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三八线” 作者:为之60


 

  北望“三八线”

前记:

朝鲜“红三代”要发射卫星对“红一代”尽孝心,搅得四邻不安。结果却是“红旗漫天,卫星落地”(1)。


(一)

旅游观光车由大韩民国首都首尔往北行驶,高速公路上车流滚滚。

导游说,只需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三八线”(2)了。请大家注意,一,准备好护照备查;二,因为有军事设施,沿途不能照相,到景点下车后则不受限制;三,注意安全,不要私自行动,景点以外的树林中还残存有地雷。他还说,所谓“三八线”,并不是标准的北纬三十八度线,而是指一九五三年停战时联合国、韩国(“南朝鲜”)军队和中国、朝鲜(“北韩”)军队双方实际控制线各退两公里形成的非武装地带(3)。他笑笑又说,由于几十年来双方限制出入,这个区域内保持了很好的自然生态。

   
    “三八线”界碑。(网络图片)

和平时期最轻松愉快的旅游活动竟然可能踩上“地雷”,体验到“战争”氛围,一车中国大陆的游客大概都感到很刺激,有的还惊叹起来。当年那场耗时三年、伤亡数百万人的战争,我们称作“抗美援朝战争”,对方大概称作“韩战”。前者从中国的角度强调战争的性质与目的,实际上没有包括战争前期朝鲜人民军挥戈南征直至釜山、联合国军仁川登陆反击近至鸭绿江边那短短几个月;后者只明确了战争的地点,针对的是战争的全过程。同车的游客大多年轻,他们知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4)的往事么?他们还记得韩国曾经是一个与我们隔绝了几十年的敌对国家么?

车窗外早春的田野和山峦满眼枯黄,却也有几处树丛开满淡红色小花。公路旁还算宽阔的临津江缓缓向南流动。到韩国几天来,除了语言不通,少有异国他乡的感觉。韩国总统府青瓦台附近的“景福宫”是百年前李氏王朝的王宫,不仅建筑形式类似北京故宫,大小宫殿上的牌匾都是汉字:勤政殿、交泰殿、康宁殿、庆会楼,等等。首尔著名的明洞商业区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人的相貌、穿着皆与中国大陆无异;繁华的商场店铺,使人恍若身处上海的南京路或北京的王府井。特别是商店里常常见到的那些中文广告和柜台旁操一口流利汉语推销高丽参或最新款“三星”手机的导购小姐,更让人难分彼此。当然也有差别,最明显的就是道路上的车辆绝少见到欧美和日本品牌,基本都是本国产品“现代”和“起亚”。

公路的围栏外出现了螺旋状的铁丝网,相距不远就有一个涂满迷彩花纹的小房子,应当是军事哨所。我不由得想到,那哨所里走出的年轻军人,曾被我们称作“南朝鲜伪军”,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革命样板戏”《奇袭白虎团》里被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歼灭的,应该是他们祖父一辈的人。战争结束三十九年后的一九九二年,改革开放的中国也转变了外交思维方式,和韩国建交,化敌为友,才有了今天双方的广泛交往。然而此举却令战争中的盟友、意识形态上的同志怀恨在心。据传,中国一九九三年首次申办奥运会未果,缺的两票有一票就捏在朝鲜奥委会委员手中。

公路上车越来越少,出现了第一个检查站。路中央摆放着几个三角形的钢构架,粗大的钢条上黑黄相间的斜纹条十分醒目,看上去应当是某种路障。几个身着迷彩服、整洁如仪仗队般的士兵过来,胸前斜挎着短小的冲锋枪。一个士兵上了车。导游和他说着什么,似乎在开玩笑。这是个眉清目秀、着装合体的年轻人,想象他穿上牛仔服或西装的样子,就是风靡中国的“韩剧”中那些青春大男孩形象。他微笑着把每一本护照都扫了一眼,礼貌地点点头,下车。

导游说,例行公事。

他是华侨,姓李,祖籍山东,祖父一辈就过来了。他的正式职业是商人,常常往返于首尔和深圳之间,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加工最时髦的“韩流”服饰。几年前,大陆中国到韩国的游客超过日本。韩方大为重视,交通指示牌和旅游景点等都有了中文字。他也就考取了执照,不时从事这热门的“第二职业”。他的汉语很地道,听不出任何外国味。他还懂得不少目前的时髦用语,也知道游客的兴趣所在。比如,第一天到韩国首都,他就解释了“首尔”的含义,即“雪围”——白雪围绕的城市(5)。原来的名字汉城在六十多年前的李承晚时代就改过来了。在此之前的一九四三年,中、美、英三国首脑签署的《开罗宣言》已经正式承诺战后将使整个朝鲜半岛成为独立国家,不再是日本的殖民地。当然,这个国家也不可能再回到更早之前的对中国的依附地位,于是更改“中国特色”的首都名称也就是必然的了。几年前韩方为首都的中文名与中方洽商,为方便交往,双方统一了称谓。

观光车离开了高速公路,路旁的铁丝网越来越多,不止一道。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工的隘口,两旁的混凝土高台上好象是钢板做的水箱。那是炸药。导游说。一旦北方入侵就引爆,炸塌两边的山石阻断交通。全车游客都惊骇不已。我想他们这样做也是防患于未然。记得曾经在一本美国作家描写朝鲜战争的书(6)中读到,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北方大军突然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南下,势如破竹。好多韩国军人却还在稻田中“支农”。还记得有不止一处的资料证实,朝鲜人民军总司令金日成麾下的三个主力师,实际上是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中久经战阵的朝鲜族人组成的。

山坡上看得见一片密集的民宅,多是平房,大大小小,层层叠叠,色彩各异,还有基督教堂高高的尖塔。导游说,那是非武装地带内的韩方村落。那里的居民享受特殊政策,不纳税,不当兵——韩国男性青年都有依法当兵的义务,生活水平远高于一般国民。更远处,几栋一模一样的别墅式建筑依稀可见。导游说,那是北边修的,摆设,没有人住的。他们连山上的树都砍了,防止有人藏身树丛中再偷渡到南边来。曾经有人泅渡临津江,北边就开枪。

我想他的话应该可信。前些年北边那些朝鲜人不是也偷渡鸭绿江到了中国么?尽管朝鲜当局甚至不惜动用武力阻止,仍有数以万计的朝鲜国民越过冰封的江面来到中国,其中大部分在丹东、延边一带的朝鲜族人居住地滞留、定居,有的甚至在北京的高干家中当“朝佣”,更厉害的竟强行闯入第三国使领馆要求政治避难,最终辗转再到韩国。这些人被韩国人称作“脱北者”,即脱离“北韩”的人。对于“偷渡”,我们中国人并不陌生。“三年大饥荒”(7)时期,“文化大革命”时期,有多少中国人偷渡深圳河到了香港?

观光车停在第一个景点:临津阁观光地。小山坡上,矗立着一排黑色花岗岩石碑,背北面南。正中间一个最高,由上而下雕刻三个繁体汉字:望拜坛。下方有一个铸铁香炉,没有袅袅烟雾,却有几束鲜花。这是韩国人怀念北方亲人的地方。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了三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三八线”铁丝网使多少骨肉同胞天各一方,几十年杳无音信。一九七二年,韩、朝双方经多次谈判后发表了联合声明,愿意在自主、和平、民族大团结的原则下实现统一,成立了协调委员会,缓和了以往的敌对关系。此后,双方成功组织了几次战争离散家庭团聚活动。多年生死不明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相见,悲喜交加,抱头痛哭。然而政治形势反复无常,又是几十年过去,韩国人仍然只能在这“望拜坛”前凄然北望。坛后面,是非武装地带南侧的铁丝网。

   
    望拜坛(网络图片)

山坡下一条小河,应是临津江的支流。河上一座简易木桥是北行的尽头。桥北端,两面韩国的“太极旗”悬挂在铁栅栏上,周边都是带特制倒钩的铁丝网,显然在宣布“游人止步”。看一旁橱窗内的照片,这座桥应当是战争的遗址,名“自由桥”,好象就是当年遣返战俘时联合国、韩国方面的被俘人员由此经过回到南边的那座桥。如何遣返战俘是“韩战”停战谈判中耗时最多的难题,难就难在是否让双方战俘自由选择去向。最终达成协议后,两万多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有三分之二去了台湾,据说他们多是中国大陆内战期间国民革命军(8)的“起义人员”。而回到中国大陆的志愿军被俘人员却不被信任,长期受到不公正对待,直到二十多年后才对他们“落实政策”。

   
    “自由桥”北端的铁丝网和“太极旗”。

站在桥上,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座现代化的铁路桥跨过临津江向北延伸,消失在非武装地带的山谷中。与之平行几十米外,还有一排石砌的桥墩,那也是战争的遗留物,想来桥面早已在当年的炸弹轰鸣声中灰飞烟灭了。

   
    临津江上的新桥与老桥桥墩。近处是铁丝网。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二十年前,我曾在丹东鸭绿江北岸凭栏眺望。横跨江面与朝鲜新义州相连的也是一座高高的铁桥,即“中朝友谊大桥”。多少年来,中国的大批援朝物资(甚至包括奢侈品!)由此通过,源源不断,维系着“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在它下游几十米处,是目前已成为丹东最具特色旅游景点的“鸭绿江断桥”:中国一侧的四孔钢架桥梁基本保存完好,游人如织,甚至成为当地新婚夫妇留影的最佳背景;朝鲜一侧则只剩几个孤零零的石砌桥墩。

   
    鸭绿江上的两座桥。过桥就是朝鲜新义州(网络图片)

当年,盛气凌人的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将军面对突然出现的十多万、也许数十万中国军队,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为截断后者的后勤补给线,他一再要求炸掉鸭绿江上这两座桥,几乎与顾虑重重的杜鲁门总统翻脸,终获批准,但授权的轰炸范围决不能越过主航道中心线。多少年来,关于那场战争众说纷纭。但看看“断桥”,可以判断“美帝国主义妄想利用朝鲜作跳板侵略中国”的说法应当属于鼓励士气的一种宣传。真的要侵略,哪用得着跳板。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军要进入中国太容易了,它完全可以用武力支持“卖国贼”蔣委员长嘛。当时的美国政府情意切切,居然派遣在“二战”中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马歇尔将军来华调停国共冲突。这美国佬哪里能理解一心争天下的毛泽东与蒋中正二位先生脑袋里东方谋略的博大精深。费尽心血的结果是两面不讨好,“二战”英雄马将军只得脸面无光地打道回府。

   
    仁川海边山坡上的麦克阿瑟铜像。

往事如烟。一言难尽。

转过头来,再看临津江上那座铁路大桥最终通向何处。

我们的观光车来到了最北端的火车站:都罗山驿。这个建成于二十一世纪初的车站不算太大,但全钢结构的梁柱配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完全是现代风格。候车厅很高,宽敞,采光极好。厅内装点着抽象的壁画,看得出表达的是同胞相聚的欢乐场面。建造车站的资金完全来自民间,有三万多韩国民众为此捐款,并留名在一排不锈钢牌匾上。一些头面人物还签名捐赠钢筋混凝土轨枕,如韩国总统金大中、美国总统小布什等等,留下了捐赠仪式上的巨幅照片以作纪念。车站外不远处,还有一大片拼装结构的崭新库房引人注目,导游说是用来存放运往北方的物资的。

   
    都罗山驿前的卫兵。(网络图片)

   
    车站内景。

   
    小布什和金大中。

这个车站,很少使用吧?我问。

因为车站内外除了游客,几乎看不到工作人员,更没有乘车旅客。

实际上这条铁路就是贯通整个朝鲜半岛的京义线。导游没有正面回答我。通是通了,但火车只开过一次,是运粮食到北方。没有金正日允许,火车是不能越过分界线的。

金正日比他父亲厉害。他说。

我看你们是一厢情愿啊。我说。

总比从前好多了。导游说道。局势一缓和,大家都有利。首尔已经都取消了不准修建高层建筑的禁令,以后可能就有浦东那样的高楼了。以前是怕轰炸。

他沉默片刻,又说道:

非武装地带北侧的开城建立了南北合作开发区,主要是现代集团投资。新当选总统李明博曾经是现代集团的执行总裁,他雄心勃勃,想在十年内把北方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提高到三千美元。

我们现在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已经快三万美元了。他说。首尔白领的平均月收入大约相当于一万八千人民币。平壤的人均工资水平也就几十元吧。差别也太大了。

不仅如此。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朝鲜还经历了长时间的饥荒,大量饿死人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世界粮食计划署、中国、韩国、美国、俄罗斯都在往这块灾难的土地上运送粮食。天灾肯定是有的,但自我封闭、穷兵黩武的政策应是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这就像中国的“三年大饥荒”一样,野有饿殍罪不在天。“大跃进”中的人祸才是罪恶之源。

差别更体现在政治制度方面。韩国的宪政民主制度已经实行了几十年,国民的基本权利得到保障。说来有趣,韩国销售的所有品牌香烟都是一个价。导游说,这是体现平等观念、反对特权思想的举措之一。在谈及韩国实行的反对政府官员滥用职权及贪污腐败的措施时,导游曾自豪地说,我们把两任总统(9)都关进了监狱,全世界有几个国家能做到?

而北边的朝鲜实行的是最高权力父子世袭的政治制度。普通国民除了向他们的“慈父般的领袖”金日成和“亲爱的领导者”(10)金正日顶礼膜拜之外,再没有任何个人意志可以表达。朝鲜还实行“先军政治”,说穿了就是军人享有特权。说起军人,朝鲜的阅兵式上军人走正步的表现特别给人印象深刻。与其他国家的军人不同的是,当他们的一条腿向前高高抬起时,踏地的那只脚会拼命踮起,整个人也就突然高出一截,仿佛脚底装了弹簧。当一个个方队的士兵都绝对一致地上下弹跳时,你会觉得那就是机器人。机器人的说法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贬义。我们不是也主张“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么?螺丝钉就是机器不可或缺的组成部件。

   
    平壤阅兵式。(网络图片)

注:

1、这是仿“文革”中流行的说法:“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当时这句话是批判苏联搞“修正主义”,虽然科技先进(卫星上天),却复辟了资本主义(红旗落地)。如此“批修”同时也表明中国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立场。

2、“三八线”指朝鲜半岛上的北纬三十八度线,是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苏联两国商定的双方在朝鲜半岛上接受日本军队投降的分界线。三年后,南北朝鲜分别建立了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3、当时的停战谈判中,中、朝方要求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双方停战分界线,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和韩国一方坚持以双方实际控制线为停战分界线。按后者划界,朝方多占三八线以南两千多平方公里土地,而韩方多占三八线以北五千多平方公里土地。停战谈判双方分歧的焦点除上述一点外,还有:先停战后签协议还是先签协议后停战;全部遣返俘虏还是让俘虏自由选择遣返;外国军队是否全部撤出朝鲜半岛。最终协议这三点也是按美、韩方的意见达成的,即:先签协议后停战;各方俘虏自由选择遣返;外国军队留驻朝鲜半岛。1958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全部归国,而美国至今仍驻军韩国。

4、当时最“流行”的中国歌曲的歌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5、导游对“首尔”含义的解释有疑问。据资料介绍“首尔”应解释为“首都”或“京城”。在韩文中,“首尔”与“汉城”是两个不同的词汇。

6、美国作家约翰·托兰著作:《漫长的战斗——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

7、参看博文《“另类再教育概要(中)”》注释。

8、中国国民党于一九二五年创建的军队的名称,后成为中华民国政府的国家军队。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十八集团军)和新编第四军。

9、指第五任总统全斗焕、第六任总统卢泰愚。

10、上世纪八十年代看到的《朝鲜画报》,凡提到金家父子,必加这两个修饰语。


(二)

至于金正日,与其说他厉害,不如说他不守任何规矩,甚至翻脸不认人。对南边的同胞如此,对盟友也是如此。二零零二年,他突然宣布成立新义州经济特区,据说要完全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尤其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委任香港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欧亚农业”的老板、持荷兰护照的中国大陆人杨斌为特区最高行政长官,还在平壤万寿台议事堂隆重举行任命仪式。据说,此人向朝鲜投资数千万,还尊金为“义父”!中国当局事先毫无所知,极为“郁闷”,待杨斌回国即将其逮捕,涉嫌罪名是诈骗、受贿、逃税。此事中、朝双方各在台面下玩了些小手腕,都有所顾忌,此后竟无下文。后来,中国努力促成韩、朝、美、日、俄、中“六方会谈”,主张朝鲜半岛无核化,逐渐取得进展,缓和了主要因朝鲜剑拔弩张引起的东北亚紧张局势。然而到了二零零六年,金正日却突然发难,宣布成功进行了核试验,使中国极为尴尬。在外交部申明中,中国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无视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悍然实施核试验,中国政府对此表示坚决反对。”“悍然”一词的使用,破天荒地。以前,这是谴责“美帝”的专用语汇。

游客们自己动手把车站的纪念印章盖在自己的护照上之后,便离开车站来到几百米外的都罗山。这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山,山顶上呆板的方块建筑是紧靠非武装地带的观察哨所,墙面大片大片的迷彩花纹。最前沿一段矮墙前,放置了一排固定望远镜。投币五百韩元(相当于人民币三元多)即可用两分钟。开放旅游后,这里称都罗展望台。

   
    都罗展望台。

居高临下,视野广阔。正前方几公里外,可以清楚地看到北边起伏的土地,稀稀落落的几栋房屋,没有见到有人活动。说是有金日成铜像,匆忙中也没有找到。更远处,是开城工业区的大片厂房,在望远镜里已经都模糊不清了。左边一点,可以看见沿军事分界线蜿蜒伸展的铁丝网,两侧各有一根高高的旗杆,顶端分别飘扬着太极旗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蓝边五角星红旗。不用望远镜也可以分辨得出来北边的旗杆更高,旗帜也更大。导游说一开始双方都要争高低,争来争去北方的旗杆竟高到一百六十米,南方似乎觉得再这样争下去也没趣了,就自认矮人一头,不再动作。高空风大,旗帜哪经得吹。据说一周就要更换一次。以前双方还有高音喇叭整日喧嚣,关系缓和后都不再言语了,自然生态良好的非武装地带也就消除了噪声污染。

   
    都罗展望台上的游客与士兵。

   
    前面是朝鲜。

其实,制度是否优越、国力是否强盛,哪里是旗杆高低、声音大小所能证明得了的。仅就经济实力而言,韩国已经拿得出“三星”、“现代”、“LG”这些世界知名的大品牌,不应该再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操心。更何况,2005年前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都已把韩国列入发达国家了。

从山顶下来,观光车带我们来到一个叫“第三地道”的景点。这是一块不大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山间平地。首先进入影像馆,看一个简要叙述“韩战”的八分钟短片,然后参观实物馆,里面有一些战争遗物如双方的小型武器、照片及说明等等。看得出来编导者用心良苦,尽量避免对战争定性及对战争责任的追究,渲染的是战争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及由此而来的哀伤情感,让人最终产生对和平的向往。确实,同宗同族之间“热战”之后再“冷战”,恶语相加,除了增加相互仇恨之外还有多大意义?难道还想回到“万国尽征戎,烽火被岗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11)的悲惨世界中去?

战争结束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南方的态度也是仇恨满腔、势不两立的。特别是在北方派遣特工人员去暗杀南方领导人(12)后,南方也一度组织培训特工人员去暗杀北方领导人(13)。随着政治民主化进程的深入、经济高速发展后成为“亚洲四小龙”(14)之一,韩国的整个社会生活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们对战争的理解也就大不一样了。我不禁想起前一天参观首尔战争纪念馆前看到的巨大雕塑:一个半球形建筑的顶端,身背美式卡宾枪的南方军人正在扶起一个中枪后即将倒下的北方军人。那是一件真人真事的复述:弟弟在战场上开枪打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还有比这样的现实更残酷的事么?从这一个角度反省战争,是一种人性的回归,难能可贵。

   
    首尔战争纪念馆前的雕塑。

   
    首尔战争纪念馆。

   
    首尔战争纪念馆前的高大雕塑——像一颗裂开的炮弹。

   
    人像群雕。

影像馆外的小广场上立着一组雕塑,中心是裂开的两个半球。开裂的两个表面上各有一个朝鲜半岛的立体图形,一面南凹北凸,一面北凹南凸。合成一个球体后就成了一个统一的朝鲜。周围还有几个人体雕塑,正把两个半球往中间推。整个雕塑的名称就叫“同一个地球”,这个名称大约包含了“地球村”的意思。同一个村中的同一家人,没有理由闹得你死我活。

   
    “同一个地球”雕塑。(网络图片)

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就让人匪夷所思了,这就是“第三地道”本身。

一九七四年,一个“脱北”的朝鲜工程师透露,北方正在挖掘通向南方的地道,他本人就参与了其中第三地道的测量。韩国当局惊恐万分,立即采取措施,在非武装地带南侧向地下大规模打孔穿管,深达数十米。到了一九七八年,终于从一个孔中传出爆炸声。韩方出动一台平常多用于地铁建设的盾构隧道掘进机向爆炸位置挖掘,发现了这条来自北方的地道。

   
    “第三地道”剖面图。

沿着盾构机制造出的三米直径的圆截面通道倾斜向下,长有三百多米,好一阵才走到尽头,此处距地面七十三米,正好与“第三地道”连通。“第三地道”南北走向,略向北倾斜,高度约二米,宽度稍大一些,可以参观的部分长约二百余米,北端是韩方进入地道后筑成的三道混凝土隔离墙。在它的南端,还看得见几排用来装填炸药的圆孔。地道周边凸凹不平的岩石表面,涂了一层黑色煤炭,似乎想表明这是一个挖煤的矿井,从而掩饰挖掘者的真正意图。可以推想,这是他们感到自己的形迹可能败露后惊慌失措而做的蠢事,因为只消敲掉薄薄的表层,就可以看到带棕色斑点的浅灰色花岗岩。

   
    “第三地道”。(网络图片)

我们沿“第三地道”北行,望着周边坚硬的花岗岩,想象着当年朝鲜当局为拯救南方同胞于倒悬而进行的这项艰苦卓绝的工程,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那些怀着崇高信念、长年在地下挖洞不止的士兵,可能成了英雄,甚至成了烈士。他们和最高决策者怀着同样的憧憬,即是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大批全副武装的“解放者”突然扑向南方的城市和乡村——就像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次的大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完全出敌不意。

同行的中国观光者们不知能从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景点中领悟到什么。我却联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何对面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北方总是大义凛然地要通过武力去“解放”普通民众安居乐业的南方?推而广之,为何“社会主义”要战胜资本主义,必须通过暴力革命、通过战争,付出“千百万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的代价,而“资本主义复辟”——如十多年前的“苏(联)东(欧)剧变”——却只消通过“和平演变”?需要数百万甚至数千万平民付出生命的“解放”,到底该作何历史评价?可惜那些死者是无法表态的了。更何况我们还看到“解放”以后竟发生了“大饥荒”——如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中国和九十年代的朝鲜、“大屠杀”——如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苏联(15)和七十年代的柬埔寨(16),还出现了苏联的“古拉格群岛”(17)和中国的“夹边沟”(18)。这不能不让人深思。整个二十世纪,带着列宁、斯大林印记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从风起云涌到不战自溃,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个中原因只能从自身去寻找。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这世界上还坚持革命原教旨主义的国家,怕也只有一个朝鲜了。

从阴暗潮湿的“第三地道”出来,又见蓝天白云,人也换了一种心情。上车离开之前,我在空无一人的“同一个地球”前拍照留念,背景是一片暗绿色的针叶林,近处几株人工种植的乔木新芽待发。虽然前景堪忧,我仍衷心祝愿这片土地不再有金戈铁马。“我也有一个梦想”,愿“三八线”非武装地带良好的自然生态,最终演变成整个朝鲜半岛和谐的社会生态。

注:

11、杜甫名作《垂老别》中描写战争的诗句。

12、一九六八年一月二十一日,暗中穿越“三八线”进入韩国的朝鲜敢死队员伪装成全副武装的韩国野战部队,到达了距韩国总统府青瓦台仅百余米的首尔市北岳山路。后被韩方巡逻警察盘问识破身份,大批韩国军警迅速赶来,将北来的敢死队员击毙,使朝鲜暗杀当时韩国总统朴正熙的计划化为泡影。一九八三年十月七日,朝鲜派遣特工人员到缅甸暗杀来访的韩国总统全斗焕。结果全斗焕无恙,韩国的一位副国务总理、外交部长及另两位阁员、驻缅大使均被炸死。事后,两名被捕的朝鲜特工人员被缅甸法院判处死刑。缅甸与朝鲜断绝外交关系。

13、韩国于一九六八年四月在仁川外海无人荒岛实尾岛上建立秘密基地,暗中训练主要由死囚组成的敢死队员,打算派遣其渗透平壤暗杀金日成。后因当时的韩国总统朴正熙与金日成互派密使谋求和解,致使实尾岛的这批人员顿时沦为烫手山芋。在面临被灭口的情势下,他们杀出重围,欲前往青瓦台讨回公道,却在首尔外围的大方洞地区遭重军围剿,后在一辆大型公交车上引爆炸弹自尽。

14、指上世纪七十年代亚洲经济发展迅速的四个国家和地区:韩国、新加坡、台湾、香港。

15、当时苏联在斯大林领导下以“肃反(肃清反革命)”为名大批屠杀苏共党内和政府、军队内的各级干部以及普通民众,如列宁时代苏共主要领导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皮达可夫、红军总参谋长图哈切夫斯基元帅等,苏共中央委员、候补委员多数被杀;而具体组织屠杀的国家政治保卫局两任负责人叶若夫、雅哥达也先后被处死。

16、参看博文《消失的“皇城”(续完)——闲话成都之十三》。

17、“古拉格群岛”:苏联“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的代称,源自一九七零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著作《古拉格群岛》,现已成为苏联迫害政治犯的象征。

18、“夹边沟”: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中国实有的政治犯劳改农场,位于甘肃酒泉境内巴丹吉林沙漠边缘。天津作家杨显惠根据当事人的回忆和实地调查写出了骇人听闻的《夹边沟纪事》(天津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美学家高尔泰著作《寻找家园》(花城出版社,二零零四年版)描述了当年在夹边沟的悲惨经历。

                                                                         2012-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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