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致清平 作者:胡发云


清平,你好:
   见了你的帖子,我很感动。一个作家,最大的幸福,就是与读者精神情感的契合,甚或经由读者的阅读,丰富提升了自己的文字。
   作品可以卖钱,可以赢得声名,可以混一个所谓体面轻松的职业和其他什么物质利益,甚至还可以作一块升官的垫脚石……但它真正的意义与价值,是与一个遥远的心灵相互呼应了——虽然彼此素不相识。
  我也常常收到一些读者的来信来电,它们让我感到了写作的意义,也引导我尽力护卫我的文字的尊严,尽力不受权利与钱财的诱惑及玩弄。可以说,优秀的读者是作家的导师,他们的心光照耀着你,不让你误入歧途,不让你在黑暗中堕落。记得去年大年三十傍晚,一个听声音很粗壮的河南男人打来电话(他说他费了很大功夫弄到我的电话。)说几天前的一个下午,他在办公室开始看《死于合唱》,下班了,办公室其他人走了,他依然在看,看到费普死了,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办公室没人,他便这样肆无忌惮地哭了很久——他说他记事起,就没哭过了。听着他的叙说,我的眼泪也涌出来。说实话,写作的时候,我常常是很冷静的,不像有的作家说的那样,一边写,一边流泪。我觉得写作中不能太情绪化,以保持文字的分寸,保持叙述的清醒。而当读者再一次将阅读的体验回赠给我的时候,我便常常失去写作时的冷静。直到今天,还有读者来信问候与探询老海――  我知道,那是他们心中的老海,是他们心中的崇高与善在闪亮。
  你的几个问题,都是很私人化的,本应私下交谈。一来我们眼下只有这种交流方式,二来这个地方大都是自己人,许多人虽未谋面,但真挚,坦诚,灵犀相通,一些人尽管经历不同,背景各异,在许多问题上还有不同见解,但大多能宽容相待,互通有无,几乎是一个未来民主生活的小试点。(当然,也有少数人从其他地方偶尔逛来,用大家不太习惯的方式,说一些大家不太习惯的话,但大家基本上也都很宽容的,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大气。)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在上面随意说说话的网站。也是我看得最多的地方——所以它是我的主页。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老海有一个原型,他提供了一些事件,背景,生活经历和技术性细节,我已在写《老海失踪》之前,为《深圳青年》写过一篇纪实文学,这篇文字,现在一些网站上可能还有。作为一种精神形象的老海,当然是全新的,他可以说是我的一个理想者,一个偶像。许多读者问,眼下世道,还有老海这样的人吗?我说,其实他就是我们——只要我们心中还有一点善良,正直,同情心,怜悯与爱,那么他便存在。《老海失踪》是我作品中转载,连载,收入各种文集及网站最多的一篇,也是获奖最多的一篇,最近由读者投票的《小说月报》百花奖,也有它,这些让我看到了当下所谓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依然有许多可宝贵的东西留存着,它们会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生发开来,繁衍成一个美好的世界。(前几天读网页上写内蒙青年合唱团的文章及跟贴,也有这种感觉。)眼下看似强大的东西,绝不会永远强大。要不然,就不是老海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所有人的悲剧了。
  第二个问题。关于孤独。一段时间以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非常可疑的话:“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倒觉得该反过来说,眼下世道,热闹的人是可耻。你看看电视屏幕上,舞台上,宾馆酒楼会议室里,那些过得没心没肺花天酒地张牙舞爪的人,你便会觉得,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能有一种孤独的感觉是多么高贵多么难得。在这个网站上,许多人忙碌之余,来说说童年往事,来说说当下心境,来说说平日场面上不说的真情话,其实也是一种孤独呢。当今,不孤独的人,只会说空话,大话,假话和废话。
  孤独才会渴求心灵的交往,孤独才会思索人生,孤独才会真正理解友情与爱。孤独的人,是清醒的,批判着的人,是追问生命终极意义的人。在一个混乱甚至荒唐的时刻,我们倒应该珍爱内心那一份孤独的感觉。
  当然,我说的孤独,不是心理学所说的自闭症,不是孤僻,而是一个丰富的人该有的一种内心活动。
  我也有这种感觉的,在我活动的社会场中,在我交往的许多人中,也常常兀然就觉得陌生起来——陌生就是失语,就是找不到可以交流的通道。
  一写就很长,匆匆打住。为了你对我文字的喜爱,我在此致谢,如果你还愿意多读到一点,可以给个邮址我,发给你以作回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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