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靳之林先生写生》:第三章 艺术浪漫香艳之都——巴黎 作者:邢仪


 

《追随靳之林先生写生》:

 第三章 艺术浪漫香艳之都——巴黎

旅法画家贺丹

小师弟贺丹是我的小师弟,当年我随靳先生在延安办美术学习班时,贺丹还是个中学生,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

2000年秋我受中法文化协会邀请到巴黎时,靳先生正在巴黎举办个人画展。我与先生在巴黎的交叉时间是八天。靳先生充分利用了这八天的时间,引导我接收了一次西方油画的洗礼。

2000年10月15日巴黎时间早上7点,我乘坐的飞机到达戴高乐机场,靳先生和贺丹开车来机场接我。

贺丹是我的小师弟,当年我随靳先生在延安办美术学习班时,贺丹还是个中学生,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除了上课,他成天长在靳先生家,看靳先生画画,帮靳先生买面,拉煤,干家务。靳先生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有了高兴的事告诉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也要说给他听。那时的贺丹只是个孩子,不明白复杂险恶的成人社会,但他乖巧地充当一个聆听者,也常令靳先生感到莫大的安慰。那年靳先生在延安又有了大难,遇到一个大坎,痛苦得想上吊,衣兜里揣着一段绳子,在树下彷徨。靳夫人的孩子嗷嗷待敷,于是贺丹受命24小时不离靳先生左右。高中毕业贺丹考上西安美院,毕业后留校任教。1994年靳先生亲自把贺丹送到法国,入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研修。1997年加入法国艺术家联盟,同年获法国巴黎国立东方文化艺术语言学院博士前文凭。2000年在巴黎获得法国文化部艺术家长期画室。

贺丹的汽车驶进巴黎郊区一条安静的街区,马路两边是一色的低层联排建筑,这里就是法国政府以低廉的价格提供给画家的长期画室。贺丹的画室是三层的复式结构,一层会客,二层画室,三层是占一半面积的阁楼式卧室。

贺丹如今的作品令我震撼,他以北方人剽悍的文化视觉感,走出了一条风格鲜明的艺术之路。众多人物大场面的表现一直是贺丹的创作主题:农贸集市的喧闹、大漠黄沙的尘废、雪夜土塬的静谧、欢庆锣鼓的激情澎湃,一如黄河般延绵不绝,组成了贺丹式的"黄河大合唱"。但是这些只是贺丹式艺术的外表特征,他在艺术创作中,立意揭示的是社会族群中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这类关系,是人们所熟悉,却未从本质上梳理的现象。

我说出自己的感受:从作品中感到一种人性的,博大的关怀,这是贺丹作品的灵魂及其到达的深度。

贺丹告诉我们,到巴黎来学习太重要了。开始他还只是在理论上认识"越是民族的艺术,越是有世界性"的意义。通过这些年的学习、思考和见识,通过在巴黎举办个人画展,还相继应邀赴意大利、比利时、奥地利和美国举办个人画展,赢得了西方社会的承认和极高赞誉。此时反倒让他自己在喜悦中多了一分思考:中、西文化的差异性是明显的,在文化形态上的不同视觉固然会产生不同的震憾,但如果视觉形态只是外表的绚丽而缺乏内在精神的支撑,缺乏视觉艺术规律的把握和表达,民族的艺术形态是难免不会在"世界性"这一耀眼的光环中褪去其精神力量而成为"花拳绣腿"。他认识到"越是民族的艺术"实指民族精神的当代性意义,是指艺术家在文化本质和呈现当代表达手段上的高度统一下的结果。那些被日本京都千代田美术收藏的作品《白雪》以及法国梅斯市政府收藏的《回家》、《舞尘》,英国皇室英之杰财团收藏的《驴市》等作品之所以被国外文化机构收藏的原因,除却作品中生活味十足的人物情节,那些散点式的人物安排和渐行渐远的西式空间观的结合,可能是构成东西方观众在视觉上形成共鸣的内在因素。

我们回头征询地看靳先生,他正坐在椅子上仰头眯眼用手抚着自己的下巴,缓缓说道:贺丹已经有了自己成熟的绘画语言和造型体系,作品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我们都知道靳先生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作违心的评语。

当天中午,我们应邀到一位在法国颇具知名度的华裔画家司徒立先生家作客。司徒先生的家很漂亮,是住在巴黎的画家常见的那种复式结构的房子,比贺丹的画室要气魄的多。司徒先生画尺幅很大的静物画,造型精美,色彩微妙。他指给我们看一个中国古代的绿色的瓷瓶,说是从香港佳士德拍回来的。他十分喜爱这个瓷瓶,百看不厌,说那经久的沉稳的色泽是无论如何编不出来的,他的静物画中那些微妙的灰颜色就是参考了这个瓷瓶,并说他画的瓷瓶卖出的价钱早已赚回了真的瓷瓶的投资。司徒先生亲自给我们准备了地道的法式大餐,我们围坐在铺着漂亮桌布的餐桌,餐桌中间放着一支插满鲜花的大花瓶,充满浪漫的异国情调。


在大师画前泪流满面

靳先生不再出声,眼睛看着画面,默默的,泪流双行,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我站在一旁也是默默,努力体会,不能说不能动。

200年10月16日第一个目标就是卢浮宫。

我终于走进了卢浮宫。卢浮宫绘画馆所收藏的绘画之全、之珍贵是世界上各艺术馆不能比拟的,绘画馆共有35个展厅,2200多件展品,其中三分之二是法国画家的作品,三分之一来自外国画家,14~19世纪的各种画派的作品均有展出。豪华的展厅,巨大的油画。以前在画册中看过无数遍,如今站在大师原作面前,面对那似乎带有体温的皮肤质感,呼之欲出的人物形象,才真正感到震撼。想想看把如此巨大的杰作缩成寸把的图片印在画册上,这中间会有多大的区别。油画毕竟是来自西方的画种,既然学习了油画,就应当了解什么是油画的正宗。靳先生告诉我,早在1986年他就自费在巴黎租住下某小旅馆的一间阁楼,每天到卢浮宫看画,连续一个月,拿着照相机和小本,把看过的每幅画,每件文物都拍照,把文字都记录在小本子上,人家那是法文或英文,他照抄下来,再请人翻译。中午不吃饭,晚上回来自己煮一小锅大米粥。他说他还练就了可以一整天不小便的本事。我跟他画写生或参观博物馆发现他真的一整天都不上卫生间,可话说回来靳先生刚做的摘除一侧肾的手术可能就与憋尿有关系吧。靳先生说这十几年来,他每年都来一趟巴黎,每次必到卢浮宫来纯净眼睛。靳先生对卢浮宫太熟悉了,我随他在画廊中徜徉,他指给我看每个时期每个国家的代表画家的代表作品,讲解其在美术史上的成就和地位,如数家珍。我们走过达·芬奇的《岩间圣母》(16世纪)、拉斐尔的《美丽的园丁》(16世纪)、里戈的《国王路易十四像》(18世纪)、路易·达维德的《拿破仑一世在巴黎圣母院加冕大典》(19世纪)、德拉克洛瓦的《肖邦像》(19世纪)和达·芬奇在1503年完成的不朽杰作《蒙娜丽莎》。《蒙娜丽莎》被认为是西欧画史上首幅侧重心理描写的作品,被单独置放在卢浮宫二楼中间的一个大厅中,外面用玻璃罩着,玻璃罩周围射出的柔和的灯光,足以使观众看清画面的各个细节,这幅杰作前面永远围满了观众。

我们来到德拉克洛瓦的《希阿岛的屠杀》画前,靳先生说这是他最喜爱的一幅画。他说你看这个婴儿还在吸吮母亲的奶头,母亲的脸上已没有了血色,母亲的表情是多么的痛苦,孩子不明白母亲已经死了;他说你看这个受伤的妇女,她的脚趾逢和手指缝中用的是土红色而不是黑色;他说你看这位老者,多么无奈多么无助,敌人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这老人仰面向天:慈悲的上帝啊,你能看着人类这样相互屠杀视而不见吗?然后靳先生不再出声,眼睛看着画面,默默的,泪流双行,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我站在一旁也是默默,努力体会,不能说不能动。

中午卢浮宫内有快餐,队排的很长,我们排队买了两份快餐。接着又看了安格尔、柯罗、伦勃朗、鲁本斯、凡代克、维米尔等等如雷贯耳的大师们的画作。我们在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室》画前看了很久,靳先生说,你看这幅画画了这么多的人,空间感却非常好,直到最后面的小人,仍然画得一丝不苟,仍然这么具体、细致,但也没有跑到前面来,他不是靠素描或色彩的虚过去的,他是靠透视,非常精准的透视关系。

最后我们匆匆来到雕像馆,站在公元前一千三百年至五百年的古希腊的雕塑前,其时可能相当于我们的汉朝以前,而那时古希腊的雕塑已是十分的成熟和精美了。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灯塔,照亮了整个西方世界,它在宗教、哲学、政治、艺术、雕塑……各个方面诞生了无数的历史巨人和传世之作。靳先生让我比较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说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过多地注重了人体比例的精确和肌肉关系,而希腊的古典艺术人体是有血有肉的,既丰满又表现神情,有人情味道。

从卢浮宫出来,外面天已漆黑。


莫奈花园

那巨大的画幅,那眩目的色彩,那抒情的笔触,仿佛耳边突地响起一只优美的长笛声,悠扬的旋律在脑海中鸣响、盘旋,时而高亢,时而平缓,我想莫奈一定是唱着歌作画的。

2000年10月17日贺丹开车,我和靳先生、李娟(摄影家)一同去参观莫奈的故居和花园。我们的车子开出巴黎市区,右边沿着一条美丽的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塞纳河),河岸的绿树阿娜多姿,像是一群在河边洗漱的女子,纷纷将自己的枝条甩进水中。左边是绿色的丘陵,其间错落着粉色的洋房,碧蓝的天空跑着大团大团的白云。

莫奈花园更是一处人间美景。这个私人花园很大,其规模似我们北京的一个小型公园,据说在当时的巴黎,莫奈并算不上有钱的中产阶级。莫奈的故居是一座粉色的两层小楼,深灰色的坡屋顶,漆成艳绿色的百叶窗,红色的爬山虎爬满了山墙。顺着花径小路往里走,梦幻般的湖水出现在眼前。说它梦幻是因为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莫奈的油画与眼前的景色叠加起来:湖水、睡莲、垂柳,还有那掩在绿树中的拱形小桥。在天光、水色中,画境、人境时光倒换,我们仿佛走进了莫奈的油画中。

莫奈不愧为大自然的伟大歌手,当我站在莫奈油画的原作前,那巨大的画幅,那眩目的色彩,那抒情的笔触,仿佛耳边突地响起一只优美的长笛声,悠扬的旋律在脑海中鸣响、盘旋,时而高亢,时而平缓,我想莫奈一定是唱着歌作画的。我问靳先生,在众多的印象派大师中您认为谁的色彩最漂亮?靳先生肯定地说:还是莫奈。

晚上我们来到巴黎的蒙马特尔艺术家之地,在白色的圣心大教堂下面,灯火辉煌的蒙马特尔高地是画家的天堂。借着街边的路灯,数不清的画家在为顾客画像。贺丹说,画一幅一个小时的素描是300法郎。一百年前,十九世紀末的著名画家如保罗高更、卢梭、雷诺阿、毕加索等都曾在此为生计作画。这里也曾是梵高、西斯莱、毕加索、塞尚、劳德累克、左拉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年呼朋唤友,把酒言欢,高谈阔论的地方。秀丽的蜿蜒小街径两旁,布满花花绿绿玲琅满目的商店,卖的都是画册、明信片、邮票等与艺术有关的商品。这是个集宗教、艺术、香艳和爱情于一体的地方,我们在露天的咖啡馆落座,身心沉醉在艺术的气息之中。


马奈的静物画

靳先生说,在印象派画家中马奈的画最高雅,他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种高贵的灰颜色,马奈最突出的是他的用笔,像中国的书法一样,非常讲究。

2000年10月18日今天参观奥赛博物馆。

这座曾被誉为"欧洲最美的博物馆"座落于赛纳河的左岸,与卢浮宫隔河相望,是当今巴黎三大艺术宝库之一。以收藏十九、二十世纪印象派画作为主。雷诺瓦的加雷特磨坊舞会、梵高的自画像、莫奈的蓝色睡莲等作品都是镇馆之宝。奥塞博物馆的原址是巴黎通往法国西南的一个火车站,但没落、闲置了多年,1986年才将火车候车大厅改建成奥塞博物馆,这个博物馆的历史不算长。

售票处贴着大幅的广告,围着不少人,原来这里正在临时举办马奈的静物写生展。我们熟悉的是马奈的人物画,如《草地上的午餐》、《福利·贝热尔的吧台》、《奥林匹亚》,不知道他还画了数量如此多的静物写生画,这些画作是从全世界的博物馆集中过来的,平时难得一见。马奈的静物画是以小幅的花卉写生为主,如放在桌子上的两朵小白花;一大捧杂色的野花;刚刚从花园中折下,随意插在花瓶中的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几支花…马奈把它们画得仿佛都带着露水,鲜艳欲滴,手法轻松、率意。靳先生说,在印象派画家中马奈的画最高雅,他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种高贵的灰颜色,马奈最突出的是他的用笔,像中国的书法一样,非常讲究。比如《吹笛子的男孩》颜色是印象派的,处理是东方的。用笔简练又精彩,用色高贵、典雅,背景是一种极高贵的银灰色,每一处都十分的耐看。

画展中还有一幅西方画家经常画的静物:倒挂的野鸡标本。靳先生最不以为然,他说,这就是西方艺术与我们中国艺术的区别,按照西方的哲学,"艺术就是自然的模仿"。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亚里斯多德也说过:"艺术家在模仿事物中惟妙惟肖的技巧"。艺术家的任务,就是对客体世界自然的摹仿。这样就必须把鱼从水里捞出来,放在盘里画死的鱼,表现它的质感、量感、空间感。甚至使人能觉到它的味感。他们研究作为自然客体的结构规律和色彩规律以达到对这个自然客体的最高模仿,所以称之为"静物"。这种鱼是鱼、我是我,物我两分的哲学观所决定的艺术创作模仿论,一直是2000年来西方传统艺术的哲学和美学基础。而中国人的哲学体系与艺术体系则是天人合一、物我合一。中国民间艺术与中国文人士大夫和职业艺术家的艺术,就其哲学体系来说,均属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认识论和阴阳观与生生观合一的宇宙本体论,是同一哲学体系。但是民间艺术是以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传承发展的中国本原哲学密码,直接地表现全民族的本原哲学宇宙本体论的,她们的整个创造过程就是创造宇宙的过程。而文人士大夫的艺术是以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哲学观,以表现艺术家个人情感与理念的。在中国艺术家看来,我就是鱼,鱼就是我,芍药花即我,我即芍药,芍药的蓬勃旺盛的生命活力,是我的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的移情宣泄。鱼是我,我画鱼在水中游的怡然自得,是借鱼表达我自己情感的怡然自得,这就是《庄子·秋水篇》与友人在濠上观鱼所表达的哲学观。庄子对朋友说,你看鱼在水中游得多么快乐。朋友说,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在水中游得快乐。庄子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在水中游得快乐。这种天人合一、物我合一所决定的寄情、言志,正是中国传统美术的哲学与美学基础,及其写意的艺术手法。中国画无论是写意还是工笔,都是写意,这是与西方艺术的模仿论完全不同的。我们不画死的东西,我们画活生生的鱼,活生生的鸡,画张开翅膀的啼鸣的鸡,我们歌颂的就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艺术家发现了宇宙和自然的美,感到了人的渺小和对宇宙的敬畏,我们也将这种人与宇宙万物的关系思考带到了书画之中,使中国画有了一个无比宏大的空间。这种空间意识是西方的风景画所逊色的。

从马奈画展出来,我们在奥赛又看了米勒、库尔贝、雷诺阿、德加、劳特蕾克、梵高、高更、罗丹、西斯来、皮萨罗等等印象派和近现代大师的作品。米勒的作品占了大半个展厅,按时间顺序,开始是他早期的几幅人物画,模特儿是他年轻的夫人。靳先生为鼓励我,说:你看他这时的人物画画得还不如你,但以后进步很快,色彩马上跟上来了,非常协调了。靳先生接着说,外国展览与中国不同的是,他们重视的是一个画家的成长经历,他们展出的是这个画家重点时期的代表作品,转折性的作品,不是只挑好的给你看。我们看一个画家也应该全面的看,看他从不成熟到成熟这样一个过程,这样更有利于认识研究这个画家,不把他当神,才更有利于向这个画家学习。


朝拜梵高

靳之林先生--一位中国的梵高式的为艺术而殉道的画家,在这里祭奠梵高,与梵高以画神交,此刻他的心情正风起云涌,充满着辛酸、悲哀、和狂喜。

2000年10月19-21日为了使我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到更多的重要的欧洲油画作品,靳先生决定带我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和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我们于19日晚坐上巴黎到阿姆斯特丹的夜行车,次日早晨走出火车站。阿姆斯特丹市展现在眼前,如果说用颜色来形容,巴黎市的颜色是浪漫的浅粉色的话,那么靠北一些的阿姆斯特丹市就呈现出更加稳重的颜色,尖尖的屋顶是紫红色的。靳先生说,再往北到北欧一带房子屋顶的颜色就成了深紫色,不知是人们自然而然默认了这样的色调,还是经人为设计而成的。与我们中国人喜欢的红黄色不同,阿姆斯特丹是一座紫红色的城市,不但有着异国的色调,还是一座美丽的水城。我们坐上了一辆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沿着一条小河流来到了梵高博物馆。梵高是荷兰人的骄傲,这当然是在他身后。1853年梵高生于荷兰南部布拉班特省,做过不成功的画商和传教士。梵高在27岁时才确定自己画家的职业,这时只有弟弟特奥理解和支持他,供给他生活与创作费用,但他所爱的女人都拒绝了他。梵高作画疯狂、生活潦倒,于37岁自杀身亡。

靳先生告诉我说虽然梵高博物馆里梵高的藏画并不全,但是只有在这里能看到梵高的艺术成长过程。展览是按照时间顺序展出的:来到巴黎之前,梵高的画是沉闷的和生涩的,但可以看出他在绘画上十分有才能。自从他接触到学院派和印象派的绘画以后,梵高的画有了明显的变化,色彩明亮了,注意了素描关系,手法也变得轻松了,这期间梵高还看了大量的东方的绘画-日本浮世绘,并用自己的方法临摹了日本浮世绘大师的作品,学习技术的时间仅有短短的一年。靳先生强调说,梵高学习了学院派的素描和印象派的色彩,但没有掉进去,他很快就出来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路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学习技术就怕钻进去出不来了,有人出来的慢,有人甚至一辈子都出不来,而梵高只用了一年,所以他能成为大师。梵高的一生太短促了,他甚至没有时间慢慢的磨技术,他多则一天要画十几幅作品,他浓缩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站在梵高的《向日葵》前,耀眼的金黄色在燃烧。我仿佛看到梵高浑身都在神经质地颤抖着,他一会儿用笔画,一会儿用手指、一会儿用画刀,最后干脆把颜色直接挤到画布上,抒写着、释放者他的全部的爱。这是一个为艺术而疯狂,还是因癫狂才放肆和任性的画家?不过我想真正的艺术家肯定异于常人,梵高的色彩绝不是常人眼里的色彩,这是他用赤裸裸的心灵去体验,是用心看到的色彩,这是一个彻底自由与本性的灵魂。

我和靳先生探讨梵高为什么是一个伟大的画家?靳先生说,因为他的狂热,他对艺术爱的疯狂。谈到我们自己国内的画家时靳先生说,如果没有学院派的技术,有一个方法可以弥补,那就是狂热。狂热可以调动起来所有的艺术细胞,这就是天才加疯狂。我说,有天才的人很多,而为艺术疯狂的人太少了,因为狂热需要忘我,需要抛弃世俗,需要牺牲的东西太多。靳先生说,太对了。

我和靳先生终于来到梵高的《麦田上的乌鸦》画前,深蓝色的天空下面是金黄色的麦地,在麦地上方和深蓝色的背景中,盘旋着数只黑色的乌鸦,居中一条绿色的小路伸向天边。狂野的画面、动荡不安的构图、粗野缭乱的笔触、强烈互补的色调,这一切形成巨大的视觉冲击力,使人猛然间像被枪弹射中了似的,感到片刻的窒息。画面传达出的那种极端凄凉,极端孤独,极端压抑和阴郁的情愫,刹间控制了观者的心脏。正是完成这幅作品以后不久,梵高用手枪对准自己的胸膛,开了一枪。靳先生连连感叹说:你看,他的能量全都释放了,全都释放出来了。

让我们记下梵高的话:

如果生活中

没有某些无限的

没有某些深刻的

没有某些真实的东西

我就不会留恋生活这天下午,我们又去参观了阿姆斯特丹的国家博物馆,在这里见到了他们的镇馆之宝,伦勃朗的代表作油画《夜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挂在旁边的这幅杰作的小稿:大概有六七十公分的画幅,外面镶着精美的画框,小的与大的一模一样,每一个局部和细节,都精致无比。由此可见大师对于自己的创作是何等的一丝不苟,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是除了他们超常的才能外,更是因为他们付出了常人所不能的劳动。我们还见到了久仰的大师维米尔的原作,这位出生于1632年的画家不靠卖画为生,一生只有35幅作品传世。在展厅里看到的两幅维米尔的作品,尺幅都不大,一幅是有建筑的风景,一幅是倒牛奶的女子。想到我们国内一些画家以巨大的画幅、丑陋的形象和刺眼的色彩吓人,而维米尔的小画中那安详宁静的气息,那坚实的色彩,那准确美好结实的造型,使人百看不厌。

我和靳先生从博物馆出来天色已晚,大多数公共汽车已停运,好在阿姆斯特丹市不大,我们决定步行回旅馆,知道只要沿着那条小河流就不会走错。十月下旬的天气微风、不冷,隔岸望过去,在深蓝色的夜空下,粉红色、粉绿色和鹅黄色的灯光自下向上照亮一座座宫殿式的建筑,而宫殿的倒影投射在黑色的河水中迸溅出串串金色的光点,多么光怪陆离、美丽神秘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夜色啊。收回视线,我们又被沿途挂满各种水晶鞋和玻璃制品的小礼品店吸引,不由自主走进去,就又走进了一个水晶的世界,我们一路就像徜徉在安徒生的童话里。

从阿姆斯特丹转火车来到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一下火车我们就直奔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这里主要收藏着以北欧佛兰德派为中心的14世纪--18世纪的绘画精品,诸如勃鲁盖尔、鲁本斯、梅姆灵、范·德·阿德里安等人的名作,馆藏丰富,展线绵长。我见到许多的十几米长一面墙那么大的鲁本斯的巨作,这简直就是一个个的大工程啊。鲁本斯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完成的吧?我问靳先生。靳先生表示他不是很喜欢鲁本斯的作品,说他画的女人体肉乎乎的,松软的像棉花团。

2000年10月22日从比利时回来,靳先生要完成他早已有的心愿-到梵高画《麦田上的乌鸦》的那片麦地上去写生。贺丹开车带我们来到位于巴黎郊区西北约30公里瓦兹河畔的小村庄奥维尔,梵高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七十天。只有两个多月时间,梵高在这里画出了72幅油画,33幅素描,简直是在拼命。梵高在奥维尔租住供膳寄宿的客栈阁楼,顺着窄小的楼梯,我们来到这间只有6平米的房间,屋内放着一张旧铁床,斜面的天花板上开一扇小天窗,一束光线射在铁床上,梵高在这间囚室样的房间里告别了冷漠的世界。

旧居的旁边设有一间放映厅,座位是几层弧形的木阶梯,我们几个人坐上去,灯光暗下来,耳边响起一支悠扬的乐曲,好像是长笛。同时对面墙上出现一小块梵高油画的局部,随后慢慢扩展:蓝天上翻卷着白云,绿树扭动着火焰样的枝条,绿草覆盖着开阔的大地,黄色的小路,红色的房屋,耀眼的阳光…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梵高,一个孤独悲怆的灵魂,一个为艺术而殉道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天才,而这天才所全心向往的,也不过是对生命的热爱和渴望!看梵高的风景画使你对这个世界又爱又怨,由爱生怨,你无以表达恨不能将自己撕碎。怨由爱生,爱极了这个人间,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你甚至觉得为了这个世界可以献出自己的所有。梵高说:"我愿以我的作品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心中的激动。"他确实可以使一个普通人心中充满激动。可是在他生前,除了他的弟弟,没有人理解他,接受他,他曾把画送给他在农村的邻居,那邻人待他一出房门,就随手将画丢进了火炉。

我们走过梵高画过的奥维尔教堂,这座教堂很正常。而梵高画的那幅教堂结构扭曲怪异,色彩明丽而幽幻,画面神秘又非人间。现在我们来到那片麦地,麦子早已收割,大地空阔,天空多云有风。

时光倒退一百多年前,在寂静的田野里,面对灿烂的阳光,梵高用手枪朝自己胃部开了一枪,随后平静地收拾起画具像往常一样走回旅店。他熬了两天,痛楚难忍,但他未喊叫一声。临终前,他不断吸烟,和弟弟特奥谈论着艺术,他的嘴里叼着点燃的烟斗走了。

靳先生站在支好的画架前,面部严峻,一言不出,非常有力地挥动着画笔。他的画面上乌云翻滚,一条深褐色的小路伸向远方,不是梵高的风格,是中国式的大写意,画得很快,一个半小时完成。靳之林先生--一位中国的梵高式的为艺术而殉道的画家,在这里祭奠梵高,与梵高以画神交,此刻他的心情正风起云涌,充满着辛酸、悲哀、和狂喜。

事后靳先生对我们说:"我喜欢梵高,我最喜欢他最后的一张写生:麦子熟了,焦黄焦黄的,有乌鸦飞,画完后他就死了。那我必须到他画麦田的那个地方,但我不用西方的笔,我用中国的毛笔,我是火焰,情感的火焰,要他的精神给我的感应,这时候大自然已经变成了梵高的火焰了,然后我的用笔变成了我生命的律动了。这些符号是我自己一种心灵的符号,因为宇宙总在旋转,生命总在旋转,生命是生生不息的,律动的,带火焰的"。

最后一定要去的是梵高的墓地,我们在一大片精致、装饰华丽的墓碑中寻找,位于墙角的梵高和弟弟特奥并列的墓碑十分不起眼,在这片墓地中是最简陋、最寒酸的,但梵高的名字世人皆知,梵高的艺术属于全人类。


 邢仪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54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