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新闻的来龙去脉 作者:为之60


 

 一则新闻的来龙去脉

前几天有这么一则新闻:

新快报讯(记者徐绍娜报道)

值《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年之际,作家出版社于近日推出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百位文学艺术家手抄珍藏纪念册》一书。书中汇集从1943年出版的讲话稿包括汉文、少数民族文字到外文等数十个珍贵版本的影印样,被认为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据介绍,全书由版本、首版、重录、手抄稿四个部分组成,由100位当代文学家艺术家联袂抄录。书中影印了部分“讲话”版本的封面样,汇集从1943年出版的首版——延安解放社版本,各解放区版本及国统区的版本、香港1946年版本;包括汉文、少数民族文字到外文等数十个珍贵版本的影印样。其次是影印的1943年延安解放社出版的“讲话”的第一个单行本全部资料。“这是一本32开40页的铅印本,当时用两种纸印造,土纸的单面印刷,有光纸的双面印刷,合页装订。封面题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上署"毛泽东同志",下署"解放社出版",三行均用红色黑体字,集中在封面左半,大方别致。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足以让人震撼!”出版方相关负责人介绍说,这次的手抄本依1991年人民出版社的版本进行了重录,并以此作为百位文学艺术家抄录的底本。

而100位抄录者,有延安时期即参加革命、经历过学习和贯彻“讲话”精神的老同志周巍峙、郭汉城、白刃、贺敬之、于蓝、王昆等,也有文艺界的名家陈忠实、铁凝、王蒙、贾平凹、莫言、冯骥才等,其中八九十岁的老一辈名家就有30余位。“他们的热情很高,有些人现在仍对"讲话"原文记忆犹新,有些可以大段地背诵、默写"讲话"段落内容。抄写也一丝不苟,充满了情感。”出版方称,这一“讲话”全新版本的诞生,不仅再现广大文学艺术家的热情,也汇集了不少名人名家的手迹签名。

网络爆料这100人姓甚名谁:

   

我当然不会去读这样一本书——如果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称为“书”的话。我也毫不介意这中间的大多数人做了这件事。因为我压根儿不会关心这类“文学艺术家”的举动,甚至不会留意他们是否存在。但有那么十来个参与此事的人,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何苦如此?

有此感觉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有网友在骂人。且看参与者之一、叶圣陶先生之孙、作家叶兆言先生的三则微博:

“作家出版社寄了一千块现金,要没头没脑抄一段。选择一,把钱用了,不理它。选择二,去邮局退钱,这事太麻烦。第三,不就是抄一段吗。你会如何选择呢,让网友一骂,有些后悔。不是把这事当回事,是太不当回事。

吃苍蝇的感觉很不好,对于《讲话》,自小没什么好感。我为自己的不当回事深深懊悔,有些事不能不当回事。在抄写时,写到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为人民大众,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庆幸,今天似乎已没有这些词汇了。我以为它已经不能再伤害我们,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个纸老虎仍然狠狠地刺痛了我。

确实有些丢人,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我勉强接受他的解释,希望他不要再干蠢事。

我更在意的是我所敬重的学者周国平先生也参与其中。今天在《共识网》上看到周先生的文字,全文如下:

昨天读到一位好友的信,对我参与手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事严词责问,向我要一个解释。接着,其他朋友的同样责问纷纷来到,一律表示疑惑和震惊。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一件多么糊涂的事。

我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了。两三个月前,收到作家出版社的信函,约请我手抄《讲话》中的一页,专用的稿纸也一并寄达。当时略觉诧异,直觉告诉我,此事不该我做。但是,遗憾的是,这次我没有听从我的直觉,而是顾及了情面。我想,该社的人我熟识,手抄一页书也说明不了什么,让抄就抄吧。我还想,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也有纪念《讲话》的理由,就是它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曾经起过重大的作用。

我找出了我在北大上学时的诗歌习作册,扉页上抄录的正是《讲话》中的一段文字:“那么,马克思主义就不破坏创作情绪了吗?要破坏的,它决定地要破坏那些封建的、资产阶级的、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的、虚无主义的、为艺术而艺术的、贵族式的、颓废的、悲观的以及其他种种非人民大众非无产阶级的创作情绪。”当时的感觉是,这段话简直是我的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真面目,所列举的情绪,从“小资产阶级的”开始,我几乎占全了。事实上,那个诗歌册之前,我还写过许多诗,但大多销毁了,只把自己觉得在创作情绪上还算“健康”的保留下来,誊抄在了这个本子上。那已是文革开始的时候,我决心按照毛的教导来破坏自己的一切不“健康”的创作情绪。

不过,我内心仍十分矛盾。一方面,在那个政治高压的年代,知识分子改造是不容置疑的律令,而当我发现我有如此多的不“健康”情绪时,便深感我的改造之必要和艰难。另一方面,正是这些不“健康”的情绪使我顾影自怜,觉得自己毕竟比周围许多同学心灵丰富。《讲话》中还有一句话是我当时经常重温的:“他们的灵魂深处还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王国。”我强烈感觉到这句话也是在说我,击中了我的要害,同时又因此充满了忧虑和疑惑:如果我的灵魂深处没有了这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王国”,我还是我吗?我一方面似乎愿意按照毛的指引改造自己,另一方面恰恰害怕自己真的被彻底改造了。

也许正因为《讲话》触到了我的痛处,其实也是触到了一般文艺知识分子的痛处,在全部毛选中,这篇文章是我反复阅读因而读得最多的。现在我当然已经明白,当年我在读《讲话》时发生的内心斗争,实际上是我的被压抑的精神本能寻求突围的曲折表现。我在2004年出版的《岁月与性情》中如此反思:“在中国当时的政治语境中,知识分子是有原罪的,真正被判为原罪的正是这种精神本能,而所谓思想改造就是与之进行斗争的漫长过程,改造的成效则体现在能否成功地将它削弱乃至扼杀。回头想一想,多少人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耗费在与自己的精神本能作斗争上了,而他们本来是应该让它结出创造的果实的。”毫无疑问,这里说的“多少人”首先包括我自己。

如此看来,在纪念《讲话》时,我纪念的是自己的一段心路历程。那么,通过参与手抄活动能否表达我的纪念呢?显然不能,反而是把它遮蔽和扭曲了。这就是我的糊涂之处。所以,我觉得我必须向人们说明,此纪念非彼纪念,现在我对《讲话》的认识以我的反思为准。

                                                             周国平
                                                                 2012年5月23日

我自认也是个与自己的“精神本能”作过斗争的人,完全理解周先生的叙述,甚至很有同感,但过去的思想历程与感触和现在的此次举动是两回事。既然抄写了,发表了,就是附和,就是认同,覆水难收啊!我对周先生的解释并不满意。

我拜读过周先生的不少作品,当然是有共识的。但通过此事,我想周先生心灵深处是否还有些过去的阴暗角落没有清理到?这话也许过重,望先生三思。

                                                                         2012-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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