,你是男的,可你也不替小宛想想吗?海承知道凌佩娟对他的怨恨是为了小宛。可他离不开小宛,她太让他迷恋了。如果这就是爱,那他愿意爱她一辈子,可他从没敢对小宛说过一个爱字。他觉得一个人出口说出的爱不仅是迷恋,还代表了很多的承诺,责任,可他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们在一起有过非常快乐的时光,谈天说地,海阔天空。海承成熟,体贴入微,人谦虚有礼,处事有条不紊,文能成章,武可服众,小宛同龄的人中没有让她能这么倾心的人。小宛也为海承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她的单纯,真诚,善良,快乐的天性让他觉得世界原来还是可以这么美好,容貌上的吸引在接触多了以后,便成为性格的一种陪衬,好象退居次要地位了。

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他们之间感情的天平永远无法找到支撑点。小宛对海承说过:我们就象一棵没有阳光没有土壤的植物,得不到公众的承认和家人朋友的祝福。我们只有水分,而这水分饱含了我的眼泪和心里的血。只用水培育的花会开得绚丽夺目,但没有阳光和土壤,绝不会开得长久。对小宛来讲,渐渐地,和海承在一起的时光,和海承不在一起的时光,都痛苦多于快乐。

小宛记得他们的每一次会面,那种期盼,焦虑,为能见面的欣喜。他们多半在景山公园一处僻静的地方见面,由凌佩娟帮他们约好时间,他们分头过去。那时正播放一个电影,情节小宛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首让小宛今天听起来都心碎的歌:

在我心灵的深处,开着一朵玫瑰,

我用生命的泉水,把它灌溉栽培。

在我忧伤的时候,是你给我安慰,

在我欢乐的时候,你使我生命充满光辉。

啊,玫瑰,但愿你天长地久,

永远永远把我伴随。

小宛多少年后,都不再去景山,更不再走她去景山时常走的那条路。


(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凌佩娟结了婚,谢兵扬也和科里的一个小护士结了婚,小宛青梅竹马的玩伴也结了婚。小宛的父母和亲戚都开始着急了,给小宛安排了很多次的相亲。后来有一天……

海承要调到上海去,有个医院附属的研究所,要开展和临床有关的研究项目,看中了海承,上医毕业,有临床又有做研究的经验,他的能力和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海承愿意去,他一直想在研究方面有所发展,那边给他的职务也很理想。上海的生活条件比北京的好,他更习惯,还能照顾父母。那小宛怎么办呢?他平时不对别人讲的话都可以对她讲,他喜欢那种可以自由地向一个人倾诉心声的感觉。海承由于在医院里倍受重视,因此也相对处在旋涡的上方,有时难免会感叹做人的不易和奋斗的艰辛。小宛处在旋涡的下方,心态也相对平和,她经常静静听着海承的倾诉,知道她无声的倾听对他来讲就是最好的放松。她尽量让他用更积极更乐观的态度看待残酷的竞争。他有时真羡慕小宛,希望自己能象她那样与人无争,不是与事无争。海承觉得和小宛在一起时屋子里的灯都比平时亮,有她在的夜晚,风都比平时轻柔。

海承终于要走了,他单位忙,家里忙,见小宛的时间少之又少。他心里也着急,可又身不由己。他不愿意失去小宛,但他也知道这种状况不会长久。他知道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偿还她,这个让他想起就会心疼的小女巫。走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景山。花影树影,灯光月光,黯黯淡淡。他觉得小宛一直在发呆。小宛要求海承永远不要再和她联系。她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不和他联系,但做不到不回他的信。海承一一答应,他没有权利不答应。他问小宛他将来要是患了不治之症,她会不会去见他。小宛无法回答。

小宛在最初的旋晕过去后,就明白了他们应该结束这种状况,但她就是下不了决心不再见海承。她后来很少主动要求见面,但只要她一接到海承要见她的信息,她就不能抑制自己去见他。她心里暗暗希望海承对她坏点,让她能下决心终止他们的关系,但每次都失望。她意志最薄弱的地方全在和海承的接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海承走的那天,院里开欢送会,有关人员都出席了。海承遍找不见小宛的影子。他虽然答应了绝不再和她联系,除非她改变主意,但心里并不情愿。他好不容易看到内科病房的护士长,护士长说小宛一上班就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来了不久就因头疼请假回家了。海承心里那个难过,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可就想再多看她一眼。想到小宛是因为他才弄得那么惨,心里愧疚,感动,心疼,不舍,味味俱全。

小宛当然知道海承那天走,她根本就没想去送他。大庭广众之下,她怕自己会失态。她来医院后,没请过病假,有病也都坚持着,但那天实在难以支撑。和海承在一起她尝尽了心痛的感觉,但那天不一样,想到永远再见不到他,就象有人用手攥住了她的心,一滴一滴让血滴干,心痛欲裂。但莫名其妙,想到永远再见不到他,她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从此再无无望的企盼和幻想,彻底恢复自由。

小宛路过医院宿舍那株梨树时,奇怪地发现那树不知道为什么残败了,花也没有了。

小宛让自己尽情地哭,哭吧,能哭多久呢?哭完了重新开始。她每天哭,每天哭,哭了三个月。当她抬起头,河水还在流,鸟儿还在唱,世界还是一样充满阳光。

海承把他的诺言保持到小宛去美国。他想知道她的消息,但凌佩娟遵照小宛的嘱咐,不给他通讯地址和电话,并明确告诉他,小宛不想再和他联系。

多少年过去了,小宛的心早已平复,不再心动,不再心痛,

但她的心里总记着一支歌,好象她的朋友没人会唱,也是一部电影里的歌,电影的名和歌名还是没记住,但歌是记住了:

亲爱的人啊,你可曾知道

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不论是狂风暴雨,不论你到天涯海角

这一颗心啊永远和你在一道

又是多少年过去了。

北美大陆,小宛和海承一南一北。他们有时会通通电话,发发EMAIL,谈谈家庭,工作,孩子,共同的朋友,海承工作上的困扰还是和小宛讲,他越来越多感叹时光流逝,年华不再,他羡慕小宛的快乐,这快乐还是象当年一样感染着他。小宛希望他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快乐地生活在每一天。海承多年在职场,官场,情场沉浮,遍尝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只有和小宛在一起他才感到精神上的彻底放松。

他们什么都谈,就是不再谈过去。只有一次例外。某年的情人节,小宛收到海承的一张贺卡,是一朵肉色玫瑰,海承写着:

花虽褪色,愿你心中的玫瑰永不褪色。

小宛回的是:

浮云如烟,往事并不如烟

海承的前面是一片湖。湖面雾气弥漫缭绕,象有无数条白色薄纱在滚动,它们升起,落下,渐渐地聚成模糊的一团。海承看见一个轻轻盈盈的身影从烟雾中漂起,变幻着形状,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这身影仿佛踏着水波向他飘来,越近越向四周散开,又化成茫茫雾气。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从雾中传出。假如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歌声……

人生可悲的是:不能重头再来,可喜的是:不用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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