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的困惑 作者:董浩


 

 纪念的困惑     

在这个国家60多年的历史里有两类人被迫流放,一类是开始于1957年的反右斗争,得到右派分子五十多万人,由此,大量的右派分子被流放,现在孤陋寡闻的我仅知道去向有新疆、夹边沟、军天湖等劳改农场。自右派分子被流放后的十年后,出现上千万的“知识青年”,他们同样被流放到“老少边穷”地区。就云南农垦系统就有据说是十万知青,困在农场的时间10至8年不等。

现今60左右的人大都曾经是知青,因为社会的发展,大多数的老知青们特别愿意聚会。这种具有纪念意义的聚会是一件好事,不是吗?毕竟生命中的青春岁月有你相伴而过。

成都部分知青发起“纪念‘我们这一代’二师七团四营赴滇支边四十周年”活动,很好。可是令我这个同是云南农场知青感到困惑的是纪念什么?

什么是“纪念”?我觉得“纪念”的意思是人们对已经过去了的岁月的深切怀念和思念不忘,并以此作为警醒后人。那么什么是值得我们这些老知青“深切怀念;思念不忘”的?

在云南农垦10年,“建设兵团”只存在了4年,但知青们仍然下意识地拒绝“国营农场”或“农场知青”这些词,直到现在,当年的知青们依然习惯于用“兵团”这个称呼,自称为“兵团知青”,就是现在,一般在相互间的交流或介绍上还是沿用兵团时期师、团、营、连的番号。如“×师×团×营×连”,而很少称“×农垦分局×农场×分场×队”。似乎“建设兵团”的“档子”要比“国营农场”高似的,这真是个奇怪的心理现象。所以整个舞台上飘扬着仿照当年长征时的红军旗帜,红的耀眼,红的刺目,红的使人血压升高而产生一种虚幻而不切实际的兴奋。

有个叫“老歌”的成都知青在多年前写下《不要肆意集中展示苦难》的文章,他写道:“对于我们这些当年的老知青来说,知青岁月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段不可能因了任何事情而能够被磨灭的生命痕迹。它很特殊,带着那个特殊岁月能有的所有标志性细节,而绝非仅仅的部分。

有句话说得好:‘老人们应该清醒的告之自己的子女及后人们以真相。’什么真相?历史。”坦率地说,纪念上山下乡40周年并无不可,歌舞作为文艺的一种表现形式,它必服从于某个主题。问题是在这个纪念上山下乡的主题下表现的是什么?是豪迈,是欢快?我想,真有如此豪迈和欢乐吗?这个纪念上山下乡40年的晚会想表现什么呢?

没错,整台演出色彩饱满,苦难蹉跎的红色,虚幻梦境的金色,青春活力的绿色,这些真是当年的映像?

看着舞台上充满豪情的步伐和欢快舞姿的老知青们展现的缤纷活力,如同电影的蒙太奇镜头,“青春无悔”这个词似乎不假思索地跃入舞台的背景天幕上,与“一生都不会忘记”叠加成一幅诡异的红光熠熠的画面。眼前载歌载舞的演员们幻化成当年泥泞的山路和我那些苦难的衣衫褴褛的农场知青们瘦弱、疲惫的身影。哪一个是真实的?

舞台上一大半是“与天斗,其乐无穷”的赳赳状,所起作用都是起着误导现代青年的内容,让这些年轻人觉得他们的父母当初是多么豪迈浪漫,意气奋发。这种策划的用意是不是使一代苦难歪曲成后代可以效仿的行为准则?我想,这绝不是策划者的本意,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可问题的实质在于任何形式的内容一经展现就必然产生它应有的社会效应,也许这个效应是完全背离策划者本意而使威权者窃喜,他们会说,好啊,我们要的正是这个。于是,老知青们起到了威权者起不到却很想得到的效果。呜呼。

如果某策划者的孩子也想仿效怎么办?那这策划者会不会跟他的孩子说,那是假的,你千万别信?如果他这么回答了,那么孩子问,那你怎么可以欺骗别人家的孩子?我看这策划者怎么回答?

果然,看见演出现场一幅有孩子的照片,这个孩子在长大后会不会去问,你们当年真是这样豪情满怀和欢快幸福吗?

当代不乏有致力于知青史研究的年轻人,在2008上海知青学术研讨会上,看到不少南方某大学研究生在会中发表他们的研究成果,在我看来,这些成果有些稚嫩,但却表现了研究者的心态。如果这些年轻人也观摩了这台节目,他们会不会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文字都在诉说知青的苦难,这台节目怎么就洋溢着豪迈和欢快?哪个是真实的?如是,我们如何回答?

这是历史吗,这是正在纪念的历史吗?如果舞台上展现的是历史,或者是历史的极小部分,那么怎么评价1978年冬季的惨烈?

谁在骗人?可悲的是知青自己在骗知青,并且在骗他们的后代,尽管我坚信这种“欺骗”完全不是故意的。

重复“老歌”的问话,“什么真相?历史。”突然想起鲁迅的名问并套用:今天我们怎么做长辈?我能不能编一台展示青春苦难和知青们被戕害和荼毒的歌舞?

我不知道右派们是不是也聚会,但我相信,他们的纪念绝不会有虚幻而不切实际的兴奋。

清醒的“老歌”继续说:

“许多老知青们其实很矛盾,也很令人可笑。一方面他们用饱含着泪水的目光向你讲述自己的那段青春岁月,而同时又为自己拥有了那段历史感到无比的自豪骄傲。于是有些肆意的挥洒着自己其实并不饱满的情绪和情感,自己先将自己弄得泪眼婆娑。在他们天命之年的这些时日里,他们把自己变成了走向了事物极端的两头的很奇怪的群体。一边载歌载舞的表现那段岁月,将自己曾经留下青春痕迹的那些地方比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尽情的让人们感觉他们因了曾经是老知青的荣耀与欢快;而另一边则将一个一个在知青岁月中的那些极端事件集中起来进行控诉。从强调苦难到苦难的强调,再茫然无知到茫然有知。这是一种从无知的情绪发泄到似乎是有知的思想的肆意作为。

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吧!”一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在退出军界时有一段充满感情色彩的演讲:

我即将结束我52年的戎马生涯了。还在本世纪开始前当我加入陆军时,我孩提时代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便实现了。自从我在西点广场上虔诚地宣誓以来,世界已几经倾覆,希望和梦想也早已消失,但我仍记得那时最流行的一首军歌中的句子,它自豪地宣布:

“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悄然隐去。”上帝赐予我光明,让我了解我的责任。像那首歌中的老兵一样,我作为一名在上帝的光辉下尽心尽职的老兵,现在结束我的军事生涯,悄然隐去。

再见。

——麦克阿瑟
                                                         
注:本文无意批评演出的参与者与策划者以及摄片者,仅仅是个人的一些有感而发而已。

                                                                          2011-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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