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上山下乡卅年之际的旧文 作者:网中人


 

 写在上山下乡卅年之际

(一)知青节?

〖写在前面〗

我自己也已经淡忘了,十年之前,1998年,上山下乡30周年,我曾经留下了近四千字的《青春无悔?》。这次翻出来晒旧作,觉得还是一分为三为宜。原先的三节内容毕竟不怎么完全切合“青春无悔?”一个主题的。(2008-11-07)

今年是“文革”最重大的“副产品”之一——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假如当年也有如今动辄就设一个什么“节”的时兴风气的话,那么12月21日毛泽东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最新最高指示”的这一天,一定能命名为“再教育节”或“知青节”或“上山下乡节”。尽管当年领袖的最高指示发表时全国各地连夜欢庆,尽管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欢送欢迎知青下乡的锣鼓响遍神州大地,但从未真正成为全民喜庆的节日或公众认可的纪念节日,甚至时至今日,还从未明确定义过上山下乡的起始日期。约定俗成的是,1968年是上山下乡的起始年份,至于具体日期,则由于涉及的面实在太大太广而难以统一,往往是按不同城市奔赴不同省份形成许许多多的知青群体,这种因地域形成的群体又因为下乡日期的差异而形成低一层次的“亚群体”。因此,知青群体是一个由三维空间加上时间组成的四维体,其复杂性可想而知,也许这是至今造不出一个节来的原因之一。

其实,设不设节、有没有一个具体的节名,本来就是人为的。纵观古今中外的难以数计的节日,绝大多数是喜庆、欢乐、吉祥的时辰,但也不乏记述灾难、铭记教训的日子,例如“××战争纪念日”、“××死难烈士纪念日”等等。也许对于芸芸众生数以千万计的知青来说,并不在乎有没有什么节,因为几乎每一个知青都不会忘记自己下乡的那个日子,知青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一天身不由己地痛别了亲人和家乡,从此开始了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青春旅途”,并深刻影响了全部的人生历程。

知青难忘自己的蹉跎岁月,因为时光的流逝不足以抚平一代人心灵的创伤;知青应该有自己的“节日”,一如巴金老人呼吁建立“文革博物馆”那样,以更有力地警示世人与后代,莫忘惨痛的历史教训。事实上,就象“文革”的悲剧已经渐渐被淡忘那样,知青的命运也在慢慢地被涂抹被改写。近些年以《孽债》为代表的所谓知青文学迎合世俗和猎奇心理,在宣扬爱心的幌子下大写知青“私生子女”的风流韵事,类似的文学作品往往又通过电视剧这一最为普及的大众媒介广泛传播,结果有不少当今的青年人看了那些电视剧后,相当认真地问对当年的知青说:“当年的你们也真够浪漫呀”,“好象并不象你们口头上常说的那样苦嘛”,“你们可曾留下孽债?”也许提问的人确实出于一种天真与好奇,但这种疑问源自《孽债》等大作的误导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的青年人竟然把当年的上山下乡看得如此浪漫,真令历尽人间艰辛的千百万知青痛心不已!中国人不能患“文革健忘症”,中国应该有“文革博物馆”,中国还应该有“知青节”!


 (二)“无悔”之谜

〖写在前面〗

卌周年又在眼前了。廿年时兴起的“青春无悔”在卅年的时候褒贬不一。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不赞成“青春无悔”的说法,十年前在一本书上见到解思忠的分析,觉得蛮有道理。(2008-11-07)

真正在社会上形成知青下乡纪念风气的,并不是从“10周年”开始的。因为那时才1978年,是上山下乡运动走向式微的时期,是开始“胜利大逃亡”的时期,千百万知青正面临着又一次人生重大转折和抉择的考验,所以还没有心思去考虑纪念啊什么的。“20周年”的时候,1988年,才开始出现纪念活动的“第一波”。当时给我留下印象的除了我自己所在的“68 Z大队”亚群体的聚会之外,就是在老知青中轰动一时的《北大荒风云录》、《草原启示录》、《漠南情——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写真》、《青春无悔——云南支边青年生活纪实》等一批知青回忆录相继面世,但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青春无悔”那四个字。

记得当时自己曾经激动过一阵,“青春无悔”的喧嚣声似乎也带来某种心理上的平衡。但激动过后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黄金般的青春年华在蹉跎岁月中荒废了,我真的无怨无悔吗?自己周围的插兄插妹们如今有几个潇洒人生?都三十好几望四十岁了,还在为文凭、为学历、为职称、为房子、为……苦苦拼搏(有些简直还可以用“挣扎”来描述),而我们的竞争对手正是那些有幸远离了文革劫难的“新生代”,他们接受了正规教育而不是“再教育”,他们年轻气盛无牵无挂而没有上有老下有小的拖累,他们………。面对现实,我一直想对“青春无悔”的始作俑者说,尽管我也是知青,但我很难从心底里发出“青春无悔”的呼喊,真的很难很难。

我一直想把哽咽在喉的“难”吐露出来,但面壁十年,收获甚微。在“30周年”莅临之际,却遇到了一位知音,帮我解开了心头的疙瘩。这就是解思忠先生的新作《观念枷锁》。解先生因两年前的一本《国民素质忧思录》声名大振,此次新作集中剖析了36种盘踞在我们国民头脑里的陈旧、错误观念,指出,它们犹如沉重的枷锁束缚住国民的手脚,扼杀着国民的聪明才智,严重阻碍着国民素质的提高和现代化的进程。我以为是一本值得一读的书。

解先生在剖析“还是五六十年代好”的错误观念时论及“青春无悔”。他写道:

说起“文化大革命”这10年,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黑暗的一瞬;我们的国民在这场浩劫中所遭受的灾难,可以说是罄竹难书。然而,居然现在也有人能从中找出美好的回忆来,赞叹抚摸。当年的红卫兵,都值青春年华,搞“红色恐怖”固然可恶,但被发配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委实可怜。有些当年的红卫兵,非但不对自己当年的暴行表示忏悔,而且对自己在农村战天斗地的屈辱生活表示“青春无悔”。我想,能把自己“青春无悔”思想向社会传播的红卫兵,都是些有能耐把自己思想变为“铅字”的人。他们忘记了还有多少人由于失去受教育的机会,再也没有能弥补得起来;有多少人由于生活的折磨,从此就萎缩了下去;还有多少人由于至今还扎根在穷乡僻壤,远离着社会文明……。这些表示“青春无悔”的红卫兵,自己一般都是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时来运转的,怎么能再去无悔于曾经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灾难的岁月呢?

作家张贤亮在他最近出版的《小说中国》一书中也曾这样写道:“是邓小平才能让他们回城的‘知青’,重返当年插队的‘广阔天地’回忆‘美好时光’,竟然觉得‘青春无悔’,感谢毛主席给了他们一生中难得的锻炼机会……”。张贤亮本人在五六十年代,包括在“文化大革命”中,曾历尽磨难。他之所以后来能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作家,不能说与他的这段遭遇没有关系,但他却并未因此而产生“无悔”的思想。如果再有一生,相信他也绝不肯为了能最终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作家,而去重复过去的苦难历程。

解先生揭开了那些高喊“青春无悔”的人的面纱,也就是揭示了隐藏在“无悔”者背后的奥秘——“能耐”。他们并非如同我等一介草民的普通回城知青,正是他们过去和现今在社会上的“能耐”地位造就了他们“无悔”的豪言。解先生的剖析真可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解先生还说,他自己“至今回想起这段青春年华,有的只是惋惜,绝产生不出‘无悔’的感觉来。如果要再给我一次青春,我绝不选择五六十年代,而要选择改革开放的今天。”

解先生的新作使我突然感悟到,尽管知青身上都有解不开的“知青情结”这一共同特征(无论如何,他们的遭遇将永远铭刻在心中而不可能抹净),但由于各自具有地位、现状等等的不同背景而在具体评价那段经历时、在理解现今处境时将会产生偌大的差异,甚至是天壤之别。“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确实是真理啊。我自己的一段最新经历,或许还可为此提供最新的佐证。(见“之3”。)


(三)值得回味的掌声

〖写在前面〗

这次卌周年来到之前,有人提议组织一次回访“第二故乡”的活动。这是许多知青向往已久的心愿。但是要真正实现这一愿望,却想法不一。最终,大范围的“跨大队”的活动没有成功。这种现象的发生并不突然也不奇怪,因为1998年“卅周年庆典”上的掌声就很说明问题了。(2008-11-07)

今年(1998年)五月,全县68知青群体聚会纪念“30周年”。

会议伊始,发起人毛遂自荐担任主持人,向与会的大约三百名老知青介绍此次聚会的发起人以及他们如今的职务。嗬,真显赫,有市府的、区府的、工商银行的,还有这局、那局的……。

“Z大队”的我们马上就意识到,他们是“T大队”的,“原籍”上海H区,难怪今天依然发达。也正因为他们的能耐,才借到那么大的会场召集全县知青。尽管我们要感谢他们为大家提供了这么一个聚会的机会,但耳朵里满是官位的炫耀,不能不使我们心理失衡:咱们W区的老知青绝对不赖!当年一起下乡的六十余人中至少有七个高级职称了:教授、高级工程师、高级会计师等等,不,我们当中还有一个全国劳模!

大家把小桂推到前排:“我们Z大队的小桂,是1998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这是我们知青的骄傲!”他回城后全靠自学成材,一步步获得了技术职称,是鲜见的无学历文凭的高级工程师,又由于他兢兢业业的工作业绩,在连年获得省市级劳模称号后,今年摘取了全国劳模的桂冠!会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向小桂表示由衷的敬意。

我曾经在十年前就问过小桂:对“青春无悔”之说,你同意吗?他艰难地摇摇头,没有说更多的话。在今天的聚会上,一向言语不多的他在众人要求下,对着话筒也只说了相当朴实的一句话:“我永远忘不了在江西的那些日子给我留下的深刻教育。”我想,他是发不出“无悔”的豪言的。他的妻子是和我们一起在江西同甘共苦十个年头的小周,由于从小生长在一个相对贫困的家庭,加上农村十年的磨难和回城后“再创业”的艰辛,她遭到绝症的无情袭击,经过殊死搏斗才坚持到今天“30周年纪念日”。因此,我相信,“青春无悔”永远不会是我们这些人的肺腑之言。……

涂鸦至此,意犹未尽,因为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次聚会上的三次掌声。

会议发起人在介绍完与会的“显要人物”之后,又特地介绍了应邀与会的两位江西老表,他们曾经是T大队知青担任当地小学教师时的学生,如今也在上海滩上闯荡:他们在上海的大学就读并且毕业后,现在分别就职于两家外资企业。在会议发起人的带头下,会场上对他们报以掌声。

两位老表起立发言,对自己的启蒙老师——当年T大队的知青、如今在市府负责某重要部门的W先生深表感谢,会场上再次掌声迭起。

然而第三次掌声则非同寻常。在轮到K大队知青(记得他们的“原籍”是S区)代表发言时,这位老知青对两位江西老表说:“我非常高兴,我们知青当年教过的学生如今茁壮成材,但我希望更多的当地年轻人在学成之后把知识奉献给尚未摆脱贫困的江西老区!”在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会场上爆发出更为持久的热烈掌声……。

这掌声和K大队知青代表的发言,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同为老知青,当年同走一条“革命”路,如今同堂纪念“30周年”,但所思所想所言所语却是那样耐人寻味的不同。

                                                                      200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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